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跳坑的马尔西

砰！一声枪响，社稷城城西的巨大城门前广场旁，从城中心一路走来都显得井然有序的游行队伍，瞬间像被炸塘的鱼群般，惊恐而混乱地四散开去。

混乱的人群中，尖叫声此起彼伏。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戍卫军杀人啦！”，紧接着又有人用万分惊惧的语气，急促地连声高呼：“有人变异了！有人变异了！”

这混乱的场面，便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成千上万的游行示威者，不顾前方城防部警卫的荷枪实弹，在身后那异常恐慌情绪的驱赶下，迎着社稷城警卫部队的，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人群和警卫们混成一团，警卫团身后，便是通向玄师阁的路。这一刻，仿佛不需要有人再下令，枪声便随之由零零星星的“不小心走火”，很自然而然地就密集起来。

“啊——！阿芳！阿芳！”

混乱的人群中，一个男孩抱住被射穿脑袋的女友，发出凄厉的怒吼，他目光哀恸地望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镜头，冲着黄金盟的记者，高声怒吼：“马尔西！马尔西我要你偿命！”

“马尔西无能！”

“马尔西下台！！”

镜头缓缓拉高，从空中俯瞰社稷城的城西。

十票、二十票、三十票……

云逐北原本有名分也有实力，希望本来很大，可是唐威一叛逃，加上西北战事的伤亡，云家的根基虽然没有受损，甚至可能还借着这次大战更强大了，可云逐北却失去了上位的大义。

就为了……好玩儿？！

图什么呀？

十八年前，社稷州三大家族互相py，早就已经全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想把他搞下来，柳家也没必要，牺牲掉柳云飞的社稷城掌门职务，外加那只珍贵无比的“回怨”。

还没死，就没人敢真的在他面前当面蹦跶。

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马尔西看着在场每一个举手的人，淡淡一句：“我以盟主令，宣布该动议失败。”

马尔西想弄走千树？

同归于尽？

在全场宁静中，他环视四周，淡淡一句：“那投票吧，希望我下去的，请举手的。”

稀稀落落，先是举起十几只手。

掌门就掌门，哪有“代掌门”的道理？

马尔西居然没有使用盟主令，强令孙全策滚蛋！？

所有人面面相觑。

但问题，不通过的结果，又是他们集体投出，就是为了逼迫马尔西使用掉手里最后的盟主令。

现在柳家式微，马尔西要是再把柳云飞搞下去，马家那边肯定会对马尔西赞赏有加。

马尔西不做任何评论。

孙全策也看着他。

这时云逐北也走了进来，沉着脸，在马尔西右手边坐下。

可是，有什么必要呢？

看起来就好像是柳家舍得自己一身剐，非要把盟主拉下马。

江思齐微微皱眉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马尔西还没下去，这些人，就忍不住要分赃了。

只要马尔西不搞他下去，今天过后，他就将成为整个白银盟内，个人权力最大的那个人。

然后一直到中旬，原本也还好好的。

很快的，票数过半。

可现在，马尔西他居然不干了！

他宁可自己背负骂名，宁可失去民心，失去对长老会的控制，也不愿意放弃盟主的身份？！

“还有别的事吗？临时会议，还有最后一次发起动议的机会。”

安静的会场里，马尔西仿佛像是破罐破摔，在所有人全都闭嘴后，干脆直接不再管社稷城里的事情，缓缓说道：“那么，大家还有别的事情吗？”

千树不停顿地，继续往下说着：“或许我这么讲，有违我们白银盟唯物的精神，可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西北一战，白银盟损失惨重。加上社稷城世界杯举办过程中，我们出了那么大的事故，造成了那么大的国际负面影响。

只有云逐北，因为压根儿没戏，没有参与这场墙倒众人推的活动。

当了十八年盟主的马尔西，直到今天，才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果然只是八大家族妥协的产物，这十八年来，白银盟的权力，从来不曾真正地掌握在他的手里。

玄师阁的大会议室里，江思齐拿起遥控，想要把播放着这段来自黄金盟的视屏关掉。

资讯堂那边，俨然已经失控了。

逼宫逼到这份上，那就是宣战了。

马尔西也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孙满弓，这位就是个打酱油的。

抢盟主只是幌子？

或者一开始就是两手准备。

可分明的，却又充满人为操作的痕迹。

最后千树虽然排在他们后面，却排在徐来台前面，可她只要自己放弃……

但话又说回来，这巧合，真的也来得太巧合。

“堂主。”江思齐忽然开口。

推着这个八亿人口大盟在往前走的，是更多的，藏在暗处的力量。

“社稷会代掌门孙全策长老，对今晚的事故，反应迟钝，处理上，也太过粗暴，影响很不好。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建议，暂时免去孙全策社稷会代掌门的职务，请各位长老，投票表决。同意免去孙全策社稷会代掌门职务的，请举手。”马尔西举起右手。

怎么又扯上柳家了？

所有人的，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确实没好处……

短短十天时间！桩桩件件的意外事故，没完没了地在发生！先是黑水总舵第七禁行区四号工厂的那场直播事故，然后是全盟范围内尤其是社稷城范围内的大规模传变，紧接着又是猎魔世界杯主赛场上里的那场重大事故，再接着又是西北州怪物潮爆发……

朱雀堂和玄武堂，早就已经合流了。

聚到一起，和普通人其实区别也不大。

可就在这满屋子人，一步一步的设计下，居然逼得他，走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柳云飞不由自主，表情比马尔西还蛋疼，轻轻摇了摇头，表示绝对不是我干的。

相反的，他输得很彻底。

会议室里的人们，互相看了看，角落里头，有人沉声开口：“那今晚的事情，总该解决的吧？社稷城里的老百姓，还在等说法呢。”

马尔西看向千树。

“尊敬的马尔西盟主。”千树酝酿了几秒，直接望向马尔西，缓缓说道，“这十几年来，您对白银奖礼盟的付出和贡献，我们有目共睹。您在您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克己奉公，这都是值得我们学习和敬重的。白银盟在您的领导和带领下，整体上也算发展稳定。但是……”

“呼……”他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手里还有一道盟主令，也是他眼下最后的，能拿来制衡这个八亿人大盟的手段。

坐在他身旁，看似打酱油的孙满弓，默默地看他一眼，不动声色。

“这好办。”孙全策直接道，“社稷城戍卫堂堂主莫怀仁，在出征前没有布置好城防部的任务，解职了调往别处，级别也够高了，拿来平民愤是够了。”

那老娘也不装了！

到处都是四散的人群，到处都是城防部强行驱赶和射杀平民的实证。那混乱的场面，得让人简直无法想象，这竟是白银奖礼盟的盟府，八亿人的权力中心所在地。

可是如果待会儿投票，他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长老会内，所有人一片哗然。

马尔西心里，默默地一叹，在看着全场的大人物们，安静了许久之后，他终于，缓缓开口：“今晚上，社稷城里发生的这些状况，是我不曾预见到的。这是我作为盟主，在决策和调度上的事务。我错误地估计了，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对盟堂整体利益的重视程度。

全场所有的人脸色，也全都在不停变幻……

然后才是千树，附庸在南州家的小家族代表们……

在老百姓看来，绝对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的莫怀仁，在他们眼里，无非就是棋子、下人、消耗品，丢掉了，也不是他们的损失。

该来的，都来了。

恋权不去吗？

马尔西沉默地，看着会场内的反应，一言不发。

半小时后，柳云飞带着祁豪，低调地走进会场，在比较靠后的座位坐下。

体制内的小官们，是没有胆子上街游行的。

然后又有十几个人，像是算好了票似的，跟着举起来。

又或者……

他微微喘了口气，才说道：“二零二二年，白银奖礼盟长老会全会第二次临时会议，在府会内护法、掌门、长老、护法堂主、长老堂主、护法长老堂主，共计八十六人。应到八十六人，实到八十六人，符合临时会议召开人数规定。会议现在开始。马尔西盟主，请主持会议。”

他睁大了双眼，看着视屏里循环播放的一切。从今天白天开始，到眼下的这十几个小时，某些事情，已经被清清楚楚地摆到了台面上。

他未必和千树、徐泰来有勾结，可是盟主下台，他就是第一顺位继承者。这位看似忠诚无比的聂志远堂主，心里头才是最希望盟主完蛋的吧？

全场四周，一片震惊。

循着马尔西的目光，他们和马尔西一样，不由得全都看向柳云飞，震惊地以为，这一切是柳家的手笔。孙满洲甚至不由自主，对柳云飞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只见徐泰来面带微笑正看着他，眼里带着胜利的得意。

比孙全策这个孙子，还要更有牺牲精神至少一万倍。

孙全策一直推说人手不足的城防部，分分钟拉来几万人，以“保卫玄师阁”为名，直接用枪指向了人群。再接着，就是传变事故“突然爆发”，人群彻底失去控制。

不认输，也不行了。

接着又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社稷会代掌门孙全策，踩着会议时间的点，最后一个进了门。

两个人一出，全场所有人的耳朵，瞬间全部竖了起来。

中州禁行区里的那部分股份，他们还能守住多久？

不如趁现在让出来，拿点钱走，往后两三代人，还能继续过点富足的小日子。

长老会不听指挥，下面又已经失了人心……

连站在马尔西身边的江思齐，也不禁微微疑惑。

云逐北这个戍卫堂堂主，对社稷城里发生的一切，看起来似乎也无能为力。

柳云飞的脸色，越来越不对。

白银盟长老会总人数106人，北原州孙家虽然只占了三个，但是这三人，包括他在内，却全都在36名护法长老之列。再加上暗地里已经附庸北原州的几个人……

这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徐泰来低着头，安静无声。

他们抬着头，静静地看着视屏上循环播放的关于“白银盟药丸”的外盟新闻。

知道更多内情的他，不由自主地往更前面去想……

徐泰来慢慢地做着深呼吸。

马尔西也同样毫不掩饰，更直接地回答道：“是的，但是今年之内，不论发生什么，我也不会再召开临时会议，再给你们机会弹劾我了。”

对！马盟主！弄他！弄死柳家！

柳家和马家完蛋，那社稷城，不就是孙家一家独大了？！

柳云飞感受着全场上下，突如其来的，分明要杀猪的气氛，一下子脸色惨白。

慢慢的，会议室里的人，越来越多。

可他忍住了。

连马尔西，也在沉默。

然后剩下的人，互相看了看，千树先说了句：“我弃权。”

马尔西想到这里，倏然间惊愕望向了柳云飞。

马尔西的眼神，也微微一变。

“哈……”千树忍不住地笑了。

呼……

说到这里，马尔西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内心的悲凉，油然而生。

还有最后那位名不副实的白虎堂堂主孙满弓，北原州孙家，已经逐渐和白银盟盟堂离心离德，心里只有家族和地方，只有他们那点和社稷城孙家的“正统之争”，只有这位，或许是真的懒得去管这次的事情。白虎堂管辖的数亿学徒和临时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的眼神，微微一变，像兽王临终前的最后一次蓄力，环视全场。

可莫名其妙的，就因为一场直播事故，让他不得不在临时全会上，使用掉了一次盟主令。搞下了柳云飞，还通过了他多年来一直不肯答应的白银盟猎魔师制度改革动议……

青龙堂堂主聂志远、白虎堂堂主孙满弓，然后是玄武堂堂主徐泰来，西南州、北原州、东南州的代表们，陆陆续续到齐，代表着白银盟百大家族的脸面们，逐渐将这个会场填满。

这是要……造反？

马尔西要是真的把盟堂斗争，搞成家族斗争，那也好，事后徐泰来上位，马家继续跟他们坐下来分赃就好了，马尔西牺牲掉个人利益，却让白银盟百大家族重新走向团结，这不好吗？

柳云飞走了也就走了，柳家现在还剩什么呢？

今晚社稷城里的问题，首要责任在我，我是盟主，没有管理好白银盟，让社稷城出了大事故，给白银盟全体老百姓造成了损失，这是我的过错，我绝不推卸。

社稷城时间，2022年7月21日，午夜1点出头，正常办公时间，玄师阁的长老会大会会议室里，此时已经零零星星，坐了七八个长老院成员。每个人都很安静，一言不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眼前的事情看不明白。相反的，对这次会议到底将要发生什么，他们每个人的心里，简直不要太清楚，以至于，对这件事几乎快失去耐心。

就连马家的那些“自己人”，这些年好像也都不怎么待见他了。

前几天柳云飞被免掉社稷会掌门职务时，他都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震惊。

这一瞬间，马尔西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有点发青。

每个人，全都又沉默了，只是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马尔西。

现场的不少人，此时也都或多或少地联想到了这一点。

“盟主……”江思齐轻轻提醒了一声。

护法令，只有五大堂的堂主才有，任期内，每人每年只有一次使用权力，基本上和盟主令一样，是拿来自保用的。而且一旦对盟主发起弹劾，那也就意味着，直接放弃了成为盟主候选人的资格，也放弃了推选盟主的投票权。

到现在社稷城内，还有好几万户家庭，连丧礼都没法办。整个社稷城，乃至白银盟，我们的社会运转是停滞的，老百姓的各种需求，也是急迫的。老百姓们现在急需要的，不光是盟堂对他们的帮助，更需要有新的力量，和新的声音，带给他们新的希望。

会议室外，千树带着她的两名随员走进来。

考虑到西北战事的危急，我以为将社稷城的戍卫军，尽数调往西北之后，我们剩下的人，一定会以全局为考量，做好自己的本分，守好自己的岗位。但现在看来，我可能是过于乐观了。

马尔西怎么也想不通，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明明七月初开今年第二次长老会的时候，他还稳稳当当地保留住了今年的全部两次盟主令的使用权。

所有举起的手，轻轻地放了回去。

千树却笑了笑，说道：“不要紧，只是功亏一篑，但机会总会有的。”

慢慢的，那些旁支宗亲们，就跟东南州、南州勾勾搭搭上。

弄下孙全策，他固然没做错，也能挽回一点民心，可是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就算要走，至少也带走一个垫背的吧？

谁是这个局的发动者？谁又是这个局的受益人？

他嘴角微微一动，感觉马尔西真是可怜。

后知后觉的他，这时才终于从会场中那不同于往日的气氛中，闻出一点特殊的气味来。

说完后，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难道马尔西，是要拼着自己完蛋，把柳云飞从长老院踢出去？

现任社稷会掌门出错，前任社稷会掌门背锅？

好像也有点道理啊，还能转移社会舆论的注意力，马尔西说不定还能借着世面上的阴谋论，在退下去后，收获一拨同情，让柳家帮他扛住所有。

眼神里充满愤怒和难以置信。

江思齐一直在等，眉头紧皱着，等了足有两三分钟，见再也没人举手了，才唱票道：“同意该项动议的长老，共计四十二人，少于一半人数，该项动议失败。”

马尔西的目光，从孙全策脸上移开，又看向了千树。

看着马尔西这老头目光中的杀意，孙全策忍不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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