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垄垄的茶树连天接地。
曾翰林在宋钰身边提醒道:“罗家大小姐特意交代过,云雾茶在山南。现在这些都是普通茶树,就算全采摘下来也买不上好价钱。”
宋钰笑笑:“前两天她怎么不当面和我说,难道我长得很丑。”
曾翰林嘿嘿一笑,连他这局外人都看出这两人之间发生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只是他一生未娶,感情这事也是门外汉,说不出来问题究竟在哪里,自然没法和宋钰说起。
“就这里吧。”宋钰挥着手朝周围招呼道:“别慌着采,都过来。”
茶工几乎都背着一个尖底深背篼,这样即能装很多茶,又可以适当时候适合歇脚,被宋钰一招呼都朝这边靠,那几个茶匠是采茶老手,好心提醒道:“这位东家少爷,莫要被这茶树给骗了,这不是真正的云雾茶。真正的云雾茶会有茶香的,最初是闻不出来,但等采下来后,在变色过程中才能有茶香。”为了怕宋钰不相信,那说话的茶匠还将掐下来的新芽递过来让他闻。
宋钰笑着接过茶并没有闻,而是朝那人笑着解释道:“那是发酵所致。”宋钰默默将自己所知道的零星散散的关于茶的资料在心底默了一遍,看茶工聚过来的差不多了才说道:“酣春下旬之前,山上温度普遍偏低,茶芽生长速度慢,所以咱们不用急。这之前我们采茶以一芽一叶的方式来摘。我知道大家以往是每株茶上所有新芽一并掐下来,这种方式不可取。”
宋钰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慢一点没关系,要做到所掐的茶芽大小均匀,如有看见紫红色或被虫咬噬过的茶芽,直接掐下来丢掉。病芽、焦芽、空心芽也同样如此。”
先前那茶匠微微一愣,他还从来没遇着过这样败家的少东家:“这季节虫多,如果将稍微有点虫咬过的茶芽丢了,产量至少减两层,而且在搓饼的时候不会有人在乎茶芽是否被虫咬过,反正最终都是要在铁壶、沸水中煮过,若是一芽一叶同样缩减茶的产量,实际上真正老叶能占秤一些,也耐煮。”
宋钰就怕没人问,如果大家一味的点头答应,恐怕到时候采回来茶的质量会降低很多:“大家都觉得茶味越浓越好,其实不然。越是嫩芽所蕴含的茶多酚以及各种有机物越多,但超过两叶的茶却会眼中影响茶的口感,到时候入口就只有一种味道——苦涩……”
曾翰林在一边干着急,罗雅丹拿下青魁山的茶山情形他也知道,那时候茶没有抽芽,也就没法区别出云雾茶和这种茶的区别,知道真相后就已经明白,这几乎是稳赔不赚的可能,再宋钰手上这样一番浪费,收入更惨淡:“你真会采茶?”
宋钰自然不会以为这是一个疑问句,但还是点着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只有等回去试试才知道,其实最好的茶是独芽的最好。”
“独芽?”曾翰林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连我这个不是特别精通采茶的人都知道,越是嫩芽越容易失去茶的韵味。云雾茶之所为出名,不只是因为它芳香独特,而是因为它在壶中煮上小半日也韵味不变。但嫩芽根本进入不到壶中,在蒸笼上褪青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茶味。”
“咱们蒸茶的器物已经没有了。小蒸笼肯定不现实的,满山的茶要是用小蒸笼的话,就算整天架在锅上也杯水车薪,眼睁睁地看着茶芽发酵变坏,所以我们要摘最嫩的茶,这样会省很多事。”
曾翰林想也不想地摇头:“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采茶的人数不变,按照你的吩咐,春芳嫂今天整天都在招工,会有更多的茶工加入进来,每天依旧是有无数的茶源源不绝地摘下来。”
“不会的。采茶最好的时间并不是这种午后时间,反倒应该是太阳出来之前,那样的茶色翠香幽,润泽饱满,我希望从我手上摘下来的茶是最好的,如果不是,我宁愿不要。”
“你还要只在日出前采摘。”曾翰林餐点惊叫起来:“看来你确实不懂买卖之道,商人重利并不是一句玩笑,因为商人的目的也是同样简单而明了的,只要有利可图,便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总有人一些人,做一些不同的事。”
这下午的采茶并不愉快,曾翰林觉得宋钰固执己见听不进去意见,而宋钰觉着曾翰林四十开外还没讨着媳妇也是有原因的,太喜欢操心,而且总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这样的人和他说什么也是没用的,所以也干脆地闭上嘴。
回黄金城的时候已是太阳落山,春芳嫂也找招好茶工,按照宋钰的吩咐将几天大小琐碎的事都记住,然后在一旁干等着宋钰回来好汇报,听到车轮声第一时间迎了出来。
曾翰林虽不赞同宋钰的做法,但车厢里已经载了两背篼新茶回来,看见春芳嫂回来就将一种一个背篼移到车辕处,春芳嫂看着满背篼嫩绿茶芽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还是默默将背篼被在背上。
曾翰林在身后提醒道:“准备一个大木盆,装了井水准备捡茶。”茶工只能背一个背篼,采下来的茶无论好次都一股脑丢进背篼里,送到工坊后第一道工序就是将这些茶倒入装有水的大木盆里,浮在上面的都是最嫩最不耐煮的茶,集市上那些三文钱一个茶饼几乎都是用这些次茶碾粉搓成。
宋成成像抓小鸡一样抓起另外一背篼茶往宅子里面走。
春芳嫂回头看了宋钰一眼,似乎察觉他心情不好,转身就朝宅子里走去。
“春芳嫂!”宋钰尽量让自己表情更可亲一些:“你有话要说?”
“咱们城西的那个作坊不知咋地倒了,整面墙一起压过来,好多器物都被埋在下面……”
曾翰林被这消息瞬间打蒙了,只觉双腿发软,连忙撑着车辕脚踏处,春芳嫂还站在那里,嘴唇翻动说个不停,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人没事吧?”宋钰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曾翰林,这家伙心理素质太差,这些天哪里有过好消息,没想到还是这么禁不住吓,诺德龙翼的手段倒是越来越俗套了,落了下乘。
“当时作坊没啥人,只有两个路人被伤着,被人抬着来宅子吵闹了好半晌,得了些银子才勉强打发走。”春芳嫂双手分别勒着用丝茅草编成的背带,她也是吃过苦的人,肩上这点点茶倒还不至于让她吃不消:“最关键是咱们眼下已经没有了作坊,酣春出茶的时间眼看就到,这时候再到哪里去找合适的作坊制茶?”
“把咱们宅子腾三个房间出来,你们几人稍微凑合挤一下。”
这时候宋成成已经将背篼放回宅子,又出来一只手取下春芳嫂身上的背篼,又继续朝院子里走,宋钰想起什么,连忙招呼着宋成成:“茶叶都放到厨房去,别过水。春芳嫂,咱们进去再说。”
曾翰林双手撑着车辕站起来暗地一声长叹,这罗家人怕是没法向罗雅丹交差了:“难道你没看出来?诺德龙翼是要将罗家赶尽杀绝,要咱们一个茶饼也制不出来。”
春芳嫂眉宇间掩饰不住忧愁,担心地说道:“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诺德龙翼有的是银子,将钻石广场和蛮王府都打点了,只要没有明火执仗闹出人命,就由着他来。他这时候还没走也是因为诺德家要从这里采茶。”
罗家制不出来茶已成铁打的事实,酣春一过茶树疯长,两三个月时间要将整年的茶采摘下来,而缺少蒸茶、制饼工坊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堆积成山的茶叶迅速腐烂。
按照宋钰的吩咐,茶杯送到厨房,曾翰林手上堆积了很多琐碎的事还得继续去忙。
宋成成那家伙除了拿剑耍弄外几乎不会别的,自从知道眼前这人是夜叉后倒是想自告奋勇帮忙,但却被宋钰毫不有情给拒绝在门外:“你在外面院子待着去,别让人靠近厨房。”
“好!”宋成成简单而干脆。
春芳嫂被留下来搭手帮衬,站在灶台边有些为难:“这里只有小的蒸笼,这么多茶就算蒸到天亮也蒸不完,而且大榨床也被弄坏了。”
“用榨床麻烦,还费时费力。”
春芳嫂连连摇头:“这咋行,出笼的茶必须得先用小榨床去了水分,再用大榨床榨掉茶上油膏,这样茶味才能久远滋味浓厚,不然弄出来的茶连三钱银子一团也卖不出去。”
宋钰临时突击过大荒制茶流程,单单是榨膏这一流程就极其复杂,须用竹皮将茶裹得严严实实,再放到榨床上榨,大概三四个时辰后还需要再拆开将裹着的茶翻揉,周而复始翻转无数回直到茶叶油膏祛尽完全干透为止,若是茶叶水分未尽,制成的茶团会很快发霉变质。
这还算最简单的一道工序,此后还有研茶、造茶、过黄、揉团、烘焙……之所以租用别人的房屋作茶坊,主要原因在于大榨床太占地方,正式制茶后至少得十架大榨床一起投入使用,此外焙炉也得重新架设,一些经年产茶的世家还挖地三尺打造焙炉,因为祖传制茶工艺的差别,也让大荒各种茶口味不同。
“试试看吧,也许能找着捷径。”宋钰心里也没底,按照传统的制茶方法宋钰知道罗家必然没法做出来的,好歹也是自己未来老丈人,宋钰当然得帮着罗天舒为他女儿筹备以后的嫁妆。只是罗雅丹这几天似乎对自己很不待见,连话也不愿多说,不但如此还不允许文静那小丫头和自己说话。
“先生,差不多了吧!”灶台内架起的柴火烧得正旺,春芳嫂站在旁边有些不解地望着宋钰:“要我说啊,这茶还是采得过早,不能生出油膏的茶不耐煮。”
宋钰伸手在离锅底大致三公分处感受了一下温度,然后在春芳嫂惊诧声中直接抓了几把茶芽丢在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