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就是觉得过继太小的孩子,对孩子来说太残忍了,心中不忍。要是他亲自养,愧疚感或许会减轻不少,可他知道,他没这样的时间和精力。
他有意转开话题,反正过继也不是三两天的事,还要再看看。他的目光转到安安静静吃饭不插嘴的叶善身上。
眸光一闪,忽地定住。
“善善,你别动,我看到了一根白头发。”他揽过叶善的头,强行转移话题。
叶善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头皮隐隐一痛。
顾诚乐呵呵道:“以前都是你拔我的白头发,可叫我逮着一根白头发了。”他捻在指尖,在叶善面前轻描淡写的抖了几下,正要扔掉。忽地被叶善一把抓住,极为用力。那眼中浓重的色彩是他看不懂的情绪。顾诚不由的愣住了。
“真的是我的白头发?”叶善一字一顿道。
老太太瞥一眼,觉得叶善语气不大对,想到小姑娘都怕老,虽然仍在生闷气,还是好心开解道:“长一两根白头发也没什么,好多丫头小子小小年纪就有,拔了就是。瞧你这一头油光水滑黑漆漆的头发多好呀!”
顾诚从不觉得善善怕老,却不理解她陡然变化的神色语气,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叶善自顾自道:“我刚才头皮确实痛了一下,这真的是从我头上拔下来的?”
顾诚被她整懵了,“嗯,是啊。”
叶善从他手里抽走头发,眉眼染了笑,忽地大声笑了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老太太摇摇头,无奈的直叹气。这个孙媳妇,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
此后数日,顾家果然亲友往来不断,也像老太太说的那样,今年跟着大人们过来拜年的孩子比往年多了三倍还不止。
顾诚虽表达了不想让幼小的孩子和父母分离的想法,可看到那些父母恨不得立时将自己亲生孩子塞他手里马上磕头认他当亲爹。心里头的那点不忍心渐渐崩塌了。
大约,在世人眼中,那点血脉亲情真的不如权势财富来的重要吧。
也对,有些人一大家子过来,孩子跟了五六七八十几个,若是送出去一个能改变全家人的命运,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一面忙着应酬宾客,也暗暗留心挑选孩子。
因为太忙,就有些顾不上善善。这妞儿自从拔了她一根白头发就有些神神叨叨的,将那根头发夹在书里,每日里都要看上一眼,也不知小脑瓜在想些什么,总之高兴的很。
就算顾诚没空陪她,她也能自得其乐。这乐可比先头只知不停的做活有人气多了。
家里往来应酬是不必她亲自出面的,外门有顾国公父子,内门有老太君顾夫人。少夫人不喜应酬,就算不亲身招待这些亲族,也没人敢背后议论什么。只落的旁人眼羡的份而已。
然而顾氏嫡支要过继子孙的消息一放出,亲族旁支都坐不住了。虽主家并未亲口承认,但万事万物并不会空虚来风。这消息扎了翅膀一样,但凡沾点顾家血脉的都想来碰个运气。
顾氏父子那边和男性亲族交谈应酬,后宅女眷乌泱泱的,恨不得挤到老太太跟前露个脸。也有着急说不上话的便想另辟蹊径。
毕竟这孩子将来是要过继到顾诚夫妇膝下,都说顾诚爱妻如命,若不然这么多年过去膝下无所出也不会不考虑纳妾了。
顾少夫人不一定在过继子孙上有绝对的话语权,但她说的话小顾侯肯定会听。
有人便摸到了叶善的住处,散着孩子去她面前淘气。
叶善正睡觉呢,她习惯了院子里不留下人,这也就导致了有人闯入也没人拦在前头喝止。
有妇人一眼瞧见,这都快晌午了,少夫人还蒙头大睡呢,心里头不屑的撇了下,抬手推了跟前的孩子一把,“还不叫人。”
那男孩儿足有六岁了,生得跟他娘一样,有张不符合年龄的世故精明的脸,冲进去,扑在床头,张口就喊,“娘,娘!”
叶善无端被吵醒,拉开被子,迷瞪了会,“你谁?”
男孩儿上手就要去拉她的手。
叶善让了下。
妇人站在门口假装叫了几声,“彤儿,”笑眯眯走进来,说:“我说怎么到处找不见彤儿呢,原来在少夫人这呢!怎么?我刚才好像听彤儿叫少夫人娘?嘻嘻,这孩子平日里寡言的很,谁人都不叫,竟然叫了少夫人娘,嘻嘻,可见这孩子是真心喜欢你,和少夫人有缘的很呢。”
叶善和顾诚在一起久了,脾气也憨了很多。吵醒后也没生气,只拥被傻坐,醒神。
妇人则在屋内来回走动,看屋内摆设,偷瞄她的梳妆台,眼中情绪激烈,艳羡,嫉妒,恨不能以身代之。
“少夫人真是好福气啊,一觉能睡到现在,也不会惹的公婆不快夫君不满。”
“嗯?”叶善没听出这话里的冷嘲,照实说道:“我起了,顾诚不许我不用早膳,吃过后,我还是困,便又睡下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妇人心中不快,“都快午时了!”
叶善:“嗯嗯,那要用午膳了,是该起了。”她做了个赶人的手势,见妇人毫无所动,那个叫彤儿的小男孩还在翻她屋里的东西,开口提醒道:“我要起身穿衣了,请娘子回避下。”
妇人:“哟,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看屋内连个丫鬟都没,要不妾身来伺候少夫人起身吧。”
外头忽然又吵闹了起来,原是想到这点的不止这名妇人,别的人也闻风而动,赶了过来。
叶善随手扯过一条狐狸毛斗篷拢在身上,打算避开,人还没走出门,迎面挤进来十几个女人孩子,都冲着她亲热的叫起来。
有叫弟妹的还有喊嫂子的,什么伯母婶子姐姐的更是一声接一声,将她团团围住,人太多,左拥右挤,扯她袖子,拉她斗篷,叶善被人群推得晕头撞向,完全搞不清眼前状况。
她心里知道这些人都是顾家亲属,她现在也懂得了不轻易得罪人的道理。她面相长的温柔乖巧,自从吃胖后,又多了几分软糯可欺的憨态。活像个随意可被人拿捏的小白兔。这些女人也不将她放在眼里,全然没了对顾家少夫人的恭敬,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一个个的卖力推销自己的儿子。
女人的香粉味混合到一起,形成了一股浓郁刺鼻的味道,莫名让叶善感到想吐。
她拢着袍子往外挤,只想离开这些女人,女人们却紧贴着她不放。
叶善真是好脾气了,很难得没有动怒,她努力往外走,只想赶紧找到顾诚,将这些女人交给他处理,她也知道新年过节的,自己应当克制,她不信任自己,要是一不小心伤了人出了血,她自己没什么关系,只担心给顾诚惹来麻烦。
一群女人挤在一起像是一大团移动的花团锦簇,还有凑热闹的孩子们手拉手围城了个圈圈,简直不要太热闹。
叶善一路喊“顾诚”,都被淹没在了女人孩子嘈杂的吵闹声中。
也不知是不是夫妻心有灵犀,顾诚好好的坐在外厅说话,没来由感到叶善在叫他,他做了噤声的手势,屋内一静,后面的吵闹声就传来了。
有人笑道:“今年尤其热闹啊!”
顾诚起身,打算去后面看看。男人们都还没给老太君拜年,打算同去。
却说,后院内,老太太被孩子们吵得偏头疼都快犯了。
她是喜欢孩子不假,以往顾府贵重,就算带孩子来也都是挑拣家里懂事的长子,来来去去。今年老太太留她们一并用膳。又加上众人得了消息,生怕落了人后,把家中大的小的都带了来。
这边的,大的小的打了起来,哇哇的哭。那边淘气的孩子推翻了花盆,踩坏了草坪花园子,还有不小心放了老太太宝贝的画眉儿,摘光了腊梅花儿。
老太太心里已经后悔了,她就不该留饭,说什么让各家都聚一起,她留神观察,慢慢挑。她都已经猜想到了,她那个好孙子一定在背地里耻笑她呢。
不远处,涌过来一堆人。老太太眯眼看去,顾夫人伸长脖子看了会,有些被惊道:“是善善!”
她怕善善发脾气。顾夫人站起身想阻止。
老太太也跟着起身,她倒不慌,待看到善善被挤在人中逃也逃不脱,柔弱可怜的样,忽然就笑了。
顾诚带着人过来给老太君请安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一幕,大概是也没见过善善这副无措的样子,跟他祖母一个反应,没想着去帮忙解救,反扑哧一声笑了。
男人们开始给老太太磕头拜年。
从善善那边到顾诚和老太太那边,中间隔了一座小桥,桥下有水,结了一层冰。
叶善跳起脚,也看到了顾诚,她急着摆脱这些人,就往对面走。
女人们有倒退的,没留意脚下,又不肯让出叶善身边的位置,还是挤在一起。忽地咔嚓一声,冰层断裂,有人落了水。
顾诚原本一直注意着这边,看女人们都往河边走,就想高声提醒了,谁知她们落水更快。
小一半人踏在冰上,落了水,还有一大半仍站在路面上,互相拉扯。
原本像这样的小意外根本不会发生在叶善身上,即便她被人扯到了斗篷,但以她的本事,一脚踹到人骨折,都有本事叫自己不沾上一星水。让顾诚大感意外的是,她非但没有踹飞那个拽她斗篷的女子,反而拉了她一把,移行换位,将她猛得拉到身后,自己反落了水。
顾诚本来奔跑过来救人,见到这一幕,忽地停住了步子。
那水不深,只四五个人掉了下去,湿到了膝盖处。唯叶善最狼狈,整个的跌坐在鹅卵石铺就的水底,水淹到了胸口处。
很莫名的,顾诚很想笑,然而他就真的笑了,很大声。
老太太也看见了,愣了会,砸着拐杖斥骂,“有没有良心?还不赶紧拉你媳妇上来!”
顾诚这才回过神,仍是满脸笑意,脚步轻快。
也有女眷想拉叶善起来。
她拢着手,神情不大好看。
顾诚几步纵跃到了她面前,正要抱她起来。
叶善出声阻止,“等会儿。”
顾诚不解。
叶善又缓了缓,就刚才摔了一下,感觉有些不适。
顾诚可没想到这茬儿,二人在一起那么久,叶善就没生过一次病。伤筋动骨更是不可能,人是看着软如棉,实则是铁打的身子。用她的身体去撞铜门,铜门会破出一个洞,她都不会有事。
顾夫人着急喊道:“顾诚,你干嘛呢?”
顾诚伸出胳膊,将叶善一把抱起。拥在怀里,说:“我知道你不会生病,可湿成这样,还是要注意健康,我送你回去沐浴更衣。”
叶善靠在他怀里。
有妇人惴惴不安,胆怯的开口,“小顾侯,少夫人没事吧?要不要请个郎中,开一副驱寒的方子?”
“没事,”顾诚大步离开,他可不好跟别人说,去年他夫妻俩个大冬天还敲开过半尺深的湖冰,潜水比赛捕鱼。
虽说他对叶善的身体一千个放心,还是等她换了干衣,又亲自去厨房端了午饭给她,才去了前厅应酬客人。
老太太不放心,问了几声,顾诚都说没事。
等送走了宾客,天都黑了,老太太整个的累瘫了,她也不怕被人嘲笑了,锤锤自己的膝盖肩头,说:“你们都说说看吧,可有哪家小子入了你们的眼?说说看吧,这事真不能拖了,再拖下去,等不了,我就要先嗝屁了。”
顾国公一脸虚张声势的咋咋呼呼,“老娘!混说什么呢!”
老太太白他一眼,“你们倒是说说啊,早点把这事定下来啊!”一眼瞥见自己的盆养腊梅,带着哭腔道:“我的腊梅呀!一群可恶的小崽子,要是让我知道谁干的,非砸断他的小手手不可!”她是真的心疼那株腊梅。
一家三口对视一眼,只挤眉弄眼,没敢吭声。
门口有脚步声匆匆传来,婢女进来禀报说:“回老夫人,老爷夫人,少夫人仿似落水着了凉,鼻子不通,正闹情绪。”
老太太哦了声,问:“去请府医了吗?”
婢女回:“许嬷嬷已经去请了。”
顾诚的反应却很奇怪,“你说善善生病了?怎么可能!”就算所有人病死,她都不会有事。二人这么多年了,他对她的体质还是很了解的。
婢女回说:“刚奴过来的时候,听到了几声咳嗽。少夫人应是受凉伤风了。”
顾诚还是一脸惊讶的样子。
顾国公看不下去了,踢了他一脚,“你这什么反应!还不去看看!”
顾诚是要回去,脸上还是难以置信的样子。
老太太叫住他,“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善善。”
外头天寒地冻的,顾诚不想祖母受累,说:“您老人家还是不要去了,都早些安置吧,我夫人什么身体我知道,牛犊子一样。无妨的,大概是我一直没回去,想我了。我这就回去。”
国公爷又踹了他一脚,“就你废话多!”
老太太还是过去了,同国公夫妇一道。半路上遇到府医刘大夫。入了明哲院,果听得断断续续几声咳嗽。
顾诚心头一跳,不由加快了脚步。
进了门,叶善半靠在床上,一手拿了条帕子,不断的吸鼻子,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见到他,冲他伸出一条胳膊,“顾诚,我吸不动气了,好难受,我快死了吗?”她的语调是有些奇怪的,隐隐透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欢欣。然而她这副柔弱可怜的样是最直观且极具冲击性,先夺了人眼球倒没人意识到她语调的不正常。
顾国公老直男了,一见小丫头这样,顿时满心怜惜,先迈了一大步,“哎哟,小乖乖……”
顾夫人揪住丈夫的后腰就扯了回来,横他一眼。什么小乖乖大乖乖的,真当自己亲闺女啦?刘大夫和婢女们都看着呢!
顾诚坐到床边,拉住她的手,仍是不大相信的样子,“真生病啦?”
不怪顾诚再三怀疑,皆因叶善有过前科,有回为了刑部的一桩案子,他让叶善假装受重伤遇害骗过刺客,好家伙,不仅骗到了刺客,还有在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被骗到了。那一顿恸哭,青筋毕现,癫狂失态,现在回想起来都丢人现眼。好在叶善无恙,他也能找遮掩说是配合演戏。后来案子了结,他夫妻二人的演技也一直被人津津乐道。还有人以此为灵感,编了一出戏,戏名就叫《哭妻坟》,真他……大爷的,日了狗了!
顾夫人真是有些看不上顾诚了,这要不是他亲儿子,她要第一次去别人家看到这样的,一准心里要犯嘀咕,暗骂:王八盖子狗东西!
明眼人一看就是生病了啊!
“刘大夫,您去看看。”顾夫人发话。
顾诚让开,抱胳膊靠在一边,还冲叶善眨了下眼。乐呵呵的,浑不在意的样子。
老太太也有些奇怪,她不会质疑顾诚对善善的感情,就是有些奇怪,这小夫妻俩唱的哪出呢?
刘大夫上前,搭了一条薄纱盖在叶善的腕上,细细诊治。
顾夫人站在床边,没好气的瞪了顾诚一眼,静静等待,她没那么多心眼子,表达关心也很直白。
顾夫人看一眼叶善,又看向刘大夫,眼睁睁看着刘大夫从气定神闲到眉头一耸双眼大睁,眼角眉梢似乎露出狂喜之色,又压平,似乎是眼角瞄了顾夫人一眼,又沉下眉头,面色渐渐凝重,额角似乎还冒了汗……
这诊的可真有点久了……
老太太和顾国公坐在圆桌的凳子上还在商议过继的事。“刘大夫,善善怎么了?”顾夫人忽然一声拔高的声音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几人纷纷看去,连吊儿郎当靠在床柱上的顾诚都直起了身子。
“善善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顾夫人急了。
刘大夫的表情很奇怪。欲言又止,仿佛藏了个见不得人的大秘密。
叶善张口便道:“我是要死了吗?”她会老死会伤重而死还从来没有病死过,多少次轮回都没改变过的容颜竟然开始发胖,她还长了一根白头发。这一切是不是说明,她无尽的轮回将在这一世终止?她可以永远闭上眼了?
她是那样欢喜,顾诚看着她的眼,不由也跟着乐了。虽然不知她乐什么,但是她高兴他就高兴。
老太太呵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大过年的说什么鬼话!刘府医,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伤风咳嗽嘛,快开药。”年纪大了,最不喜欢听到不好的事情,自己说自己没关系,小辈们嘴里冒出生生死死的,她非生气不可。
刘府医还是神思不属的样子,“少夫人午时着了凉,寒气入侵,并无大碍,只是……只是……”
老太太急了,“只是什么呀?你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刘府医忽然一个躬身下拜,“请老夫人让张府医再来看诊。”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夫人:“可是张府医家在岷县,早就回老家去了呀。”
刘府医是顾府老人,以前是顾家家奴,后来因妙手回春被抬了身份,放了奴籍,但家小都住在府内。
刘府医一着急倒忘了,他额上冒汗,左右就是不说,又要请孙医女。
顾国公急性子,让人赶紧去叫人。
被刘府医来这一下子,顾家一家子都跟着紧张起来了,面色不对。
顾诚坐过去,揽过叶善小声道:“你跟我说,你在耍什么把戏?你也别吓人了。我晓得今天府里来了一堆人吵到你了,你心里不高兴,你放心,明儿就不会了,我会派人守着院门口……”
“咳咳,”叶善咳嗽两声,双手搭在他的臂弯,“顾诚,我是真的生病了。”
顾诚敛了笑容,拉紧被子,俯身看她,“真的很难受?”
“嗯,”叶善又猛得吸鼻子。
“你这样,鼻子吸不动,张嘴呼吸。只是鼻塞而已,喝点药,暖暖身子就好了。”他贴贴她的额头。
叶善轻声道:“顾诚,我要死了,原本我还挺开心的。我想我这次终于可以彻底安眠了。多好啊。可是……现在我又不开心了,我好像并不想这么早死,顾诚……”
刘府医贸贸然插了一嘴,“不是,不是这样,少夫人千千万万不要忧虑,您可不能伤身伤心啊。”
顾诚瞪他,搞什么装神弄鬼的。他正要撵人走。孙医女到了。
老太太一努嘴,“你去看看,这老刘头也不知搞什么名堂。”
孙医女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心脏砰砰跳,气都没喘匀。上前道:“我都听说了,少夫人午间落了池子,受了凉,无妨,开两副汤药灌下去,保管药到病除。”她是爽利的性子,说话带笑,看见叶善在咳,已下了诊断。看样子这就要去煎药了。
刘府医急道:“你先诊个脉再说。”
顾夫人抚着胸口。老太太啐道:“老刘头,你又在吓人!”
孙医女爽朗的笑,“少爷,略让让。”
顾诚这次没走开了,只挪出一人的位置。
孙医女切上脉。刘府医也凑过去,抻着脖子,一动不动,看样子比所有人都紧张。
顾诚心里是有些气的,他本是一点不担心,给刘府医这样一搞,他也跟着提心吊胆了。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他暗暗下决定,要没什么事,他非将这姓刘的撵出府不可!
孙医女也是表情一变,眼睛大睁,嘴角裂开,像是中风之状,“呀!”得忽然喊出了一声,又消了声,倒将顾家人都吓了一跳。此刻所有人都围在床边,一脸懵逼。
老太太简直要被气死。
孙医女的目光却诡异的扫了顾诚一眼,有点一言难尽的意思。顾诚被看得莫名其妙。她又去看刘府医,二人对视,各自点头,喜悦在彼此脸上蔓延。落在旁人眼中,倒像是互相看对了眼,明目张胆的调.情了。
在顾诚要发怒的边缘,孙医女在得到刘府医肯定后,身子一歪,脸朝上,面上狂喜,大剌剌道:“恭喜主家贺喜主家!少夫人有喜啦!”
顾家人没反应,刘府医先激动的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
屋内伺候的下人也是一脸欢喜,躁动起来,她们是真心替主家高兴,主家有喜,那就是她们的大喜事啊。几人也都跟着下拜,一通恭贺道喜。
顾诚先回过神,很不高兴,拧了眉,“混说什么呢!胡说八道打出去!”
孙医女被吓住,难以理解的看向顾诚,整个人一抖。
刘府医也看向他。
一时间屋内噤若寒蝉,大家都不知道这急转直下的变故是因为什么。
顾夫人拉住孙医女,“孙姑姑,你是说我家善善怀孕了?此话当真?”
孙医女偷看顾诚,整个人都在发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之前跟锯嘴葫芦似的刘府医这时候胆子壮了,一叩首,大声道:“先前老朽就诊出少夫人怀有身孕了,只是老朽心里清楚主家多年盼孙心切,又偶然听老夫人抱怨过少夫人不愿又或许是不能生。这才不敢贸然说出来,怕误诊了叫主家空欢喜一场。现下孙医女也是这般诊断,老朽就放心了……”
孙医女也急了,快速道:“看脉相少夫人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早显怀了……”
话未说完,老太太绷着一张脸,连拐杖都不要了,一个箭步冲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
厚厚的棉衣脱下,只着了中衣,这确实已经很明显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又是一阵静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