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么美美地幻想着,丛林忽然用手肘支了高志强一下,说:“你喜欢天上的月亮,还是水里的月亮?”高志强笑道:“天上的月亮和水里的月亮我都喜欢,但我更喜欢身边的月亮。”丛林就哼一声,说:“尽说假话。你是见说假话不要纳税吧?”高志强说:“我看可以考虑设一个这样的税种。”丛林说:“你们当领导的,不是常说如今税源短缺么?你赶快向国家税务总局打个报告,先在临紫市成立一个假话税务局,大假话收大税,小假话收小税,这样一来,在你主持市委常委工作期间,保证临紫市的财政收入会翻好几番。”
这虽是奇谈怪论,却奇得有趣,怪得有味。高志强于是说:“那你就不做妇联主任了,给我去当假话税务局长。”
丛林说:“行呀。我首先就从你们这些市委书记市长这里开始计征。你们天天大会小会地说,全市工业生产总值增长多少多少,农业生产总值增长多少多少,外贸出口增长多少多少,农民纯收入增长多少多少。谁都知道,这些都是你们估计加统计,或者重复计算,人为弄出来的,没有几句不是假话,而且是大假话。如果把这些假话税及时足额征收上来,干部职工工资也就有了保障,不是发一个月又停一个月了。”
丛林说着这些的时候,双手后撑,身子斜躺,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那姿态十分优雅。高志强瞧着丛林,突然想起一则谜语,不觉就笑起来。丛林还以为高志强是笑她说的话,说:“我说的不是事实?”高志强忍住笑,说:“我想起一个谜语来。”丛林说:“谜语?什么谜语,你说出来,我猜猜。”高志强说:“你猜不着的。”丛林说:“别小看我,我可是猜谜语的高手。”
“这个谜语太黄了,不能让你猜。”高志强故意吊丛林胃口。丛林说:“谁怕黄?这个年代谜语不黄一点,谁猜你的?”高志强说:“我说出来,你可别骂我。”丛林说:“行行行,谁敢骂市委领导?快点说,我等得不耐烦了。”
高志强说:“因小失大,打一行为方式。”
丛林低了头,努力猜起来。猜了一阵也不知从何猜起,就说:“你可以提示一下吗?”高志强说:“要充分利用汉字的谐音特点去猜,这四个字里就有两个字谐音。”猜了一会,丛林还是不得要领,高志强又说:“你要尽量往黄的一面去猜。”丛林依然猜不出,说:“你不是懵我的吧?你说说是哪方面的行为方式?”高志强笑道:“这个行为方式也许正发生在你的身上。”
丛林就往自己身上看看,说:“我就坐在这块石头上,我有什么行为方式了?”高志强说:“你坐在石头上就是一种行为方式嘛,这四个字里面不是就有一个失(石)字么?”丛林想想,似有所悟道:“石大,嗯,这块石头是大。那么因小呢?”丛林努力搜寻着与因字谐音的字,嘴上小声嘀咕道:“是音小石大?还是姻小石大?或是殷小石大?”丛林摇摇头说:“都不大通。”高志强说:“你快猜中了。”
“那么只有阴小了。”丛林还在继续思索,说,“难道是阴小石大?”
这一下丛林才忽然明白过来,撩过长腿,踢了高志强一脚,笑骂道:“你坏你坏你坏!”高志强躲着丛林的腿脚,说:“我先说了的,不让你猜嘛,你偏要猜。”丛林说:“谁知道你堂堂市委书记也这么歪?”高志强说:“市委书记就不食人间烟火,就要时刻板着面孔?”丛林说:“谁叫你板着面孔?你看你上午说什么为女性的两个半球干杯,晚上又说了一个这么下流的谜语。”高志强笑道:“上午那是国际玩笑,晚上这是国内玩笑。”丛林说:“你真是联合国级的高级流氓。”高志强说:“你们女人是喜欢高级流氓,还是低级流氓?”
开了一会儿玩笑,又说了些闲话,头上圆月不觉已上中天,但两人依然没有去意。丛林说:“多好的月亮,今晚我们就不回去了吧?”高志强说:“我们两个同时失踪,洞口镇还不要被谭书记他们翻个底朝天?”丛林说:“集体下乡真是没劲,下回我们单独行动怎么样?”高志强说:“好哇,我赴约。”丛林说:“到时反悔是小狗。”高志强说:“小狗就小狗。”
这时丛林的手触到了一块小石子,她就抓起来,扔了出去。水潭里立即啵地一声响,水中那宁静的月亮,就像摔到地上的镜子一样破碎了。好一阵过后,那月才又破镜重圆,静静地浸在水底。
丛林被水中的动静所感染,对高志强说:“现代人都弱智了,如果是古人,这样的良辰美景,早已文思泉涌,诗兴大发了。”高志强说:“你有诗兴,也可以做一首诗嘛,我作你的第一听众。”丛林说:“我哪里会做诗,如果唱个歌还差不多,可惜又没有音乐。”高志强说:“要什么音乐,大自然的天籁为你伴奏。”丛林说:“那我就唱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吧,这首歌首唱是多年前的邓丽君,但直到近两年才被王菲唱火。”
高志强点点头,表示他在认真听着。丛林于是望着水中月亮,深情而又略含忧郁地唱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
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
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丛林清丽的歌声似乎有一种磁性,悄悄吸咐着高志强的感觉。丛林已经唱完好一阵了,他还微合着双眼,没有从那份感觉里回过来,总觉得丛林的声音还在夜空中幽幽地缥缈着。
沉静了一会儿,高志强才掉头望望身旁的丛林,轻声说:“丛林你唱得真好。”丛林说:“不是我唱得好,是苏东坡的词好。”高志强说:“夏夜的月,东坡的词,丛林的歌,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组合么?”
丛林抬头望着月色下迷蒙的山影,缓缓说道:“虽然《水调歌头》是苏东坡写给他弟弟苏子由的,但多年前我第一次读到这首词,就认定苏东坡这是专门为我们女人写的,词里的每一个字词,每一节韵律,都浸泡着女人的心情。后来我特意查了一下苏东坡年表,他创作这首词的时候已经41岁,和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
丛林望一眼高志强,说:“这个年龄可是最有魅力,最吸引女人,也最解女人风情的年龄,所以苏东坡写了这首词,惹得一千多年来的知识女性都为之动容。”
丛林还说:“女人这一辈子如果能做上苏东坡的情人,那该多幸运。”
“你现在就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呀,看他同不同意。”高志强被丛林说得笑起来,说:“不过你别忘了,苏东坡不仅为女人写过《水调歌头》,也为男人写过《念奴娇》。”丛林说:“是那首尽人皆知的赤壁怀古吧?”接着提提嗓门,朗声诵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高志强说:“我看你对苏东坡挺偏爱的。”丛林说:“《念奴娇》还有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已是他被贬黄州时所作,其时这位可爱的大诗人已经44岁,为小人所诬,受尽了苦难,所以他心中少了柔情,却多了悲壮。”高志强笑道:“看来我们这些须眉男子也可以找苏东坡做情人了。”丛林说:“其实苏东坡是中国文人共同的伊妹儿,你只要进入苏东坡,就肯定有人在等着你了,要跟你对话,跟你交流。”高志强说:“是呀,因为有了苏东坡,做一个中国人,确切说做一个有文化的中国人才显得那么值得。”
两人将苏东坡讨论了好久,为这样的月夜有苏东坡作伴而兴奋不已。这时丛林又突发奇想,说要到水里去游一会儿。高志强担心地说:“山里气温可比外面低,你敢如此造次,不是头脑发热吧?”丛林说:“我已经是苏东坡的情人了,你想我头脑还不发热?而且不仅头脑发热,全身都有些发热了。”
高志强就下到潭边,用手在水里拭了拭,虽然温度不是太低,但还是有些凉意,说:“最好不要下水,感冒了我负不起责。”丛林说:“我才没这么娇贵呢,我每年洗冷水浴都要洗到十二月份。”高志强说:“你又没带泳装,怎么游?”丛林说:“怎么游?我脱光了游,来一回真正的天体运动。”高志强吃惊地望一眼丛林,说:“你真敢?”丛林说:“有什么不敢?这里又不会有人来。不过你要躲远一点,给我站好岗,放好哨,而且不能朝这边偷看。”
这就是丛林了。高志强可还从没碰到过这样胆大包天的女人。他说:“你真要搞天体运动,那我只好先回了。”丛林说:“我无所谓。”
高志强就下了那块大石头,往后退了几米,眼睛望着山外的夜空。但他的耳朵却没法不去搜索石头上的动静。只听那里正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那肯定是裙子正从一副迷人的身段上滑落。高志强身上的血液膨胀起来,他想像着丛林脱掉裙子,脱掉胸前和中部的饰物时的样子,那一定是非常性感而撩人的。他真想侧过身去看几眼。月辉下,丛林那光洁的胴体肯定比陶瓷还要富于质感,这种质感的胴体自然是最具有杀伤力的,也许你只要稍稍瞥上一眼,就会全线崩溃。高志强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要稳住稳住再稳住。
不过高志强很清楚,男人是没有战胜女人的能力和勇气的,要想战胜一个女人,恐怕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另外的女人出面了。高志强就努力去想另外的女人。他想到了戴看兰,这个女人在他的生命中至关重要,她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另外的女人想取而代之,的确不容易。接着高志强想到了宁静。他记得自己最初和戴看兰在一起的时候,宁静也进入过他的意念,但他压根没想到要用宁静去击败戴看兰,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和戴看兰是那么天经地义,他爱这个女人太久太深,这种爱把一切都忽略了。而现在高志强面临的是另一个不可抗拒的女人。只是这个女人比戴看兰后来了一步,这大概就是高志强用来抵挡丛林的唯一有效的理由了。
正在高志强胡思乱想的时候,水潭那边卟通响了一声。那一定是丛林已经扑入水中。旋即就听丛林喊道,你可以过来了,我已经藏到了水里。高志强笑道:“这里的水可是透明的。”丛林说:“这是夜晚嘛,你的眼睛还没有这么大的穿透力。”
说的也是,高志强就回到了水潭岸边。就见潭里晃动着一个幽白而缥缈的影子,不知是被丛林搅碎了的月色,还是丛林自己的身子。高志强问:“水深不深?你要小心,我可没有英雄救美的想法。”丛林说:“谁叫你英雄救美?我大江大河经历得多了,这个小潭算什么?”高志强说:“那你是不给我机会啰。”丛林说:“那看你有没有这个贼胆。想要机会,你就拿出男人的气慨,自己下来吧。”
话音才落,丛林一个鲤鱼打挺,稀哩哗啦游向水潭对面。高志强真有些心痒起来,暗想,如果下去和这个妖魔一样的女人同游一潭,那一定是件再美妙不过的事。但高志强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自嘲地笑笑,心里说,我真的有这个贼心,还没这个贼胆。
丛林在水里游了几圈,高志强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竟躲进了云层。高志强说:“你看月亮见你太大胆,太放肆,都不好意思,躲了起来。”丛林在水里得意地说:“什么是沉鱼落雁?什么是羞花闭月?你今天开眼界了吧?”高志强说:“别自鸣得意了,你以为月是为你而闭?”丛林说:“那当然,不是为我,还是为谁?”
丛林好自信的。自信的女人是了不起的:高志强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起丛林来,说:“看你自信起来,什么都忘了。”丛林说:“是吗?你呢,你自信吗?”高志强说:“在你面前,我还自信得起来吗?”
丛林又在水里游了几个来回。高志强说:“时间不早了,也该上岸了。”然后往后退去,意思是给丛林上岸穿裙子的机会。丛林在水里扑腾了一阵,这才慢慢游近那块大石头。但她却还在水里泡着,好一会儿没上去。高志强喊道:“你上来了没有?”丛林说:“我上不去了,这块大石头下面全是青苔,踩不稳。”高志强说:“那你找个没青苔的地方嘛。”丛林说:“我找了,到处都是青苔。”高志强说:“你从上游上岸吧,那边岸坎不高。”
“不嘛,不嘛。”丛林扬起手臂,将潭水击得啪啪,说:“我的裙子什么的都在石头上哩。”高志强说:“那你就在水里继续泡着吧,我走了。”丛林说:“你来拉拉我嘛。你不是常在会上说是人民公仆吗,现在人民无法上岸,正需要公仆的时候,你却躲得不见了踪影。”
高志强犹豫着没有动。
丛林在那边又喊起来:“你公不公仆,无所谓,可你总是个男人吧?是男人你就给我过来!”高志强心想,是呀,我一大男人,我在乎什么呢?高志强于是走过去,上了那块大石头。低头下望,丛林那白莹莹的身子在水里晃悠着,真像一条摆动着的鲤鱼。高志强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眩,好像患了恐高症,要一头栽到水里去。只听丛林又在下面叫道:“你还磨蹭什么?还不把手伸下来?”
愣怔间,高志强呆呆地将手伸了下去。
月亮这时突然钻出了云层,把那奶液一样的光辉一齐洒下来,将这个小潭映照得如同白昼。丛林那白得透明的身子就从水里慢慢浮上来了,先是浑圆的肩,接着是高耸的双乳,再就是腿间幽邃的三角区。高志强都快窒息了,脑壳里茫然一片,只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幸好高志强的手上还用着力,他往上狠狠地一拉,丛林就腾地弹到了石头上。
水淋淋的赤裸着的丛林在高志强前面稍作停顿,就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嘴里喃喃道:“好冷好冷啊,抱紧点再紧点。”高志强就被丛林的冷点燃了,身上每一块肌肤都腾起激烈的火焰。他用自己的胸脯和臂膀,用自己的激情把丛林囊括起来。
世界凝固了。月亮,山峦,河水,一切都静止下来。没有静止的是高志强的感觉,他在膨胀着,仿佛要把自己和丛林一齐摧毁。他恨不得把整个世界,把怀里这个女人完全占为已有。他疯狂地吻着丛林,吻着她身上每一寸颤抖着的溜滑的肌肤,吻着她的表面和深处。高志强真想把自己撕烂搅碎,化成水,再一点点渗入丛林。
就在高志强无法自抑地要有所作为的时候,一声怪叫在他们身后突然恐怖地响起。高志强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怀里的女人。
他体内的潮水停止上涨,接着缓缓退去。回头望了望,黑暗的山崖上一道弧影腾空而去,旋即又抛下一声惨惨的啼鸣。这一回高志强听出来了,是一只猫头鹰。他不知是该感激它,还是该诅咒它,无声地低下头去,拾起地上的裙子,披到还僵在那里的丛林泛着月光的身上,然后掉头下了那块大石头。
26、回到临紫后,高志强暗下决心,今后要尽量少和丛林接触。他非常清楚,自己这是在和丛林玩火,而火是玩不得的,玩火容易自焚。丛林和戴看兰有所不同,戴看兰甚至比宁静还早许多年进入他的世界,也就是说他跟戴看兰的这份感情是经时间考验过了的,其纯度已经很高,如有必要,他愿意为这份感情付出任何代价。而跟丛林,他还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丛林是突然杀出来的,他们相识相知也就几个月的事,他不太弄得清丛林是爱着他这个人,还是他的地位和权力。也许兼而有之吧,但他必须谨慎为之。
不过高志强内心是非常感激丛林的。这令高志强深感不安,觉得自己欠丛林太多。高志强就想找一个弥补的办法。想来想去,决定给她写一幅字,就写丛林喜爱的苏东坡那首《水调歌头》。高志强上街买来上乘的宣纸,在自己心情最好的时候,用他那力透纸背的行书,认认真真把这首词写了出来。又不敢直接给丛林送去,或要她上家里来拿,他怕一不小心,又生出什么枝节来。
后来高志强拿着这幅字去了紫源酒厂,请江永年帮忙传达。江永年有些纳闷,这么一幅字,一个电话让丛林自己来拿走不就完了,还用得着到他这儿来绕个圈子?但江永年没说什么,为高书记效劳,他当然很乐意,他说:“坚决完成领导交给的光荣任务。”高志强笑道:“又不是要你像黄继光一样去堵枪眼,要这么坚决干什么?”
做完这些后,高志强就略为轻松了些。所以他从紫源酒厂回到市委大楼自己的办公室时,嘴上还轻轻哼起了小曲。就是丛林唱过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几天,也不知怎么的,高志强只要一闲下来,就不知不觉要将这首曲子哼两声。
正哼着,有人进了他的办公室。回头,竟是南安县的王书记。王书记是临紫市年纪最大的县委书记了,总有五十四五了吧。他是高志强那年离开南安后,接替他去了南安。也不知是王书记人老实,还是他是文书记之前的市委书记的人,文书记主政临紫市委这么多年,一直没让他升上来,为此王书记有些着急,也有些自卑。高志强对王书记的印象也不怎么好,原因是高志强离开南安后不久,王书记就让人把高志强好不容易从外面弄去修路的低息扶贫款子,拿去炒地皮和干了别的。
不过高志强对王书记还算客气。他请王书记坐,可王书记不坐。问王书记有什么事,王书记局促不安地垂着双手,仍然没说一句话。高志强感到很奇怪,认真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一脸的愧疚,愧疚得只差没摔自己的耳光了。高志强就开玩笑说:“王书记啊,不是你老婆跟人跑了吧?”王书记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老婆黄脸婆了,谁还愿意理她?”高志强说:“既然你老婆没有跟人跑掉,那你还不说话?”王书记说:“高书记,我真是失职啊,我这个县委书记当得也太糊涂了。”
高志强有些不知所云,说:“你讲清楚点好不好?你失什么职?你糊涂什么?”王书记说:“我是特意从南安过来负荆请罪的,我失职,我糊涂,高书记您批评我,教育我,您撤了我的职,都是应该的,我没有一点意见。”
这一下高志强真的不耐烦了。他站起来,把公文包夹到腋下,做出准备出门的样子。王书记便急了,带着哭腔道:“高书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高志强才停下脚步说:“你把我都搞懵了,有什么你直接说嘛,又不是没过门的媳妇。”王书记说:“高书记您都深入到了我们南安的洞口镇,做了那么多具体细致的工作,我都一点风声也不知道,既没去拜见您,给您汇报汇报工作和思想,也不去好好陪陪您,我这不是失职么,不是糊涂么?我这个县委书记是怎么当的?我向您做深刻检讨!”
高志强这才明白过来,坐回到桌边,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怪你,责任在我身上,是我不让通知你的。”王书记说:“我知道高书记您不会怪我,您大人大量嘛,但我自己怪我自己,我太没有政治敏感性了,太缺少党性原则了。”高志强身上就来了毛毛火,低声吼道:“别说得这么吓人,这算什么卵事嘛。”
王书记这才停止了自责,可怜巴巴地站在高志强的桌前,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高志强甚觉好笑,望着王书记,放慢了语气说:“你回南安去吧,不要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里。”王书记这才低了头慢慢往门口退去。
这时高志强忽然想起洞口镇那个谭书记来。之所以不想起别人,单单想起他,大概因为他曾在卫生间外面给自己站过岗吧。高志强不觉好笑起来,心想南安县的干部怎么从上至下都是这个熊样子?于是把王书记召回来,信口说了句:“姐姐做鞋,妹妹学样,我看洞口镇谭书记那作派,有点跟你相似。”王书记说:“您是说谭爱群么?他哪里跟我相似了?我好像没看出来。哦对了,他可是市妇联谭主任的亲弟弟,高书记您的意思是?”高志强说:“我哪来那么多意思?我没什么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王书记走后,高志强摇摇头,脸上苦笑笑,心里说,这个王书记。但高志强很快静下心来,觉得应该好好把手头的工作理一理了。是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二三四工程还不能放松,要尽快搞出大成效。特别是紫黎公路不能等了,至少年底前要有一个眉目。可是毕云天还在紫云中学搞试点,要早点让他从那里脱身开来,着手操办紫黎公路的事。
高志强突然想起昨天银秘书长曾向他请示,说中央行政学院准备举办一期青年干部学习班,省委要求市里派一名负责意识形态的领导去参加。高志强想,就让毕云天去参加吧,虽然他没分管意识形态,但安排他去北京,可趁机跑跑紫黎公路的事。干脆开个常委会,听毕云天汇报一下紫云中学转让得怎么样,让他把教育这个摊子交给另一个副市长。
然而给毕云天打了几个电话,他的手机都没开机。打到他家里,他夫人董小萍说,她也在找他没找着,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高志强想,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没离开临紫吧?
毕云天当然没离开临紫,此时正躲在紫云中学里面。高志强没去洞口镇前,他就和私人老板何卫国约好了,准备找个地方,把转让紫云中学的事定下来。何卫国建议把会面地点放到他投资修建的紫竹山庄去,一切开销由他包。毕云天想了想说:“紫竹山庄尽管是你的地盘,但我们在那里呆上两天,别说破费你,至少会影响你的生意。我建议还是到紫街海叔家去吧。”
何卫国一听就笑了,说:“毕市长你真会出主意,我想有你毕市长出面,这世界上恐怕没有办不成的事。”毕云天知道何卫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们两个都是海叔的人,只要一起走进海叔家,他们的协议就等于已经达成了多半。毕云天说:“我是说海叔家里的茶水好,不要错过了这一个公私兼顾的好机会。”何卫国说:“好,到海叔家喝茶去。”
这天毕云天和紫云中学李校长赶到海叔家里时,何卫国已经先到了。何卫国的发迹离不开海叔的提携。这事说起来也有点意思。那时雷远鸣还是紫东区的区长,一位多年前给他开过小车的姓孙的司机通过他贷了一笔款子,跟人合作在广东那边做了几年生意,发了一笔财,做起了老板,于是折回来准备开发紫东区一处叫做陶家冲的房产。因为仗着雷远鸣的势和手下的一帮帮凶,孙老板仅仅给陶家冲的居民发了一笔廉价的地皮钱,一切该办的手续都没办,就一边圈地,一边逼着陶家冲的居民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