容溪轻轻的抽了一口气。
那笑意明媚如春光,眼波流转,便是人世间最艳丽的颜色,然而,此刻,容溪突然明白了他整日大部分都带着笑意的深刻含意。
原来如此。
这样两双相像的眼睛,一双整目染满了忧郁和痛苦,而另一双,则努力的笑着,试图让另外一个也开心起来。
孝儿小厮被郝连赵带着去参观了,容溪被郝连紫泽拉上了皇宫的屋顶,容溪望着远处连绵不断的屋脊,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在茫茫夜色中奔腾翻涌,气势恢宏庞大,非一般的地方可比。
容溪从皇后的房间里退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廊下的郝连紫泽,他回过头来,冲她温软的一笑。
她无法再说下去,声音都有些变了,容溪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眉心不禁微微一跳,她努力压下想伸手护住自己小腹的冲动,此刻,终于明白,萦绕于皇后眉宇间的忧愁是什么。
“你一直都是在民间游历吗?”半晌,她问道。
容溪突然明白,她担心自己借此次给她看病为跳板走上仕途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她听说自己在民间游历,又是来自大昭国,她是想告诉自己这个往事,想把她找这个皇子的希望寄托于自己。
“二十三年前,本宫曾去大昭内参佛理事,”她轻轻的笑了笑,笑纹里有几分无奈和后悔,“只是因为听到那座山上那座庙中的菩萨特别灵,本宫十分想去,当时皇帝还愿意让本宫前去,奈何本宫一意前往……”
“好在,最后终于摆脱了猛兽,本宫只身躲在一处破庙中,却因为一路的奔波和惊恐而提前胎动早产,本宫拼死生下一个男婴,但是只来得及努力撑着看了看是否完好健康就昏死了过去。”她的声音愈发的沉痛了起来,眼底的水气越来越浓,如深秋里的重露,慢慢凝聚,终于成了一颗晶莹而冰凉的水滴。
“爷不是卖笑的。”容溪负手而立,向着月光说道。
她没有说完,掩着脸轻轻的哭泣了起来,泪水从她的指间流了出来,滴滴落在她身上盖着的薄薄锦被上,溅成一朵朵的水,瞬间浸入光滑的锦缎里,消失不见。
她的声音里有浓重的哀伤,像粘稠厚重的苦药,一层一层的浸泡在往事里,窗外凤尾竹的清雅之香淡淡的飘进屋中来,让垂着眸子的容溪不禁想起红袖苑窗前的那棵珍珠落,彼时那香气也是如此的淡雅……
你,还想不想活?
皇后轻轻的一顿,那沉痛的记忆随着黑熊的嘶吼再次扑面而来,让她的呼吸都有些沉重,“当时为了不引人注目,随行的人并不多,贴身的嬷嬷为了护本宫而惨死,那些侍卫也是伤的伤,死的死,本宫身怀六甲……”
“那……”皇后语言微微急切,话还没有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的重新靠回引枕,轻轻的舒了一口长气,眉宇间的忧愁轻轻萦绕,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陈年恶梦。
“毕竟是在他国的国土内,”皇后继续慢慢道来:“本宫的身份又特殊,所以当时拜完了佛匆匆的往回赶,哪里知道……居然遇到了一头黑熊……”
“皇后,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为人父母者,肯定是想拼尽所有爱护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已经去了……”容溪的话还没有说话,只听皇后一声低喝道:“不!”
她的脸上泛起不健康的潮红,连脖颈的皮肤也起了红晕,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本宫的孩子没有死!本宫昏迷之前曾经看过,本宫的孩子后背上有三颗并排的红痣,而那个死婴的身上并没有!没有!”
容溪收敛了笑意,恢复了一贯的淡定冷静,“没事。”
烛火“啪”的爆了一下,光线突然一亮,容溪看到皇后眼睛里微微泛起的水意,还有那丝丝绵绵的疼痛,在她的眼中轻轻的铺展开来。
她不禁赞叹了一声,想来七皇子总是喜欢上人家屋顶的习惯是这样养成的?
郝连紫泽拿起身边的酒壶,喝了一口酒,眼睛微微眯起,望着远处的虚空说道:“母后总是很忧郁,我从懂事起的时候就经常看到她一脸的愁思,刚开始我以为是我自己不够好,后来……”
他轻声的笑了起来,“等我慢慢长大,母后告诉了我之后,我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亲生的哥哥。”
他的语气着重在“亲生”上面落了落,容溪默然,她自然明白,在这深宫皇家,你也许有很多兄弟姐妹,可是,更多的时候,一转身,却发现双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亲情,至亲的骨肉,也许,要稍微的暖一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