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下尘土飞扬,传来雷鸣般的车骑声。片刻之后,两面红底黑蛟旗从坡下面冒了出来。伯将眉头一皱,道:“怎么他也来了?”
便见车骑从坡下驰来,当先两乘兵车的车辕上还扎着厚厚的毛皮,每辆车上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士当轼而立,扶着大旗,车大人高,几乎比寻常所见的车骑高了整整一头。这两人身上穿的也是厚厚的毛皮,脸色黑里透红,干裂开口,像是刚刚才从冰天雪地中赶来一样。后面跟着便是连绵不绝的车队,粗粗一算,至少在三百辆以上。再后面更是涌动着数不清的徒卒,旌旗遮天蔽日。车队从他们面前滚滚而过,卫离的手下不得不拉住缰绳,以免马匹受惊。
卫离赞道:“好雄壮的队伍!这是谁?怎么从前没有见过?”
伯将脸色怪异,吞吞吐吐地说:“这……这还能有谁?”
话音未落,一辆巨大怪异的车驶上了山坡。那车通体用胳膊粗细的原木制成,连树皮都没刮干净,比普通车驾大了至少一圈。粗大的车辕上捆扎着不知是什么巨大动物的黑色皮毛,四角还各挂了一颗弭头,张着血盆大口,随着车子前行,一晃一晃的。卫、伯二人的驭马同时长声嘶鸣,一个劲地往后退。
那车因体积巨大,除了御手和车左外,还站了两名甲士持戈而立,见惊了别国的车驾,车左叫道:"停!
停车!"
待车辆停稳,已经在好几丈之外了。那车左回过头来,将头上重达十余斤的赤金盔摘下来,露出红黑红黑的大脸和一脸的大胡子,粗声大气地说:“是哪一国的武人?惊了阁下的车驾,外臣在此赔礼了!”
卫离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正要说算了,伯将已经朗声道:“阁下这副尊容,越老越黑,你车上挂的弭头,到底是被你猎杀的还是吓死的?”
那人噢了一声,一个转身,他身上穿的赤金甲大得吓人,挤得两旁的甲士跌跌撞撞,差点从车上倒栽下来。他走到车尾,当的一声跳下,身上的甲胄还哗哗地响了半天,直向伯将二人走来,走得近了,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野兽味道。
那人在伯将面前停下。与他那一身宽大的赤金甲胄比起来,伯将身着的软甲布袍简直形同儿戏。卫离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很担心他一拳把伯将拍飞出去,却不料那人却先向伯将行了一礼,道:“伯将,好久不见!”
伯将还礼道:“姬搏虎,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姬搏虎粗糙的脸上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我被你用计骗到北冥,在冰天雪地里吃了三年的冰刨子,你说好不好?”
伯将笑道:“若非如此,你哪得如此成就?现在便已经封侯,等你继承令尊大人的公爵之位时,虞公的领邑岂不又要大大增加了?”
卫离这才想起,原来这便是鼎鼎大名的虞国太子姬搏虎。虞国虽然封地狭小,可是与师氏一样,靠的是军功底子,在朝中的地位远远超过普通诸侯国家,虞国国君更是世袭公爵爵位,比齐、鲁、晋这样的大国还要显赫。姬搏虎是虞公的第二子,因是嫡子,三四年前随第三批远征军远赴北冥,是以在卫离的记忆里已有些模煳,一时竟没有认出。
姬搏虎冷笑道:“我在北冥吃苦多年,到底赶不上你一战成名啊,转眼间,便又要升到我的头上了。”
伯将脸露尴尬,道:“兄弟这叫做幸进,与兄长的殷实底子不一样——啊!你这么急地赶来,莫非是要争那攻打堰都城的第一功?”
姬搏虎道:“正是!我接到调令,连赶了整整两个月,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嘿!幸好在攻城之前赶上来。殿下调我来,必有重托,这次可不能让你专美于前了。”
伯将苦笑道:“我是被逼无奈,什么专美于前于后的?告诉你,这场仗,我是没份的。”他回头指指山下周公大营,道:“至于你有没有份,那也难说得紧。军前会议已经完了,任务也已分派完毕,你这时候去,怕不一定捞得到好处。”
姬搏虎不等他说完,巨大的身躯唿地一下转过来,卫离反应极快,往旁一闪,堪堪闪过他肩上飞起的赤金牙突。姬搏虎迈步就跑,一面还不忘回过头来对卫离说声:“得罪了!在下虞国姬搏虎,失礼之处,改日再谢!”
说话间已经跑到他的车后。他身上穿的盔甲不下百十斤,可是轻轻一跳便跳进车内,只听得他又急又恼,大声唿喝,整支车队立刻“驾”声一片,后面两千余徒卒跟着飞奔,转眼间便如滚雷般隆隆地转到山后去了。
卫离吐吐舌头,道:“这位姬公子好大的脾性!怎么,他跟你认识?”
伯将淡淡地说:“这是我辟雍馆的同学,师亚夫是他的老师。”
卫离道:“怪不得,好大的兵车。中原之内,怕是没有比他的车更大的了。”
伯将道:"车大人高是很好,就不知在徐原的沼泽上跑不跑得开,难道还能把堰都城撞倒了不成——
搏虎一腔子热血,今晚只怕要碰得满头灰——“他突然眼前一亮,伸手招唿一名手下走近,道:”你,快马追上刚刚过去的虞国太子,跟他说……"在那士卒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那名士卒答应一声,跳上马追了下去。
卫离奇道:“你跟他说什么?”
伯将笑道:“不久自然知道了。搏虎人不错,我帮他一个小忙,让他不至于落空。”
卫离远望周公大营的方向,但见西边天空中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升起云雾,遮挡了阳光,天色迅速暗淡下来。可是各色旗帜、车队、人马,源源不绝地进出大营,周围百里方圆,都被数不清的火把照得通亮,心下骇然,道:“马上便要开始攻城了,可你看看这满原的人马……殿下怕是把全天下的军队都调来了吧?”
伯将上了车,凭轼而立,眼望堰都城的方向,道:“在那迷雾里,必然有震动天下的东西,不久就会露出峥嵘——明日大战,真不知将是个什么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