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脸晦气的景天回到了永安当,已经是掌灯时分。
刚想悄无声息地溜回屋子,他却在当铺大厅就被那个尖嘴猴腮的赵管事给截住。“面无四两肉,尖酸刻薄”,这句相面的话儿放在这位赵管事身上,再恰当不过了。被赵管事截住,景天顿时心里叫苦,不过脸上却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夸张地叫道:“赵爷!可了不得了,外面在闹妖怪啊!都传开了,您还不知道呢?我……我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景天这话也非完全胡说,因为这些天确实传言纷纷,到处都传有妖怪闹事吃人。不过,即使说出差点儿没命的话来,却也丝毫没能博得赵管事的同情。他嘬着牙花子,吊起三角眼斜着看了看景天,阴阳怪气地说道:“差点儿没命吗?那你怎么活着回来了,看来你本事不小嘛,都赶上那些蜀山的仙人道士了。”
“咳咳,那哪能呢?赵爷,您可千万别以为我偷懒,我确实是去外边打听了一圈,真的是到处妖怪横行。您老经验丰富,一定知道这消息对我们永安当有多重要……”
“那倒是。”赵管事被景天不着痕迹地奉承了一句,十分受用,滔滔说道,“妖怪出没,城里的胆小鬼们一定都商量着逃难。这当口他们肯定急着变卖家当,我们正好敲他们一笔……咦?你说什么哪!”
赵管事突然醒悟过来,拿手里的小秤杆子敲了景天的头一记,没好气地道:“小兔崽子!你胡咧咧个啥?乾坤朗朗哪来什么妖怪?都是那些胆小如鼠的渝州人编出来的,想偷懒不出门做事罢。你还不给我快滚——”说到这儿,赵管事好似忽然想起什么,改口道,“先别滚,你还是把大门门板装上,咱今个儿早点儿打烊!”
“好嘞!”景天转身往大门那儿走,手脚麻利地搬过门板,将铺子当街的大门给关严实。关好门,景天转身回来,也不想跟赵管事多废话,低着头准备去厨房里寻俩馒头,就着凉水吃了充饥。那赵管事却看着他嘿嘿冷笑,嘴角不停扯动,显然还想再挖苦揶揄他几句——毕竟这么多年来,欺负辱骂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已经成了他赵大管事的一大人生乐趣!
“小子,你——”正当赵管事终于想到新的羞辱创意,开口才说了一句,就听得门那边咔嚓一声巨响!
“啊呀!有妖怪!”赵管事正要往桌下躲,却听得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凛冽话语在大门那边蓦然响起。
“当剑。”
赵管事和景天吓了一大跳,同时回头看,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怪客正走进屋来,手中拿着一把怪模怪样的紫刃阔剑。当然对于赵管事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眼睛在这怪客身上溜了一圈,便定格在这人身背后地上的几扇破裂门板上。
“什么贱啊贵的!没看关门了嘛!这门你怎么赔?”虽然这不速之客满身煞气,但赵管事可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当即他把挖苦揶揄景天练就的本事,用在了眼前这人身上。
“……”那黑袍男子也不说话,直把手中小半扇门板一样的阔剑往地上一顿,霎时火星儿四溅!赵管事被吓了一跳,拿眼一瞧,却见那剑拄之处的坚硬石砖上,已是裂纹无数!
“哎哟大爷!您可别着急啊,小人这就跟您当!”
到这时赵管事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晚碰到个大麻烦,顿时那张本就狭小的瘦脸上皱纹挤成一团,满脸谄笑,急声召唤景天,“阿天!快,快!给这位大爷写当票……阿天?!”
赵管事叫了几声见没人搭茬,回头一看,鼻子都差点儿气歪:平时机灵无比、捣蛋在行的小后生,这紧要关头却像只呆头鹅一样,只管怔怔地看着这位客人!
“阿天!阿天!你出什么神?”
看似狡黠多智的赵管事并不知道,此时这位呆若木鸡的少年,却与他不同。景天此刻在这位怪客身上,嗅到无比凛冽奇特的气息!
破门而入的怪人,面容英俊不凡,尤其是身材显得十分高大。只不过,和一般个子高的人不同,这人站在面前,就像一座高山;那气势巍峨、雄峻、凛然,给人以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他身上裹着的那团黑色袍服,无风自动,让他大部分身躯都隐藏在身后门外凄迷的夜色中。这身黑袍,穿在这个男子身上,就好像一团黑暗的乌云,遮住绝大部分山体,使它显得不那么盛气凛然;或者又像是一只漆黑的剑鞘,盛住了一口绝世的利剑,使它显得不那么锋芒毕露。
如果说这一切都让景天感到这人高峻沉稳、深不可测,再看他满头飞扬的暗棕色发丝和雪白额间一朵鲜红跳跃的烈焰火纹,却又让景天觉得,自己在无边无垠的深沉与苍茫中,还嗅到了一丝性烈如火、犹如雄狮般暴躁的阳刚气息。
“怎么会这样……世间有这样的怪人吗?”明明只是一个英风爽朗、沉默寡言的青年男子,怎么自己会从他身上看出这些犹如冰与火不相容的奇异感觉呢?一时间少年陷入了罕见的迷思之中……
“哼!”
景天陷入呆滞,那男子看到他这样子,却冷哼一声,眉毛微微一扬,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