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身躯只是一晃,顾九娘便走上楼,到床边木然坐下。说是上来拿东西,却只是想逃开一会。那曲谱还摊在桌上,她却没了看的心思。仿佛戏台忽然失掉了柱子,台上的青旦红生,唱的再好,也只在废墟里,孤芳自赏。
她收起曲谱,又拾掇妆奁,也不知自己在忙什么,却不觉把四处收拾了一遍。
忽然揭开屋角的药罐,看见昨日还没倒掉的药渣,泪水夺眶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擦净泪水,草草傅些铅粉掩饰泪痕,终于从床底翻出几块泛黑的碎银。
李蝉在茶几边等待,聂空空眼睛发红,拉住她胳膊喊道:“阿娘,我去喊牛车,咱们这就去支刑山!阿爹他,阿爹他……”
顾九娘却走下楼,沙哑道:“干他这行的,免不了要惹事,去年冬天,他还被人扒光,扔到河里,险些没冻死,病了半个月才缓过来。出意外……也是迟早的事。”
聂空空一愣,脸涨得通红:“这叫什么话!”
顾九娘不理会聂空空,把那几块泛黑的碎银交给李蝉,“麻烦李郎带空空儿去,拿这些钱买一口薄棺,也让他死后有个容身之所,那尸陀林……毕竟是域外传来的风俗,曝尸荒野……还是太过凄凉。”
李蝉有些诧异,问道:“九娘不去看看三郎?”
顾九娘低声道:“活着的时候,也没多好看,死了,就更没什么好看的。只剩短短几日,我再练练那首曲子。”
聂空空闻言愣了好一会,回过过来,便眼底冒火,噔噔几步冲上楼,操起那旧琵琶,用力扔下。
琵琶触地,琴腹应声而裂。
顾九娘只是脸色一白,死死攥着那两截玉钿,并不说话。
“练琴!”聂空空眼睛通红,踏断琴头,朱弦崩散,她又狠狠踩碎琴板。
“你练琴!练琴!练琴!”
“你再练!练啊!!”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你两样全占!”
她一脚踢飞琵琶残躯,夺门而出。
顾九娘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李蝉叹了口气,“我去劝劝她。”
顾九娘看着李蝉离开,沉默片刻。
她走到屏风后,拨开红绸,捧出神龛里的神像。
妙音鸟人面鸟身,引颈欲啼。
……
李蝉在甘棠巷口赶上聂空空,少女眼睛发红,在巷口踢着碎石子,却冷静了许多。他上去拍她肩膀,轻声道:“死者已逝,生者平安。九娘是见过乱世的人,倒也不是心性凉薄……”。
聂空空用力踢飞一颗碎石,“就当没这个娘!”
不远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妙音妙音,哀哉予命——”
似是女子唱出来的,却低沉沙哑。
聂空空听出是顾九娘的声线,冷笑道:“这时候还有心情唱曲,好一副铁石心肠,可惜长了副破锣不如的烂嗓子。”
李蝉却皱起眉头。
那歌声仍在继续,起初低沉沙哑,只过了半句,便婉转悦耳了许多。
他心生不妙,也不管聂空空是否跟上,转身就走。
越接近歌声便越清晰,李蝉到楼下推门,门却从里面被拴上了。他抽剑插进门缝,切豆腐般砍开门闩。
木门应声而开,那扇竹屏风旁,顾九娘捧起妙音鸟。那尖利长喙刺入她喉间,热血汩汩流下,染红了整个神像和她的衣襟。
李蝉连忙踏入门槛,刚踏进半只脚,呆了一下,停住脚步,
“阿娘!”聂空空叫得撕心裂肺,冲到顾九娘身边,想取下神像,顾九娘的手却捧得异常的紧。她手忙脚乱,反被弄了一身的血,转头焦急唤道:“阿叔,阿叔!”
李蝉看见顾九娘被刺透的咽喉,对她摇头。
聂空空脸色煞白,探手去试哑娘喉间脉搏,一试,便身躯颤抖。
女子的躯体已无气息,染血的神像却愈发妖异。
梁间,歌声弥留不去。
“妙音妙音,哀哉予命。劬劳此生,身心交病。”
“妙音妙音,哀哉予情。凌贱此生,媒妁无名。”
“妙音妙音,哀哉予鸣。凄寥此生,唱与谁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