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九章 锦字征鸿  宫花红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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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这位小主儿好大的脾气!宫里谁不知道咱们主子和宝答应好?她分明是冲着贵主儿来的!”脆脆拔高了嗓子转身进殿,嘟囔道,“我告诉贵主儿去,她一个妃子还想翻了天了!”

蝈蝈儿站在门槛前拧眉琢磨,上回各宫都来敬贺主子晋皇贵妃,就她没来,明摆着是不给这里面子,今儿又整这出,存着心的寻不自在。只是贤妃肚子里有龙种,就是占着理,只怕也不好拿她怎么样。

“芍药花儿,主子有口谕,让你上北五所把人带到翊坤宫来,谁有异议,叫她来找主子理论。”脆脆闷头从寝宫里出来,在廊子下指派,“带几个人,主子说别理那些混账行子,只管办你的差。”

芍药儿“哎”了声,勾手招来邱八和几个青年太监,一群人恶狠狠出了翊坤门。

蝈蝈儿扭身进明间,看见锦书歪在榻上擦脸,上前蹲了福道:“主子怎么毛躁起来?不问情由地去放人,陈贤妃肯定是不依的,回头必定要闹了来。”

锦书冷哼一声,“叫她来,别打量怀着肚子我就奈何不了她!她既然爱出头,我就拿她做筏子。我才晋位,原不想立威的,大家各自过日子,谁也不惹着谁,挺好的事儿,不曾想偏有人作祟不叫我好过,反正闹了,索性大家都别想安生!”

蝈蝈儿看她气得不轻,嘴上不好说,心里却觉得她太过仗义了些。到天到地论,宝答应和她没有那么密切的关系,就是有前头太子那一层,到底促成那件事的是太子,她过意不去把责任揽了过来,这些时日对古鉴斋的关照作弥补也尽够了,犯不着为个低等媵妾得罪贤妃吧!

她挨了过去接她手里的帕子,小心道:“主子,奴才有句话想和您说。”

锦书调过头来看她,“你有话就说,我听着的。”

“我想和您说,别人的肉,再怎么贴不到自己身上。万事都有个限,就好比您和宝答应,哪里能看顾她一辈子?走得太近惹人侧目,再弄出些有的没的来,对她不好,对您自己也有损耗。”蝈蝈儿舔了舔唇,脸上有难色,“您再过几天就要随万岁爷往漠北,宝答应还得在宫里生活,您前脚走,贤妃后脚更变本加厉怎么办?她孕了皇子或帝姬,地位是岿然不动的,要对付个小答应,简直玩儿似的!依着我说,您在中间调和调和反倒好,说个情儿,大事化小也就罢了。”

锦书叫她这一提点回过味儿来——可不是吗,救得了一回,救不了第二回,她总有落单的时候。宫里人心险恶,她位份低,不能随扈,留下来岂不任人宰割?

“我琢磨着你这话有理。”她蹙眉靠在引枕上叹气,“我和万岁爷求过,想晋她的位,也免得遭别人随性儿欺负,可万岁爷说什么都不答应,怎么办呢?”她揉了揉额头,“我得想个两全的法子。蝈蝈儿,我也不知是怎么的,对旁人没那么上心,偏对她撒不开手。按理说,我在吃穿用度上顾念她,叫她过得滋润也算尽了意思了。可你看看,她一出岔子,我就急得火烧眉毛,这是怎么回事!”

蝈蝈儿笑道:“您是热心肠,加上她和您有几分像,您就真拿她当姐妹了。”

她沉吟道:“大约是吧!她不容易,活得比我艰难。”

“那奴才这就去追芍药儿?”

锦书摇了摇头,“人是一定要放出来的,纵着陈贤妃,她越性儿放肆得没边儿了。还有淑妃和通嫔,把宫务交给她们,这倒好,比我还不问事。我先头说把宝楹托付给她们,看来是靠不住的。”

“主子要传她们来问话吗?”蝈蝈儿慢慢替她打着扇子道。

“先搁着,回头再说不迟。人多了反而不好说话,贤妃不来则罢,万一来闹,我也要挫挫她的锐气!”

正说着,外面苏拉通报宝答应到了。锦书忙下榻迎出去,看见宝楹发髻散乱,由新儿和小宫女扶进来。上了台阶自己抿抿头,朝锦书请了个双安,“奴才失仪了,贵主儿见谅。”

锦书满心晦涩,看她狼狈得那样,越发憎恶陈贤妃。

“这是怎么回事?”她上去携她,她却往后退了一大步。

“奴才在里头关了一夜,身上脏的。”言罢笑了笑,“贵主儿自去坐着,奴才下头给您回话儿。”

锦书无奈叫人搬了杌子来给她坐,方道:“是回去的路上碰见她的?”

新儿在一旁愤愤不平,接口道:“我和主子回古鉴斋去,过景耀门夹道正遇上贤主子的肩舆。正是拐弯的地儿,一个没留神险些撞上,贤主子的辇晃了晃,又没跌下来,她就说宝主子是成心的,要害她肚子里的龙种。主子一味地赔礼说好话儿,她就是不依不饶,嘴里夹枪带炮的骂得难听,还牵扯上您,说您有法术,把万岁爷弄得五迷六道,害了太子爷,害了皇后娘娘,迟早要颠覆大英。主子和她理论,她发狠叫精奇嬷嬷抽主子嘴巴……”新儿哭得语不成调,拭着泪道,“后来就把主子和我都关到北五所去了,说没她的令儿不叫放出来。”

锦书听得拱火儿,这贤妃向来目中无人,仗着大肚子索性甩开膀子不顾情面了。原先她在慈宁宫当差时就领教过她的利嘴,如今公然的编排她,这口气断不能忍!

她握着拳点头,“这事儿我知道了,委屈姐姐关了一夜黑屋子。”偏头吩咐春桃,“你带宝主子上西次间里去,伺候沐浴,后头的事交给我办。”

宝楹哀声道:“人在矮檐下,忍忍就算了,您别为我和她闹。”

锦书笑了笑,宽慰道:“我心里有数,你别管,梳洗完了吃饱肚子歇着,也别出来,她在我这里撒泼,管叫她得不着好处!”

宝楹蹲了蹲,跟着春桃去了。她起身踱到窗前,东边梧桐下安了一架秋千,在花海树影里款款摇荡。她盯着麻绳出神,宝楹在宫里没法待,谁能护她周全?这么算来只能往清漪园里送了,太皇太后跟前没人敢造次,管她什么妃,要往清漪园寻不自在,还得掂量掂量。只是要伺候老祖宗,没有那边亲点也过不去,除非是削了位份……这事儿有些冒险,一旦贬黜只剩出宫一条道儿,这样大的事不问过宝楹的意思自己做主,她要是不愿意,自己又要落个里外不是人了。

门上竹帘响动,脆脆急急进来回禀,“主子……主子,贤妃来了!那架势了不得,脸拉了有二尺来长,说要求见皇贵妃。”

锦书一哂,“她火气旺,叫她在抱厦里候着,晾够了一炷香再让她进来。”自己敛了衣裙绕过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直朝次间里去。

那厢宝楹出了浴正挽头发,见锦书来了站起身相迎,讷讷道:“我才刚听说贤妃娘娘来了,这会子怎么样?”

锦书脸上浮出不屑来,只道:“且叫她枯等,等得只管坐着,等不得就走,我也犯不着留她。”说着摆摆手把殿里侍立的人打发了出去,拉着宝楹在罗汉榻上坐定,顿了顿才犹豫道,“姐姐,我问你一句话,你对万岁爷,对这皇宫大内有没有留恋?”

宝楹怔了怔,“怎么问这个?我说没有留恋,你打算怎么料理?”

锦书直直看着她,“万岁爷有意儿放你出宫,原说让你隐姓埋名的上外省去,可我想着那样太不易,你一个人不成。要是你有这个意思,我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安置你,你瞧怎么样?”

宝楹猛直起身子两眼放光,一把抓住她,颤声道:“真要那样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活在这四方天里不人不鬼的,你能让我出去,我给你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你。贵主儿……锦书,你是好人,救我苦难的活菩萨!”

锦书点头,想着她以后的光景,鼻子不由又发酸,“我拿不定主意,怕你艰难了要埋怨我。”

宝楹苦笑,“再艰难能难得过现在?这宫里谁都可以训诫我。前头有禁足这一出,同样位份里也没人瞧得起,我是面子里子全没的人,还在乎什么?”

锦书看她眼神坚定,知道她是下了狠心的,便咬牙道:“万岁爷御驾亲征,我是要随扈的,把你放在宫里我不放心。今儿借着贤妃来闹,就削你的位份送进清漪园去。你在那里安生待着,等皇上回銮,我替你物色个好人配出去,这么的你下半辈子还有些盼头,好不好?”

宝楹泪眼朦胧地点头,“这是天要救我呢!我心里求之不得,只要能出去,哪怕叫我缺条胳膊少条腿,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儿。”

锦书站起来道:“既这么,你等我好信儿。我这就会会那贤妃去,瞧瞧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贤妃不贤,宫里上下有口皆碑。这人骄横,脸盘大,架子也大,和一样位份的说话,敢指着鼻子像训孙子似的,任谁也不买账。口气比天大,膝盖绷得紧,脊背也挺得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不怕死的架势。

锦书眯眼打量她,牙根痒痒,恨不得把她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贤姐姐来了?”她换个好脸子,冲邱八努嘴,“二总管快搬瓷杌子来请贤主子坐。”

贤妃怀着孩子胡吃海塞,胖得没了样子,活像个吹了气的猪馕儿。她斜眼一乜,“甭客套,我来问贵主子一句话,昨儿晚上冲撞我的贱婢,贵主子就那么给放了?”

锦书笑眯眯的颔首,“是放了,这会子在我宫里呢。贤姐姐是为这事来?”

贤妃一哼,没搭腔。心道不为这事我来这里干什么?看你怎么个神气活现的得瑟?

锦书又指派人给她上茶,“姐姐喝口茶消消火。适才叫姐姐等了半天不好意思的,我那时候问宝答应情由儿呢,来龙去脉我也知道了个大概。”

贤妃嘴角一沉道:“这样好,也省得我费口舌。我肚子里养的是金枝玉叶,萨满算了叫六月头上要避开属马的人,我连伺候的都打发了,谁知道半道儿上冒出个她来,她分明是成心来害我!您是副后,宫里事儿您断的,可别护短,我等着一个交代呢!”

廊下鹄立的人咋舌,好家伙呀!语气咄咄逼人,张嘴不拿“奴才”自称,一口一个“我”的,还要交代,真把翊坤宫当自家后院呢!

锦书有些意外,她背后说她坏话,竟然连一点儿理亏的感觉都没有,果然是磨练成精了!

她咳嗽一声,“姐姐怎么知道宝答应属马的?宫里这么多人,保不定记错了,倘或错了岂不冤枉了她?”

贤妃撇着嘴说:“我和容嫔闲话,提起属相,她说宝答应就是属马的。真是晦气,怕什么来什么,正碰上这扫把星!”

“容嫔?”锦书脸上起了一层严霜,“姐姐听她的?她说没说我也是属马的?”转而一笑,“宝答应属什么我不清楚,我和容嫔一个院里住了两个月,她属马却是千真万确的。”

贤妃听了这个完全的不为所动,什么属狗属马,不过是临时编出来的借口。管他属什么,要针对的就是宝楹,人对了就成。

她刮着茶叶沫儿,趾高气扬地说:“总之她克撞了我,惊着了皇子,单这一点我就不依!贵主儿没怀过孩子不知道,宝宝儿是娘的心头肉,有个闪失比割自己的肉还痛呢!”

锦书沉默下来,眼里寒光凛冽。她这是笑话她来了?笑话她子息艰难,作养不住孩子么?

蝈蝈儿眼看锦书脸上挂不住要发作,忙赔笑道:“贤主子别恼,亏得没出什么事儿,咱们这儿太医医术高明,传来给您诊个脉吧!”

贤妃眼珠子一瞪,哐的一声撂了手里茶盏,“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和贵主子说话,多早晚轮到你来插嘴?”

她这么一吼,屋里人都愣住了,个个眼巴巴看着锦书。锦书还是那个温吞样儿,笑道:“您有身子,动了肝火对宝宝儿可不好。依着您的意思,让宝答应怎么赔罪好呢?她到底是晋了位的,太作践了,万岁爷面上也不好看相,您说是不是?”

贤妃看锦书这软豆腐样,愈发上了脸子,高声道:“您别甩片汤话,我占理儿,万岁爷跟前怎么说不过去?您要护着,我上军机处找万岁爷做主去,看看他向着谁!”

锦书看着她的样子直泛起恶心来,冷冷道:“您要上军机处?邱八,给贤主子备个辇,你亲自护送了去!贤姐姐,咱们打个赌,您前脚跨进军机处,万岁爷后脚就让您上东北三所里待着去,您信不信?”

贤妃的话不过是吓吓人的,真要闯军机处,借她几个胆儿也不敢!她一时蔫下来,只恨道:“你让她出来,让她在我跟前磕头认错,这事儿就算了。”

锦书挑起了半边嘴角,“大家都是伺候万岁爷的,何必做得这么绝?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是给您肚子里的龙种积福。”

“这话不用您说。”贤妃嗓门尖得哨子似的,梗脖子道,“我已经够给您脸了,她一个不入流的答应,给我下跪委屈她了?”

锦书点头,脸色隐隐发青,“我还真想问问,您要是不给我脸,打算怎么处置宝答应?您还知道贵贱有别,长幼有序?打从您进我的门,可曾给我行礼请安?我瞧着万岁爷面儿上不和你计较,你倒来了劲儿了,在我这里撒野打浑,拍桌子摔椅子口出狂言骂我身边的人,你是泼妇么?”说着砸了手里的盅盖儿,霍地站了起来,“你简直放肆!单凭你刚才的据傲无礼,我就能打发人掌你的嘴!你再说一句触怒我的话试试,我不怕万岁爷降我的罪,我今儿就学学万贵妃,好好整治你这眼里没王法的东西!”

她平常温婉娴静惯了的,突然发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贤妃带来的精奇嬷嬷拿脚尖挫地,半声不敢吭。

贤妃一气儿吓住了,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敢!”

锦书一哼,“我不敢?你大可以试试!你藐视本宫,我可不管你肚子里的是个什么,算算也快足月了,你别怕他没娘,我横竖是养不出孩子的,放在我宫里,我来代劳也成。”

贤妃脸上五彩斑斓,护着肚子道:“你反了天了,真当阖宫你最大么?我敬你是副后,你给脸不要脸,一个亡国公主得意个什么,我回皇太后去!”

她回身要走,殿门前一溜太监门神样地站成排,锦书狞笑,“你当我翊坤宫是什么地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下子贤妃真吓破了胆,脑子一转捂住肚子呻吟起来。精奇嬷嬷们忙围上去,满室大喊大叫,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一个嬷嬷蹦起来,“了不得,要出人命了!”

“来人抬榻来送主子回去……要生了……”

“快回老佛爷和万岁爷去呀!”

翊坤宫里的人有些慌,历来这种栽赃的事层出不穷,生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只怕贤妃这么闹,皇贵妃也落不着好处。

锦书倒不急,看戏似的踱到倒地不起的贤妃面前,浅笑道:“真赶巧,您要生了?您发福得那样儿,龙种该当很结实才对,怎么这么不经吓吓?依我说,来回的折腾忒麻烦,您就在我宫里生吧,我不怕您脏了我的地方。”对金迎福道,“总管,把宫门都闭上,传稳婆来给小主接生。打现下起,直到贤主子生了孩子为止,谁也不许出入。你回头往寿安宫跑一趟,回皇太后,就说贤主子来瞧我,可巧要在我宫里临盆,等孩子落了地再给她老人家报喜信儿。”

金迎福扎的一声领命要退出去,锦书又出声叫住了,对地上躺着的贤妃一笑,“您想好喽,到底生不生?往上头报了信儿,就算是个棒槌,你也得给我生出来。否则就是诓骗圣躬,要传胫杖,杀头的!贤姐姐,你是聪明人,金尊玉贵的养息着不好吗?何苦给人当枪使?你出头和我对着干,人家捂着嘴看热闹,你得胜她拍手,你落败,她往王八壳里一缩,连块儿油皮都不会破。你想想,这样有意思吗?我是干净利落一个人,你肚子里还有皇子呢!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十二爷打算打算。万一真伤了孩子,到时候就是悔断了肠子也不中用了。”

这几句话俨然是一剂良药,药到病除,贤妃要临盆的症候一下子就没了。她像根捅煤堆的通条,直挺挺的给几个精奇嬷嬷搀了起来。气喘吁吁的半张着嘴,纵然再不服气,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出了翊坤宫是正经。

“我先头是犯混,叫主子娘娘见笑了。”她被锦书一吓一哄,声气儿好了很多,语调里有惶惑,有不屈,却不敢明目张胆发作出来。

锦书知道她心高气傲,有这句也算是低了头,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明白,便仰着唇道:“主子娘娘是下头人混叫的,姐姐怎么也这样称呼?罢罢,我自己也思量了挺久,你是四妃之一,好歹是有头脸的,我不好叫你下不来台。你且回去,过会子我打发人喊淑妃和通嫔来,宝答应这头是一定要发落的,到时候我自然还你个公道。”

贤妃咬着嘴唇,颇意外地看着她,她脸上恬淡,四平八稳得让人生妒。既然头前就打算开发宝答应的,却又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叫她颜面扫地再见不得人。她小小年纪,心机也忒深了,怪道连皇后都栽了,这后宫之中还有谁能和她抗衡?

她不由灰心丧气,万岁爷着了魔,连一手养大的亲儿子都不要了,她把个没出世的孩子扛在头上吓吓谁去?

她挺着肚子蹲了蹲,“我乏累得很,就先告退了。后头的事儿一概不管,贵主儿瞧着处置就是了。”锦书笑得分外明媚,“我答应的话自然办到,贤姐姐回去好生将养吧,生个白胖的大小子比什么都强。”

贤妃带着一干宫女嬷嬷去了,春桃啧啧叹道:“主子这回算露脸了,也叫她知道咱们的厉害。她大着肚子是她的造化,要是换成容嫔,主子一声令下,奴才拿大鞋底子扇她!”

蝈蝈儿命人收拾满地残骸,一面道:“容嫔忒叫人恶心,自己不声不响的,挑唆着别人来和主子闹家务,最可恨的就数她!我从前听说大学士孔丰是个德高望重的人,谁知竟生出这么个东西来!”

锦书不接话茬,指使邱八道:“二总管,你这会子就去请那两位掌事小主来。”

邱八插秧打千儿去了,殿里几个人不解的瞧着她,脆脆愕然道:“主子这是什么意思?真要处置宝答应么?”

锦书茫然看着藻井,嘴里喃喃道:“我是为她好,她在宫里没活路。万岁爷不眷顾,那起子歹心肠的人还要害她,不如往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一门心思地过日子,强似在这深宫中苦熬。”

众人缄默,这时遥遥有击掌声传来,锦书忙带着人迎出去,皇帝的御辇已经到了门上。

外头已近午正,日头毒辣,热风一阵阵的扑来,熏得人浑身乏力。

她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他除掉了台冠,乌沉沉的发精心编成辫子束着,身上穿石青直地纱纳金龙褂,腰上是白玉钩马尾纽带,赫赫扬扬的帝王之风。脸上气色却不太好,大约听政惹了不痛快,下辇不多话,直朝正殿里去。

锦书递个眼色把人都打发了,自己闷头跟进去,暗忖他难道是得着了消息?她那么对付他的爱妃,他心里八成是不痛快了。

到底他是皇帝,天生的威严叫人忌惮。她小心伺候他上了须弥座,自己在一旁端茶敬献,也不敢多看他,只瞟了一眼,便循规蹈矩地退到落地罩前垂手侍立。

皇帝拧眉端着茶盏出神,半晌才道:“你早些收拾,北方战事吃紧,要提早开拔。朕……真是气馁,鞑靼蛮荒散兵,朝廷几度出师,耗时数年耗银论百万,死活打不下来。今儿大学士竟提议招安!招安?”他冷哼道,“打不下来,所以招安?朕的脸面呢?朝廷的脸面呢?何况……非等闲啊,如今断不能招安的……”

锦书吁口气,原来并不是为贤妃的事恼火,这之前没人告过她的黑状,她也放下心来了。鞑靼的战事她不懂,人说君忧臣辱,他这里郁结难解,她也跟着揪心的。

“主子打算什么时候出京?”她想了想,“奴才想趁着剩下的日子往清漪园去一趟,和老祖宗辞个行。”

皇帝唔了声,“该当的,钦天监定了日子,初三动身。明儿进讲就不听了,朕和你一块儿进园子去。”说罢看她拘谨站着,不由一笑,伸手道,“怎么了?小家子气起来,朕身上有刺?还是半天没见不认识了?”

锦书蹲了蹲福,笑道:“主子震怒,奴才怎么敢造次呢。只有尽心侍候着,讨主子欢喜了,才不至于怪罪奴才。”

皇帝是个水晶心肝,一点就透的人。听她话里有话,便有些迟疑,“朕多早晚怪罪过你来着?你有心事就和我说,到底怎么了?”

锦书在他下首坐定,慢声慢气地把事情经过娓娓说了一遍,到最后越说越憋屈,渐渐红了眼眶,“主子抬举我,可我知道宫里人大多是瞧不起我的。我孤身一人,又没有父母兄弟依仗,单一句亡国帝姬,就直戳到我骨头上去了。”

皇帝皱了皱眉,“真不像话!这贤妃平时骄纵,这会子大了肚子,也由得她去。原以为她做了娘,心境儿能开阔些,怎么还是这尖酸刻薄的样儿。”言罢起身给她掖眼睛,“好了,你是大肚弥勒,别同她一般见识。心眼儿也别窄,没有父母兄弟不打紧,你还有我呢!嫁了人自然依靠着爷们儿,娘家有人固然好,可再好也不及自己男人亲,是不是?”

锦书扭了扭身子,“我还想问您呢,贤妃的封号是您钦赐的?”

皇帝脸上尴尬,悻悻笑道:“可不么,朕是活打了嘴了。”

锦书嗤地笑了,“唉,真个儿百密一疏。回头淑妃和通嫔要过来,你是在场,还是回避?”

皇帝摇了摇头,“你们娘们儿家嚼舌头,我掺和着干什么,还是回避的好。内廷这些乱事儿,听多了人要害病的。”他站起来脱了端罩,解下腰带随手撂着,嘴里说,“老祖宗那里交代清楚多宽慰,她上了年纪的人,想得比旁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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