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女儿村 四  张公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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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认识的来着?陈筹在乱浆似的脑子里翻了一下,貌似是他主动去跟张屏打招呼套近乎的。

“同届在京者甚多,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

初冬天,院子里小风呼啦呼啦刮着,陈筹却有点想冒汗。

当时,陈筹也是听别人说,有个西北来的考生脾气古怪,不怎么和人说话。陈筹一时好奇,碰巧遇见时,就打了个招呼,张屏闷闷地应了。而后再见面,再聊聊,又见面,又聊聊,陈筹发现张屏虽然不怎么主动和人说话,但你先开口的话,他其实蛮好说话。陈筹常被人看不起被人耻笑,跟张屏这样的人相处,不会担忧这种事。

就、就这么处着处着就熟了呗……

“见、见面便是有缘……有缘便相交,多个朋友多条路呗……”

“哦。”张屏凝视着他,“除你之外,我再无挚友,因而问之。”

“唔,呵呵。”陈筹冷汗直下,发现自己不小心又和张屏的视线相遇了。张屏的双眸浓黑中带着一丝迷离,似在沉思:“我亦在想,为什么那时并无旁人,唯你而已。”

陈筹大汗,收回视线,借口尿急,飞一般地遁了。

今日清晨,陈筹起床后,开窗洗脸,突然后脑勺处又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他一回头,只见张屏正站在廊下,幽幽地望着他。

张兄,你到底怎么了?

陈筹在心中抽噎,脸上却不敢流露半点质疑,正要抱着册子钻回书堆旮旯里去,仍直直望着他的张屏忽而道:“今晚,我请你吃酒。”

“不、不必了吧……”陈筹用力微笑,“咱俩不是天天同吃同……咳咳,一桌吃饭么。在这里吃都是我蹭你。”

陈筹也知道这样说没用的,傍晚他正寻路欲遁,张屏已抱着几个油纸包,一个小酒瓮,鬼一般地冒了出来。

陈筹只得跟着张屏到了饭厅里,下人送上火盆,贴心地插严了窗,带紧了门。盆中炭火噼啪作响,小泥炉上的酒咕嘟咕嘟,陈筹汗珠子直冒,张屏往陈筹的碗里放了一只鸡翅:“这卤鸡甚好,我前日吃过。”

陈筹嘿嘿道:“多谢多谢。”

张屏自己夹了另一只鸡翅,慢慢啃嚼。陈筹不断在心里跟自己说,两只鸡翅而已,应无其他隐喻。

张屏吐出鸡骨头,眼神又射了过来:“怎么不吃?真好吃。”

陈筹抓起鸡翅咬了一口:“嗯嗯,是不错。”

张屏取过旁边的手巾擦了擦手,取酒壶将陈筹的酒杯斟满。

“若你另与他人相交,是否会因此同我疏远?”

陈筹咬着的鸡骨头一跟头翻进了喉咙,险些卡住,赶紧伸着脖子把鸡骨头咽下,方才强笑道:“这个……朋友多多益善,怎会因为多交了一个就疏远其他?又……又不是谈情,只能同一个好,娶回家也得分个正侧。朋友之……之谊,坦荡宽广。”

张兄,望你能明白,你我虽是好友,但其他事,真不可能。

陈筹不知张屏是否听懂了自己最后两句话的暗示,想偷看他神情,一抬眼,又与张屏视线相遇,浑身一颤,不敢再看,赶紧转眼假装瞧菜。

“呵呵。这卤鸡滋味的确不错,我再来上一块!”

张屏又道:“假如那新交之友与我性情不合,非同一路人,是否会从二者中择其一而远另一?”

“怎会?”陈筹脱口而出,继而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咳嗽一声正色道,“交友当交百样人。同为我之好友,未必二人间得有交情。譬如张兄你的好友,我就不认得几个。”

张屏又一次道:“除你之外,我没什么朋友。”

陈筹冷汗潸潸而下:“像兰大人、陶尚书,根本不认得我陈筹是哪根葱。啊……张兄,我说这个绝无他意,就是举个例子。”实在是想不到旁人举例子了,“跟我处得不错的挺多,张兄你也大多不认得。”

陈筹再偷偷瞄,发现张屏的目光竟是落在了别处,似乎若有所思。

他不知自己刚才哪句话打动或触动了张屏,赶紧趁热打铁。

“譬如……张兄,我再拿这二位举例子真是绝无他意哈。”真的寻思不到旁人了,“譬如陶尚书和兰大人,都算是张兄你的老师,这二人就不是一路人,张兄你可会因为陶大人而不念兰大人的恩情,又是否会因为兰大人而无视陶大人的教诲?”

张屏点了点头,仍只是凝望着盘中的烧鸡,没有再看陈筹了:“很是。”

陈筹松了一口气,打个哈哈,转移话题:“张兄,你这个鸡在哪家店买的?真是不错。比邵大人家的厨子做得还好。”

张屏抬起眼皮,视线忽然又火辣辣地黏上了他的脸:“那么,与你相交后便淡却与旁人来往,不想见你与他人相交,这般心态作为,究其缘故,并非友情。”

娘……娘啊……

张屏的两个眼珠好像两口千年老井,幽不见底:“而是因为其他念头,其他感情。”

陈筹闭一闭眼:“张兄,你永是我陈筹的好友。仅是……”

吱嘎一声门响,竟是张屏陡然起身,蹿出门去。

陈筹定定看了大开的门扇半晌,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小厮袖着手探进一颗头:“陈公子,外头寒,要小的把门拢上么?”

陈筹长叹一声:“不必了。”站起身,“桌上都撤了吧。”

小厮闪身进来,目光闪烁,瞧着陈筹踱出门的身影。

天甚阴沉,似要下雨,陈筹没拿伞,径直踱到了街上,路上行人看天色不好,多匆匆而行,街边摊贩亦在收摊或架起雨棚。

巷口几个小儿耍闹,拍手唱:“刺儿菜,不需栽,春里出,夏里开,开遍田埂老坟台。秋天黄了叶,割了冬做柴,过了明年二月二,春来它又在……”

一个胡须蓬乱的道人擎着铁口直断的旗杆打巷口路过,小童追在他身后起哄:“牛鼻子老道胡子长,摇着铃铛钻小巷,偷谁家的尿布当衣裳!”唱完回头就跑,跑两步见老道没理会,又哄拥尾随。

陈筹见那道人,眼前却是一亮,赶紧追上:“道长道长……”

道人停步回头,捋须笑道:“施主,好生有缘,竟又遇到。”

陈筹道:“确实有缘。”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钱,“道长,能否再给我占上一卦?”

道人便把旗杆靠到墙边,凑到旁边店铺的廊下,拿袖口甩一甩灰尘,先从箱中摸出一块布,铺在台阶上,而后取一龟壳,从陈筹给的钱中取出六枚,放入龟壳,摇晃数下,念念有词,继而钱从龟壳出,三正三反,雷风恒卦。

陈筹一抖。

道人道:“此乃鱼来撞网之卦,凑巧机缘之意,端坐自有缘分来。前日施主占卜,得一坎为水卦,老道记得,施主说是想寻人,问旧缘,若仍是求同一事,前日是水中寻月,多空茫,这两日内却有了转机,所想者自来。”

陈筹唉声道:“自来自来,果然自来……我求的不是同一事。”

道人拈须:“哦?施主不妨与老道说上一说,卦者多意,或另有旁解。”

陈筹苦着脸道:“看来是没旁的解释了。唉,我所求……那什么,并非我自己的事。乃我相识的一位好友……”

道人道:“哦……”

陈筹犹豫了一下:“那位好友,他有一位交情甚好的友人……两人相识虽然不满一年……但常同吃同……住,很是亲厚。那一位好友,这两天突然对我的好友……”

道人含笑:“疏远?这个无妨。看此卦象,两人情意浓厚,倒是越来越亲密的兆头。”

陈筹哀嘶一声,摆摆手:“罢,罢,多谢道长。”跌跌撞撞转身去了。

邓绪抚着花白的假须若有所思望着陈筹的背影。

那张屏,竟有此好?真是人不可貌相。

几个小儿又拍手蹦蹦跳跳走近,邓绪呵呵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包麦芽糖:“来,老道也教你们念个歌好么?小喜鹊,大尾巴,蹲树头,叫喳喳,好学的孩子是乖娃娃……”

几个小儿冲他吐舌:“嘞嘞,老牛鼻子的歌好难听,土死了。”

邓绪笑眯眯道:“那你们的歌是跟哪个学的?要么再给老道念一遍,老道想比比到底怎么不如。这里有糖吃。”

小童呸了一声:“我娘说,街上白给糖的都是老拐子。”啪地向邓绪丢了个小石头,“老牛鼻子是老拐子!”一哄跑远。

邓绪收起纸包,不由感慨,不想当下的娃娃都这般精了,取了旗杆继续慢慢走,见前方又一个墙角处,几个小童正边跳绳边唱什么,正要靠近,街角突然冒出几个衙役:“兀那野道,原地莫动!”

邓绪目光一敛,衙役一拥而上,手中锁链朝邓绪当头套下:“带回衙门!”

张屏换了身布袍,正待上街转转,只听县衙正门处一阵吵嚷,百姓乱哄哄涌来,李主簿打偏厢匆匆走出:“张大人要出去?邵大人正要升堂问案,我等还是到堂旁听为是。”

张屏便又回房换衣,迎面撞见陈筹摇摇晃晃而来,像是刚回来。陈筹一抬眼看见张屏,神色立刻变了。

张屏心知,陈筹与他定有误会,但不及琢磨哪里出了误会,眼下也不便询问,先到厢房换衣服。陈筹见他没说什么就走了,松了一口气。

张屏更衣赶往正堂,看见被衙役揪着等升堂的人,脚步一顿。

邓绪森森瞥了他一眼,张屏垂目低头,问一旁小吏:“事出何因?”

小吏摇头:“不大清楚。”

张屏再问:“何人报案,谁下令缉拿?”

小吏再摇头:“刚被拿住,经过不明。”

张屏不再言语,在堂下站定。邵知县整衣升堂,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坐定:“堂下案犯,怎的不跪?报上名来!”

邓绪端立堂上:“贫道苍天门下,只跪天跪地,不跪微末小吏。案尚未审,贫道连为何被拘捕尚不知道,邵大人怎的就称我为案犯?既然成案,贫道成了被告,原告何在?”

邵知县一拍惊堂木:“大胆!你这野道,装神弄鬼,觊觎本县小儿数日,当县中治安是摆设,瞧不出你是个拐子?今日在街头,竟还妄图拿迷魂药饵诱拐。尔这般岁数,做这种勾当,想来不止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有拐必然有卖,定还有同伙,快快从实招供!”

衙役拉扯邓绪,想按他跪下,邓绪本是军中出身,会些功夫,立定不动,几个衙役按不倒他,怒急推搡,误打误撞一把扯下了他的假胡子。

邵知县顿时道:“连胡须都是作假黏的,还说自己不是拐子?快快招认,免受皮肉之苦!”

邓绪呵呵笑道:“知县大人倒是警惕,但证供不足,只凭捕风捉影的揣测便抓人,难令人信服。贫道黏个假胡须自己耍耍,何罪之有?”

一个小吏转过屏风,拉拉李主簿的衣袖耳语几句,邵知县勃然大怒,左右正要按倒邓绪,李主簿急急上堂,在邵知县耳边耳语几句。

邵知县又一拍惊堂木:“先将此野道押下!”让衙役们再去查证,便就退堂。

衙外围观百姓意犹未尽各自散去。邵知县匆匆往后院去,张屏也跟上,到了院内,李主簿转身向张屏道:“张大人请先去忙手中事务罢。”

张屏便就止步。邵知县自去内堂,李主簿廊下一转,又到了一处偏厢。

门口小吏推开房门,向屋内道:“主簿大人到了。”

一个年轻男子即刻起身:“学生见过主簿大人。”

李主簿踱进堂内,单看对方穿着,倒是平平,但生得真是秀雅不凡,官宦人家也难出这样的孩子,李主簿的神色不由得和悦了许多。

那年轻人道:“学生梅庸,不知家叔所犯何事,被拘到县衙,冒昧烦扰大人,万望恕罪。”抬手捧上一个盒子。

李主簿瞥那盒子似乎颇沉,但只做不在意,也未去接,上下又看了他几遍:“那道人是你叔父?”

梅庸将盒子放于桌上,轻叹一声:“家叔不是道士。说来大人可能不信,这事有些离奇。学生家中本来经商,前年家叔宅院中生了一窝黄鼠狼,叼了几只鸡,家叔一时气恼,设下机关,抓住了一只大的。不想从那之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先是时常恍惚,自言自语,后来前言不搭后语,之前的事情常常忘记,再后来出门后居然连家都不认得,时常走丢。最后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言谈举止,都像变了个人,一时说自己是姜子牙,一时说自己是太上老君。”

李主簿皱眉:“病得这么重,就该关起来,看看大夫。”

梅庸摇头:“看过,家里连京城的老太医都设法求过,各种药吃遍,都无法可治。不瞒大人,也请过不少异士高僧,曾好过一阵,突然又犯了。听闻宜平县内有人擅驱灾治病,家父要照看生意,这才让学生与一名家人带着叔父前来。本来一路上都好好的,谁想今早学生一个不察,家叔就跑出来了。”

李主簿眯眼:“但他与知县大人堂上顶撞,口齿颇为流利。假胡须旗杆卦箱一应俱全,充足得很,不像只是疯哪。”

梅庸道:“旗杆卦箱,是家叔偷拿客栈旁边城隍庙里一游方道人的,大人不信,可着人问询。学生已赔了钱款,东西亦会归还,幸而那道长大量,说不告家叔盗窃。大人有所不知,家叔一贴上那副假胡子,就变样了,听大人所说他在堂上种种,应该是又当自己是姜子牙了。知县大人未审他几句,倘若多审,学生不敢估计他还会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但家叔只是疯,不伤人,兜里的糖是学生买的,绝不是迷魂药饵,不信大人可拿来,学生现吃为证。”

李主簿变色:“罢了罢了,疯成这样还带到我宜平县,不是祸害么?”

梅庸道:“这两年家人带着家叔,不知跑了多少地方。家资快要耗空,就指望能医好他这病症,听说宜平有高人,这才来了。但那人给的地址有误,还未寻到,因此耽搁。”

李主簿道:“我在这宜平县中几十年,不曾听说有什么高人,民间谣传之虚妄事不可信,还是带回去看大夫吃药罢。”

梅庸道:“大人真不曾听说?那高人一说姓范,或姓秦,能知过去未来,专除祟驱邪。”

李主簿道:“连姓都不清楚,更不可信。这两个姓本县都有不少人口,但没听说有谁有异术。看你是个读书人模样,怎么信这个?身份文牒可带了?”

梅庸忙说有,取出文牒,李主簿验看了一番,文牒上各书曲临县民梅前、生员梅庸,的确是叔侄,官印清晰,文牒无伪。

李主簿合上文牒:“罢了,这些我自会告知知县大人,大人为官清廉公正,如果无罪,绝不会枉判,但若有罪,亦不会因私情而纵。”

梅庸抬袖:“学生明白,邵大人与李大人的青天之名,学生虽刚到县中,已如雷贯耳。”从袖中又取出一方盒子,与刚才那盒大小仿佛。

李主簿谦然一笑:“李某只是县中小吏,不敢居此名。你且回去罢,但听消息便是。”

梅庸遂告辞离开。小吏引着梅庸出去,行到小角门,廊下有个身影一顿,梅庸似是无意地目光一扫,低头出门。

陈筹在廊下僵了片刻,哧溜蹿到卷宗库,关上门,把张屏扯到犄角旮旯,一脸见鬼的表情左右看看,一把揪住张屏:“张兄,你猜我我我刚才看到谁了?”

张屏道:“柳桐倚。”

陈筹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你你怎么……”

张屏一脸平静:“嗯,我知道。这事,咱不管。”

陈筹拍着胸口,顺了两口气:“嗯嗯,咱……不管……”

卷宗库门突然被轻叩两声,两人尚来不及反应,李主簿已推门而入:“张大人,你……”

张屏和陈筹从旮旯里钻出,陈筹不由得低头朝旁边站了站,张屏整了整刚才被陈筹揪歪的衣袍。

李主簿的表情顿时意味深长了:“喔,张大人看来……正忙?那下官稍后再来。”

张屏道:“没有。李大人请说。”

李主簿道:“亦无旁的事,前日张大人曾问到建置相关,是否要下官取些记录给大人参详用?”

张屏道:“好,多谢。”

李主簿又闲话了几句,再道:“对了,陈公子,方才听人说你到偏厢那里,可是找李某有什么事?”

陈筹道:“哦,刚才我是想出去、出去转转,然后看见那里有人进出,以为不便,就回来了。”

李主簿道:“无事便可。那……张大人和陈公子继续忙,李某先告辞了。”

他走后,陈筹也不敢多说什么,待晚上回住处,才又半夜闪进张屏房中,悄悄小声询问:“我在廊下看到柳桐倚的时候愣了一下。李主簿旁敲侧击是不是在问这个?柳桐倚不是进刑部了么,他在这里难道要查什么?看来李主簿不知道他身份,会不会……我让他暴露了?”

张屏沉默片刻,道:“咱不管,不该咱管。”

陈筹只好松开张屏的袖口,自回房去睡,小厮帮他壶中添上热茶,笑嘻嘻道:“公子和张大人又和好了啊。正该如此,张大人待公子的情谊,人见便知。公子不用多虑。”

陈筹正只顾琢磨,柳桐倚到底为什么而来,连县衙都瞒着,可见是大案,难道就是来查县衙的?张屏竟然知道,难道已经知情?但并未露口风,到底是何事?辜家庄真的有什么大秘密?那个花纹……离绾离绾……可别扯到什么朝廷隐秘的禁忌……一时未听清小厮的话,含糊应了一声。

小厮笑着搓手退下,房门合拢,陈筹方才回神,似有冷风灌入,打了个寒战。

次日天刚亮,邓绪被几个差役从牢中带出,摇摇摆摆走到一辆小驴车前。

柳桐倚站在车边,抱拳一揖:“丞相,武王命我等前来迎接,请速回镐京。”

邓绪摸着并不存在的长须昂然道:“妲己未除,怎能班师?哪吒,你先回去,待吾祭起五雷阵法,轰死那妖狐,再拜见吾主。”竖起两根手指,指向苍天,似要发功。

柳桐倚肃然道:“丞相且慢,那妖狐已纵云逃了,行得甚快,恐是去镐京魅惑武王。属下特从元始天尊处借来仙车一辆,瞬行八万里,定教那妖狐无处可逃。”

邓绪眯眼点头:“如此?甚好,甚好。哪吒,想你那风火轮也不及此车之速,与吾一同登车。”蹦蹦跳跳钻进车中,柳桐倚随后跟上。

衙役们叹曰:“这个侄儿做的,亲儿子也只能这样了。”

“长远这么陪着,怕是会一起疯。看情形,快了。”

……

车缓缓沿街而行,柳桐倚笑道:“大人委屈了。”

邓绪嘿笑一声:“被黄鼠狼上身了失心疯,好段子。”

柳桐倚道:“下官小时候爱看传奇,临时东扯西凑了一段,大人见笑莫怪。说来黄鼠狼一事,还是偷了张兄那时办的一案的情节。”

邓绪颔首:“编得不错,趁此可探出县衙什么?”

柳桐倚道:“主簿口风甚紧,或是确不知情,暂时无法判断。只是我出门时,被陈筹看见,不知是否泄露行迹。”

邓绪摸了摸短须:“应不至于。若是泄露,本寺不会这样出来。若是泄露了,本寺还这样出来,县衙就的确该详查了。都先看看再说。当务之急,是给那张屏递个话,让他从里面查一查,到底本寺被抓进衙门,是哪个报的官,哪个做的主。”

放人之后,捕头便前去禀报邵知县,顺便一说牢前情形。

“着实疯得厉害,跟出大戏似的。大人,属下看那侄儿也有些不对劲了,可要暗暗盯着这俩人?人一疯,保不准做出什么来。此时是姜子牙,万一过得一时变张飞,抡起板斧上街……”

邵知县沉吟片刻,摆摆手:“罢了,应不至于。再多加些人手巩固治安倒是必须。从今日起,你等暂不要休假,各街道轮流巡查,夜岗亦要排上。尤其近日,县中不可出什么差池。”

捕头领命而去。一旁李主簿道:“大人觉得那叔侄有蹊跷?”

邵知县掂须眯眼:“不好说。”

李主簿再道:“下官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昨天那个侄儿离开时,那陈筹打廊下过,下官总觉得,他们认得,便出言试探,陈筹却说是不识,下官心中却仍是……这些事凑在一处……”觑眼看邵知县神色。

邵知县心中早就在打鼓,昨天下堂后,他就直觉哪里不对,再听刚才李主簿所言,对应张屏告假离开的几天,此事越发高深莫测起来。邵知县观察张屏行事,倒是个规矩谨慎之辈,不像常玩出格那一流,种种奇怪行径,必事出有因。

刑部尚书的门生,进士及第,下到县里,真就只是单纯做个县丞?

那对疯叔侄,若不是真疯,那么……

但近日县里明明十分太平,邵知县实在想不出什么缘故。

辜家庄?一个绝了户的庄子,能有什么事?

有也是绝户之前的事,旧事,前任的事。

事不关己,莫招莫沾。

邵知县叹一声:“罢了,我等何必多操虚无缥缈之闲心。本县只为宜平安乐太平而已,上不负皇恩,下不负百姓,足矣。”

自房中出来后,邵知县又踱去卷宗库关怀张屏,结果库中空空,小吏道,张大人早上在库里转了几圈,就更衣上街去了。邵知县便道:“本县只是过来看看,并无他事,不必告之张大人。”自回去办公不提。

到得午后,邵知县吃罢午饭,没歇午觉,又到衙门中办公,窗半挑着,几个小吏袖手在窗外不远处的廊下晒暖闲聊,不知道邵知县居然来了,声音略大,几个字眼儿钻进邵知县耳中。

“……咱们这位张大人,真是奇人……”

邵知县凑近窗边,凝神细听。

“……方才我吃了饭,打街上过,撞见儒翰书斋的曹老板。他跟我说,早上有一人,在店里看书,只看不买,看了一上午。伙计有些不耐,言语了几句。那人出了门,在王瞎子摊上吃面片,被人认出来是张县丞大人。曹老板吓得不轻,正想着怎么赔罪哩。”

邵知县心里咯噔一声,看来那对叔侄,当真大有来头。张屏与他们倒不是一伙,想是昨天陈筹无意认出,告诉了张屏。张屏便迫不及待,跑出去表现了。

只看不买,当街小摊上吃面片,何等体察民生的清廉做派。

后生可畏!

邵知县赶紧折回府中,换了套便装,不让备轿,不带随从,也踱到街上。

邵知县这张脸,县城里除了瞎子,人人都熟到不能再熟,前后远远随侍的几位便装的差爷,更是天天见面招呼。但众人都知情识趣,知县大人这么出门,必然是微服。既然微服,就不想被人认出来。因此只当不认得,默默观之。

邵知县不常步行,走了一两条街,腿十分酸,前头打探开路的一个差役小碎步跑来,凑近小声道:“大人,张大人貌似在前头茶棚子底下坐着哩。”

邵知县咳嗽一声,板着脸道:“直起腰,退下。”

差役赶紧道:“是,是,小人该死。”再小碎步跑开。

邵知县继续向前走,果然在差役所指的方向遥遥看见了一个破旧茶棚,棚子内靠着挑棚竹竿坐的一人,应就是张屏。

天气寒冷,这种外面的茶棚本来生意清淡,但因为张屏在那里坐着,他不常出外务,亦不怎么上堂,宜平县中认得他的人不多,今天是被往张屏小宅中送菜的商贩认出,众人都想认认新县丞的模样,默默围观者多,棚下的客人便不少。

邵知县揣度了一下张屏坐的这个位置,不算靠外,倍显随意真实,但又在经过时一眼可见,分寸拿捏得当至极,邵知县暗暗赞叹。

周围人等皆纳闷今天到底是什么吉日,或出了什么事情,居然知县大人和县丞大人纷纷微服出衙门,怕妨碍了两位大人,棚下的人反倒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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