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是某些矿主为追求眼前利益,在文柳大肆乱开滥采热点旧闻的延续。”史荆飞犀利的目光盯着章华熙,“这份报告的手印是通过怎样不光明的手段来的,恐怕只有你知道!当然,通过鉴定后,真相很快会大白于天下。”
死到临头的倔驴,还这样嚣张!章子硕避开众人,来到一僻静处。看着史荆飞浮动在烈日尘沙中的身影,他掏出手机,打出一行信息:网上的小打小闹丝毫没有暴露他,他丝毫无损,要来得更激烈些,必要时暴露出他的单位、真实姓名,多拖一天就多消耗无数资金……
3
彤彤将母亲送回家,安抚了她一番,就直接驾车来到师大。
“啊,彤彤姐,你在我学校门口啊?怎么这样不巧?我刚启程去了文柳!”蓝贵人带点撒娇语气的话传入耳膜,无疑给彤彤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文柳?你到文柳干什么?”
“嗯,我的一个老乡在环岛矿业打工,我过来看看他!”
是这样,真的是这样么?又是巧合么?彤彤挂了手机,凝视着掌心中的手机出神,母亲因爸爸突然从医院消失、不告而别去文柳而怏怏不乐,而蓝贵人,一个在校女研究生,会有什么比学业更重要的事情,冒着烈日亲赴文柳矿区?
只能是去会情人!
也许郑正好的分析是对的,情人并不是千篇一律的狐狸精模样,有可能正是凭借单纯,她才能打动阅人无数的局长!
彤彤的眼皮突突跳动着,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蓝贵人的情景,她无论是坐在餐桌边,还是坐在沙发上,双手总是拘谨地搁在双腿间,温顺中仿佛带点演技的成分。通过了解,彤彤发现,学校里的蓝贵人是一位活泼开朗、聪明伶俐的女孩,她门门功课优异,计算机尤其得心应手!由此可见,这个出身雀儿崖的女大学生,内心有一股不甘久居人下的冲劲,她比常人更懂得自己需要什么,更懂得把握稍纵即逝的机缘!
彤彤海阔天空般地分析着,对呀,为什么非得将目光锁定在局长这个层面的官员身上,为什么不先从蓝贵人这个毫无背景、却有一大团根系纠葛在一起的人物身上顺藤摸瓜?许多事业有成、屡破奇案的神探,都是不按照常人的思维出牌、独辟蹊径啊!彤彤思虑着,此时如果驱车去文柳,逮住了与蓝贵人在一起的男人,不说事情会水落石出,但至少冰山会逐渐浮出水面。
彤彤掉转车头,准备离开师大,直接去文柳找蓝贵人。
不对,不对,从网吧间慌里慌张奔出来的那个黑瘦、矮小的身影,怎么眼熟得使彤彤来不及打量,就有种脱口而出的冲动:“妈,你来这儿干什么?”彤彤下意识地将车停在余一雁的跟前。
余一雁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被人认出来,并且还是自己的儿媳妇,她本能地在戛然而止的车前后退了几步。
“哦,是彤彤啊。”惊慌过后,余一雁脸上重新布满带点讨好的笑容,“泽如打电话说他的u盘放在家里的茶几上,忘了带到办公室。他让你打开后给他从网上发过去,可你不在家,我也弄不懂那玩意,就想着跑到网吧里花些钱请人给他发过去,谁知道给出租带到这儿了!”
是么,真是这样么?从家里到这儿可不是三五步距离,也不是三五里路,而是近三十里路!如果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勤俭惯了的婆婆怎么会舍得打的?不懂电脑、不懂网络的婆婆为什么能轻而易举拿到徐泽如的u盘,能轻车熟路找到这样偏僻的网吧?并且能清晰地记住泽如的邮箱、qq密码,寻找到如此贴心相助的人!
泽如若真的是急需材料,就算他没有吩咐人替他回家去取的习惯,但他完全可以打电话给彤彤啊!为什么要麻烦不懂电脑的婆婆,让她费尽心思、花大半天的时间来完成这个彤彤举手之劳就能办妥的事情?
彤彤走下车,下意识地用手机查看时间,她的手指一番点拨,“局长日记”3月20日11点30分的更新准确无误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她蓦然一怔。这篇日记就是5分钟前更新的,恰恰是婆婆从网吧出来的前一刻!
彤彤竭力镇静着表情,内心却发出一阵警报,脑子里下意识做出判断:日记就是婆婆上传的。彤彤呆呆地看着立在自己面前,慈祥而无辜的婆婆,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身边的人是怎么了?爸爸史荆飞、母亲韵椰、老公徐泽如、一直受父母关照的蓝贵人、还有眼前的婆婆……他们原本是从彤彤心底蔓延出来的一条温馨的纽带,联结着彤彤成长的记忆和未来。可是突然之间,在彤彤进行“局长日记”调查的时候,怎么一张张面孔都变得那样神秘难测?这样的事实,到底是一直就存在生活中,只不过以前曾被单纯的彤彤疏忽,还是彤彤在关注“局长日记”的真相后,她自己开始变得敏感起来?
“彤彤,你还回单位吗?”余一雁有些紧张地回望网吧,转头又盯着紧握方向盘的彤彤,似乎有些担心彤彤会进入网吧,真的刨根问底起来。婆婆的心思与担忧,彤彤捕捉到了!但,她得给徐泽如面子,得给婆婆留些体面。她宁可事后再单独来一趟网吧,也不愿就这样当着彼此的面,撕开生活的面纱,将彼此的遮掩掀得一干二净:家无常理,自作聪明地将别人身上的毛剃得一根不剩时,也就是自己的穷途末路。
彤彤回味过来,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哦,不了,今天我采访了几个大学生,任务完成了!”
“那——我们直接回去吧?”余一雁思忖着,“要不,你先回去,我再去超市买些新鲜的水果给你做比萨?”
“妈,现成的车不坐,你就这么喜欢打的啊?”彤彤打开车门,“走吧,你想上哪个超市?我陪你一块去!”
彤彤发动车后,突然直往老城方向驰去:“要不,我们今天去我妈那儿揩油吧?甭上超市了!”
“这……这……行吗?”余一雁拘束起来,显然她想拒绝,但看着彤彤兀自开车,根本就没有想征求她意见的意思,只得说道,“会不会太麻烦你妈了?”
“一点都不麻烦!”彤彤说道,“我妈为我爸准备了心肺汤、猪肝汤、鱼汤、龟汤……材料冰箱里都塞满了,谁知道我爸不领情,去了文柳两天还没回,我妈正瞅着那堆食品发愁哩,干脆我们一起消灭去。”
余一雁不再做声,只是挺直着后背,两腿并拢,拘谨地坐在后座。
彤彤掉头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婆婆,有些想笑。她本欲劝婆婆放松一些,但想想每次婆婆在见父母之前,总是这样一副谦卑却又不屈的样子,便作罢了。习惯成自然,不是偶尔间的善意提醒就能改变的。还有母亲,居高临下的神态里对婆婆却总有一丝说不出的内疚或畏怯。母亲与婆婆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她们之间,一定隐藏着彤彤和徐泽如不知的秘密。
前面是红灯,彤彤停了车,再次登录上环海网站,细细浏览着刚更新的“局长日记”。
“上午在宿舍,下午到办公室,晚上继续处理文件,直到7点多,才和一帮中层领导陪交警大队的林政委吃饭……”这位局长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办公室,而身在商海的章氏父子早被金钱收购,哪还有记日记的习惯?而爸爸常年奔波在基层,家都很少回,在他眼里,消遣的文字、网络,都是浪费时间的行为!推理,不能再信马由缰,不遵守某种定向和规律。
尽管彤彤有时候会在各种脸谱面前感到迷茫,尽管彤彤走着走着,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需要什么,可是彤彤的最终坐标依旧会落在调查“局长日记”的事件上。
走进韵椰的家,余一雁波澜起伏的遐想在心中杂草般丛生。漂亮的女人,天生就是被命运垂青的对象,别人费尽心机一生追求的东西,于这个女人却是唾手可得,天生享福的命!
“你来了,稀客啊!彤彤,你也太不懂事了,也不说提前打个电话,让我准备准备!”韵椰热情地招呼着,各色瓜果、茶点已利索地摆满了宽大的茶几。
韵椰越客气,余一雁反而越拘谨,她坐在茶几边豪华的真皮沙发上,双手叠在大腿上,看着韵椰娴熟而优雅地沏着铁观音。她用闪着金属光泽的夹具,从紫砂大盆里夹起小小的紫砂壶、紫砂杯,搁在铺展开的洁白毛巾上,放茶,倒水,用翘成兰花状的指尖掐起盖儿盖上壶口,一气呵成。那份气定若闲的优雅、高贵、从容,不由使余一雁发出轻轻的叹息。
“喝杯茶吧!”韵椰将茶杯递到余一雁面前,客厅里已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梅花般香甜的茶香。
余一雁嗅了嗅,品了一口,赞叹道:“真香!”转过头冲着彤彤道,“这么好的茶,你也喝一杯吧。”
彤彤笑着摇摇头:“我不喝茶,你要喜欢,走时带些回去。”
韵椰为余一雁续满茶杯道:“你喝吧,她呀——可没苦着!”
唉,不管时光如何倒退,她余一雁还是无法与眼前的女人抗衡!
“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余一雁说道,“我虽然和你一同在雀儿崖矿区长大,双方的父母同为矿工,可你的境况却与我大相径庭。”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朱韵椰的口气冷淡。她之所以在彤彤读小学之前就来云海市租房寄住,除了为彤彤的学业、前途考虑,她更想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把自己装得更像一个普通人。可是余一雁像是个老谋深算的猎人,看似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却随时随地让她想起,余一雁这个女人,手里握着她的一张“王牌”,一张足以让这个平静的家庭烈焰四起、瞬间成为粉齑的“王牌”。
余一雁说:“你就是比我强多了,雀儿崖矿区还没开发之前,家家户户都很穷,可成帮结队的伙伴,特别是章华熙那臭小子,隔三差五会塞给你一把豆子,一个水果……”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你倒是记性好!”
“那时候,我眼巴巴看着你,多羡慕你啊!回到家哭着闹着要我阿爸阿妈把我重生一次,生得像你一样漂亮……”
“是么?有这样的事情?我倒是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当时哭闹得几乎要把父母逼上墙!”余一雁擦擦笑出来的眼泪,“矿区刚开发那一年,你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被安排到矿区服务社,当体面干净、人人羡慕的售货员,你却不干,还继续读高中,然后是大学,再后来当了人敬人爱的老师,而我阿爸、阿妈求了无数的负责人,好话说了几大箩筐,只差跟人家下跪了,最后才被分配到食堂……”
“是啊,提起来好像是有这档子事!唉,许多事情回想起来,好像做梦一样,转眼间我们都老了,只等看着儿女这本戏了!”
母亲和婆婆一起回忆着,热闹成一团,彤彤便走进了父母的房间,走向那台电脑。
彤彤的手指刚碰一下鼠标,才发觉电脑是开着的,再摇了一下鼠标,桌面上赫然浮现出2月28日更新的“局长日记”。很显然,在彤彤没有来之前,朱韵椰也在网络闲逛,关注着“局长日记”的进展情况。
母亲仅仅是关注这个街头巷尾的热门事件么?还是,更关注某一个人?
彤彤突然浑身一颤,怆然地坐在电脑桌前。
“……嫣然又来骚扰,太讨厌了!幸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她,这样搞真的要出事的!不能再亲密她了,发信息批评她要注意在儿女面前的影响,不要疯子一样纠缠不休,她才偃旗息鼓。今后再不理她了……”彤彤手中的光标一遍遍落在这几行字上,突然感觉冷汗涔涔:很显然,嫣然确实不年轻,也不漂亮,并且儿女都已成人!那么,这个人是谁,是谁?!
彤彤脑际里飘过“千里眼”郑正好曾搜索出来的那张余一雁的照片,电光火花般的联想与分析让她不寒而颤。照片,行行字体,在她潜意识里反复交替闪现……
彤彤回过头,婆婆与母亲刚刚还在热烈攀谈,此时却似北方的寒流一样冰冻着。母亲虽然依旧在应付婆婆,但面若冰霜,她的整个人似乎被层层晶莹的冰片包裹着,那颗清高的心冰棍一样拄戳在躯体中。彤彤不懂,母亲除了会教训彤彤以外,对左邻右舍、对亲戚朋友从来都是一副亲和力颇强的慈爱容颜,她何以会常常在婆婆面前竖起她满身的刺?
“瞧我这张乌鸦嘴,说着说着就走调,”余一雁将身体倾向韵椰,谦卑的脸上布满讨好的笑容,“我这张嘴,你又不是不清楚,有口无心的,别往心里去啊……”
母亲挂着冰霜的脸,流光溢彩得像一位施舍的公主;婆婆被动接受而讨好的黑瘦面孔,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奴才相。
母亲,婆婆,到底谁有当情人的潜质?这念头浮上脑际的同时,一丝丝罪恶感也如蚁般浸入彤彤的思维。理智提醒彤彤不应该这样来衡量母亲和婆婆,可是奇怪的念头一旦产生,紧接着就冒出一连串的疑问:婆婆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使屋里的气氛竟然翻转直下,到底是什么话能如此刺激母亲?
彤彤收回狐疑的目光,目光又落在电脑屏幕上。她的怀疑该不该告诉泽如?如何告诉?万一是自己神经过敏呢?婆婆,还有多少岁月可活?就算她曾经是一个局长的情人,也是过去时了,这样的调查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彤彤苦恼地抱着头。
余一雁低眉顺眼地喝了一阵茶,吃了些茶点,抬眼看了看壁柜间那座金碧辉煌的观音铜像时钟,如赦大罪般站起来,拍拍手道:“不早了,该做午饭了,彤彤喜欢吃水果馅的比萨,家里有面粉吗?”
“你会做比萨那洋玩意?”韵椰站起来,走进厨房,从壁橱里拿出小袋精致的饺子专用粉,“看来你的手艺大有长进啊,只是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彤彤说她今天的采访任务也完成了,晚点吃也没关系。”余一雁打开水龙头,净了双手,打开面袋往盆里倒舀面粉,得多少面粉、多少水——她只有在厨房里,才流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只是彤彤喜欢吃,我便留了些意,现在倒是越做越好吃了,待会儿你也尝尝。”
“既是这样,那我让彤彤给泽如打个电话,让他也回来一起吃。”韵椰的话让余一雁为之一怔,她停住了和面的手,足足盯了韵椰一分钟。
可韵椰像没事儿似的,华丽地转身去房间吩咐彤彤给徐泽如打电话,将厨房的天地留给了余一雁。
提到彤彤,提到徐泽如,提到她们各自的儿女,凝重的冷空气立即重新充盈着放松后的温馨。
妒忌,也是需要资本的,即使时光能倒退三十年,自己也未必是她朱韵椰的对手。更何况,她现在已经老了,更何况,她们现在已是一家人,史家的一切财富,注定是儿子徐泽如和她未来的孙子的,何必还表现得像年轻时那样尖刻、浅薄?
余一雁如此一想,愉快的心境在砧板、菜刀利索的乒乒乓乓操作中,心安理得地跳跃着、铺张着,凑出一副热火朝天的过日子的盛况。
很快,朱韵椰从冰箱里搬出各种新鲜蔬菜、海鲜、各色肉制品……她的行动总像随性而为,实则条理分明:海鲜、肉制品搁在水池内解冻,新鲜蔬菜则按种类一一堆放在瓷砖上,她坐在小凳上不紧不慢择菜的样子,还一如少女时代……
余一雁的动作渐渐缓慢下来,这个处处占尽优越的美丽伙伴,曾经引起余一雁多么强烈的妒忌啊,用走火入魔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韵椰的美丽,韵椰的衣作,投注在韵椰身上一双双火辣辣的眼神,韵椰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工作待遇……这所有的一切都刺疼着余一雁的眼睛。
她曾花费一切心思,将韵椰那套吸引了无数矿工眼球的红色裙装,欣喜若狂地套在身上。可气可恨的是,商店宽大的镜子前没有浮现出一只白天鹅,她黑瘦的身材在飘逸的红色裙裾里显得更加矮小、更加黑如煤矿……就在余一雁对镜顾影自怜时,售货员却毫不留情地走过来告诉她:这条裙子不合适你!白色、淡黄、浅绿也许适合你一些,你不妨去那边试试!原来,不是改变一件衣服就能变成韵椰的!原来,衣服穿在韵椰身上能激起男人的幻想!而穿在她余一雁身上却是不伦不类。
那些年,韵椰靓丽的身影在她心中舞蹈成一片忌妒的火海,她将韵椰的言行举止、衣作打扮人前人后拿出来嘲讽,希望以此引起矿区女人们的共鸣,将这个暗暗自鸣得意的女人孤立起来,打落她的清高,打落她的痴笑,打落她事事超过自己的劲头……
可是,一切显然是枉费心机,眼前的女人照样美丽着,优雅着,幸福着,倒是她余一雁幽怨地嫁给了矿工徐妙根,一向被自己抱怨责怪的妙根死于一次矿难,自己带着年幼的儿子泽如陷于寸步难行的境地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之人!那些年,如果不是史荆飞资助儿子读书,给了她绝境中的一丝亮光,她可能真的挺不过去了。在难料的世事面前,她不得不心怀敬畏,不得不收起满身的刺,谦卑地在这个女人眼前晃来晃去,尽管她内心有许多不甘,可她确实再没有忌妒的资本了……
朱韵椰淡淡地坐着,慢慢悠悠地择着青绿的蔬菜。可是她的心里早在余一雁那句“你得到了史局长这个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却还不知足”的玩笑中,翻起了激浪。往事似一群狂奔中的兵马在向她撞击,更像一道在雨水中浸泡了太长时间的蚁堤终于抵挡不住洪水的冲击,一点点地溃堤。
现在,虽说她们是亲家了,可韵椰总觉得余一雁是她生活中的一颗不定时炸弹,有意无意一漏嘴,就可能引爆他们这个看起来和谐、安宁的家庭。
彤彤与徐泽如的婚姻,韵椰本来是不赞成的,表面上挑剔的是“门不当,户不对”,内因实则是想结束与余一雁如履薄冰、如踩钢丝般的交往。她知道,只要面对余一雁,就得面对一列火车一样隆隆冒着热气向她驰来的往事……
朱韵椰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雀儿崖的矿区中学时,章华熙的父母就在儿子的催促声中上门去求婚,考虑到章家有三个壮劳力,日子也算富足,而朱家仅有韵椰一个宝贝女儿,缺少的正是劳力,所以父母经过慎重的一番思虑后,也就应承下了这门亲事。
那些日子,章华熙跟着朱父忙前忙后,朱家的一点自留地,朱家需要体力的劳作,章华熙全包了,甚至矿区职工的一点福利,他领取后都会全部送到朱家。
可是,朱韵椰和章华熙的婚姻并没有如设想中那样的水到渠成。当史荆飞穿着那身草绿色的军装出现在雀儿崖灰色的天空下时,韵椰就已经模糊地意识到,她的丈夫可能不是章华熙。当史荆飞将一次矿难转危为安时,韵椰不顾一切地挑明了自己的爱恋……
那次男人们下井与平日没什么两样,先是由新任小组长史荆飞一一点名,叮嘱矿工们检查衣作,是否佩戴了安全帽,然后再三申明了下井必须注意的安全事项。
中午时分,突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韵椰在送走最后一批学生后,关上了校门,径直回到学校图书室。她沉浸在书的海洋里,不时抬头瞅瞅窗外灰蒙蒙的天,内心感到一种烦躁。不知何时,她潜意识里开始不喜欢这座乌漆麻黑的小镇,不喜欢指甲里怎么擦洗也无法彻底除尽的黑色煤灰,她怀念没有掘矿时那个青山苍翠、碧水荡漾的雀儿崖!
突然,余一雁一身泥浆地跑进来高叫着:“你还有心思搁这儿悠闲着,矿塌了,塌方了,知道不?你阿爸今晨也下井了……”
韵椰一头扎进了雷雨中,她深一脚浅一脚、一身煤浆一身透湿地赶到矿井口时,主井口早已经围满了黑压压的人,雀儿崖的人似乎全体都集中到了这里,不少人已开始低头呜咽。矿区领导正围着煤矿主井在商议对策,主井进水了,唯一的方法就是抽水,可不巧的是现在正是农忙季节,村里那台唯一的抽水机在黑水河对面的农田里。
“那还犹豫什么?说一千道一万,现在最关键最需要的是行动!”史荆飞大吼一声,“黑水河在哪里?你们指道,我们去将抽水机抬来!”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下了河,河水里的人头鸭子般繁密,真可谓盛况空前。可是不久,岸上观望的老幼女人们眼里立即充满着失望、甚至是绝望:有的男人双脚在激流中挣扎了一下,就爬上了岸;有的男人游了三分之一,却被激浪冲回;在激浪中搏斗前进的最后只剩一个身影了……
守望的人们不再抱任何希望,即使有一两个强者能顺利渡过黑水河,也不可能将一台三百多公斤的抽水机搬运过河!唉,生死由天啊!
岸上,已是哭声一片。
可是过黑水河的那个身影竟然坐在泥沙中歇息了片刻后,爬上田埂,朝手掌心里吐了口痰,地动山摇般大吼一声,将抽水机头高高举起,一步步移下田埂,一步步越过河滩,一步步迈入河心……
当岸上惊悸的人停止抽噎,回过神来一齐奔向河边时,史荆飞竟然奇迹般独自一人将抽水机头从黑水河对岸扛到了黑水河这边,此时正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儿一般躺倒在湿渍的河滩上,在人们惊奇、赞叹的目光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男人们蜂拥而上,抬起抽水机头向主井一路呐喊奔驰。经过三天两夜的战斗,那场矿难终于转危为安,矿井下的36名矿工有惊无险地从阎王殿逃了回来。
自打这件事情后,韵椰对章华熙的帮助、讨好反应越来越淡,她的全部心思完全放在史荆飞这个与众不同的血性汉子身上。关于矿业、关于环保,他们之间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
可是令韵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对史荆飞挑明情愫时,余一雁也如痴如狂地爱上了他。韵椰更没想到,她的衣服,余一雁曾经偷偷试穿过;她与章华熙订婚时,余一雁擦过泪;当她冲破重重阻力终于与史荆飞拉开生活的大幕时,余一雁更是怒火中烧,有意无意地,人前人后,她总是将韵椰贬得一文不值……
4
自从知道是章华熙创造了许润莹的贵太太生活,韵椰的第一反应是唯恐避之不及!尽管那晚的意外重逢,章华熙依然没忘偷偷塞给她一张名片,可她从没想到过主动联系他。
有一次韵椰在清洗衣物时,从湿淋淋的手提包里掏出了那张已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名片时,她怔了怔,顺手丢进了垃圾桶。潜意识里,她觉得章华熙之所以那么做,一定是以他今日成功人士自居,来羞辱她当年的另择所爱,让她产生一种当年有眼无珠的悔意。
可是,韵椰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她的丈夫工作努力勤奋,她的女儿乖巧,他们一家子的生活也许永远无法企及章华熙那样的大富大贵,可是家庭条件也总是在彼此努力工作、勤俭持家中逐渐改善,连顽固不化、曾因不接纳史荆飞而拒绝承认她这个女儿的父母,对史荆飞的勤奋、能力及孝心,逢人也是要夸奖三分的。
虽然,韵椰将他的电话抛之脑后,但章华熙的电话仍然隔三差五地打过来。
那天清晨,她在送彤彤到校后的归途中,竟与章华熙不期而遇。雨后初晴的云海市空气湿润,街道两旁粗大的棕色椰子树干,顶着如荷的绿叶,将天空切割成反差巨大的幻境,最纯粹最天然的一颗颗晶莹的雨珠,以一种无与伦比的方式跌落、汇聚,蔓延成最鲜艳、最深邃的海洋,起伏在这座城市的四周。
韵椰突然感觉不祥,欲回身退却,章华熙的轿车却已停在她跟前。
韵椰坐上车,忐忑不安的拘谨中,潜意识里已深深地知道这次单独赴约会发生什么。章华熙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胜利的笑容。
章华熙径直将轿车停在海边一幢淡黄色的别墅前。大朵摇曳的玫瑰花迎接着他们的脚步。
韵椰还来不及深嗅一口满园的玫瑰花香,就被章华熙拽着手,跌跌撞撞如受惊之兔追赶着他大步流星的步子。
韵椰还电击一般呆立在华贵气息四溢的房间时,突然感觉身上的衣服一件件、一层层羽毛般纷纷扬扬地脱落,流光似水般倾泻在淡黄色的木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