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18章 且行  寒山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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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鱼翻了个面,谭一行说:“鱼都有刺,不挑刺怎么叫吃鱼。”

夕阳下数只鸟儿从远处飞了过来,或停在牛背上或停在牛角上,叽叽喳喳个不停。谭一行时不时点头嗯上几声,摇头又点头,仿佛像在听它们说话。灰牛也会低哞两声,有些附和的意思。

有时鸟儿们为什么事争吵起来,翎毛炸起,好似一群五颜六色的炸汤圆。洛元秋身在其中,既听不懂也无人交谈,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一道白影闪过,白统领也回来了,停在水边梳理羽毛。

洛元秋见它脚上仍挂着铜牌,便道:“我见过这牌子。”

谭一行咬着烤鱼道:“这是我师叔留下的,我只会用,不会画。时间长了无人修补,用不了多久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她伸手从灰牛脖颈下叮叮当当拽了一物出来,竟是一串大小不一的铜牌。洛元秋惊讶道:“居然有这么多兽牌?这上面画的是什么,都是凶兽吗?”

谭一行道:“哦,你竟然知道这是兽牌。”

她也不怕洛元秋抢走,解开绳子把那串铜牌扔到她怀里:“你自己看吧。”

洛元秋一一数过,一共三十九块,既有铜牌也有铁牌。因年月已久,半数都已看不清上头所画的东西。谭一行默不作声地吃完鱼,洗了洗手道:“要吗?”

洛元秋诧异道:“你要送我?”

谭一行抬头看了看她,道:“听说你是符师,可以用符来换。”

洛元秋道:“你要符做什么?”

谭一行摘下草帽向后靠去,躺在草里,道:“不做什么,没见过,好奇罢了。”

“符可以给你,”洛元秋道,“这兽牌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又不会用它,拿了也是浪费。不过你那只长的像狗一样的灵兽还在不在,我想向它……嗯,再请教请教。”

谭一行闻言猛然起身,盯着她道:“哦?你要找它打架?”

洛元秋向后靠了靠,被她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是有这个意思。”顿了顿又道:“你放心好了,我会手下留情的。”

谭一行道:“你还是全力以赴罢,它可是盘瓠之后,莫要小瞧了。”

洛元秋疑惑道:“盘瓠是谁?”

谭一行不答,取出笛子吹了几声,很快一只毛茸茸的黄狗闻声而来,围着二人绕了几圈后摇着尾巴坐了下来。

谭一行摸了那黄狗几下,手指灵光汇聚,在它脖颈下所挂的铜牌上点了点。但见铜牌上金光隐动,很快又没入铜牌中,她道:“去吧。别在这湖边打,走得再远些。”

黄狗汪汪两声,似在应答,随后向着东南方一片空旷的草地跑去。灰牛随之起身,朝着洛元秋哞哞叫了几声,载着鸟儿们走进树林。

洛元秋竟从那牛叫中听出些许同情的意味来,谭一行也拎起竹篓,伸出手接住白统领跟着灰牛一起往回走。洛元秋看着她的背影,不禁疑惑道:“你去哪里,不在一旁看着吗?”

“用不着,兽牌最少能维持半个时辰。”谭一行道,“你慢慢来,我回落雁关关内等你。”

洛元秋心中奇怪,但还是来到了那片草地。晚风拂过,绿草如海浪般层层叠涌,她看了看四周,却没发现黄狗的身影。

不过这次她已做好准备,绝不会像上回那样大意,再被轻易绊倒。洛元秋心中亦有不平,上回这灵兽分明是借了地形之便,它身形矮小,随时能躲进草丛树林,兼之又在星月朦胧的夜晚,突然发动攻势,自然让人措手不及。

眼下这片草地四周并无能藏身的树丛林荫,洛元秋两指并起剑指,忽然感觉风向骤变。草从她指间掠过,如被巨力所推,低俯近地,洛元秋蓦然回头——

她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几乎看不见头顶的天空,与这兽类庞大的身躯相较,人仿佛渺小的就像一片草叶。

这只外形近似犬类的巨大凶兽张开嘴,咆哮声震动山野,它低下头去,口中霎时喷出一道紫色电光,向着洛元秋所在射去!

.

深夜,山中白雾弥漫,静无人声。洛元秋披着一身露水回到落雁关,发现景澜不知何时来了,正与谭一行在院中交谈。

洛元秋鼻青脸肿坐下,那只黄狗欢欢喜喜跟在她身后,向谭一行跑去。洛元秋仰着头防止鼻血再流出来,谭一行看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手下留情了?”

景澜将一块帕子盖在她脸上,笑道:“看来你和狗打的这一架是输了。”

谭一行纠正道:“不是狗,是灵兽。”

洛元秋含糊道:“是盘瓠之后……嘶,你轻点。”

景澜手下放轻了些,道:“都说擒贼先擒王,你去和驭兽师的灵兽打什么架?驭兽师的武力仅比常人高些,一旦被近身,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你不会先抓她?”

谭一行竟也附和着点头:“我打不过你们。”拍了拍肩头的白鸟道,“阿白它们就打得过。”

洛元秋打量那白鸟,道:“它脚上的兽牌画的是什么?”

“朱雀。”谭一行道。

洛元秋嘴角抽了抽:“朱雀?那不是神兽吗,这也行?”

谭一行点点头,拎起黄狗道:“多谢你的主意,我回去便试试兽牌能不能拓下来。”说完便离去了。

洛元秋问:“你们说了什么?”

景澜道:“我只是提议把兽牌上的图案拓印下来另外保存,这样就不必担心它们失传了。”看洛元秋一脸血,又觉得好笑,道,“我以为你见到关外的京观时就应该明白了,仅凭落雁关这点兵马怎能将代军挡在关外多年?还不是全靠这位驭兽的宗师,单她一人便是一支军队,任代军本事再如何高强,又如何能与神兽相提并论?”

洛元秋捂着鼻子闷声道:“我现在知道了。”

景澜为她捻去发间的草屑,道:“你这副样子,好像是脸着地摔了一跤……看来过几日你还是会来找她。”

洛元秋有些想笑,偏偏一动就牵扯到脸上的伤:“你怎么知道的?”

“遇强则强,”景澜淡淡道,“你一向都是如此,我怎么会不知道?”

洛元秋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居然不阻止我……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不然你为何会突然来落雁关?”

景澜目光微微一沉,道:“魏则,也就是那位魏大人,他今早被人随从发现死在房中,疑似中毒而亡。午后边境传来消息,代王拒绝了使团入关一事,我正是为此而来。”

若是平日,乍闻这等噩耗,洛元秋少不得要郁闷几个时辰。今日或是刚与谭一行的灵兽动过手,心情意外舒畅了许多,应道:“嗯,看来又要等了。”

“其实我倒宁愿在这里等着,”景澜说道,“现在情势混沌不清,不如先等等。代王阴晴不定,行事不按常理出牌,贸然入境,只怕落个与魏则一样的下场。”

洛元秋道:“你是说,他会把我们也毒死,或者做成行尸?”

景澜倏然一笑,拈起她的下巴道:“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和谭一行出关。”

洛元秋不得不对上她的视线,舔了舔嘴唇飞快道:“是有这个念头,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景澜默然一瞬,放开手道:“我知道在你心底,从未放下过黎川那件事。”

洛元秋心中百味陈杂,低声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了她们。”

景澜顿了顿:“或许此行对应常怀来说也是一种考验,对你我,还有墨凐来说亦然。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曾犯下的错难道就不会再犯了吗?却不见得如此。别忘了我们身在幻境中,所见为虚;凡生遭遇,皆为他人所历。你必须答应我,千万不能因此动摇了心境。”

她的目光一片澄澈,洛元秋缓缓点头:“我答应你。”

只是二人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两年。

这期间陈国与真国因土地一事争执,大小摩擦不断,矛盾愈演愈烈,更有几次险些在边境举兵动武。如今启国名存实亡,版图并入陈国之后,陈国实力大增,扩容军队,俨然已成一方霸主。

自陈军从和月国借道入宋以来,代国也不断在边关增兵,以御强敌。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两军也只是隔关彼此相望,无人敢抢先动手。或许是忌惮陈国威势,是年九月,代王以结盟为由,特邀陈使入国一晤。至于先前参玄关前对陈国来使的一番羞辱,却只字不提。

陈国新派的使者也来到了落雁关,逗留在此地的使团终于能踏出关隘向代国前进。洛元秋与景澜也向谭一行辞别,分别前这位驭兽师一脸平静道:“你们走了,我想我也快要离开了。”

洛元秋牵着马问:“你准备去什么地方?”

“也许会追随师门而去,”谭一行颔首,灰牛载着她朝关内走去,“也许会到处走走,也收几个徒弟来教一教看。”

她把草帽扣在头上,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活着回来,就先不说再会了。”

三人就此分别,军队护送使团离开落雁关。国师不知为何,又派了一名轮萨及数十位红衣法师同行。那位轮萨据说是国师亲传弟子,姓叶名琳,平日极得国师器重。此行委以重任,也是为了震慑代国的祭司们。

由于种种原因,陈王特地指派了一位将军护送使团,这下使团顿时壮大不少。人多眼杂,加上叶琳时常抓住景澜不放,景澜只得与洛元秋暂时分开,各自归入原本的队伍。二人在队伍的一头一尾,偶尔在休息的间隙见上一面,或是避开人到夜深时才相会。

这天景澜见完洛元秋回来,就见到这位国师弟子在半路等自己。她以白纱遮面,露出一双妙目,似笑非笑道:“许久不见赵师妹了,深夜无人之时在此,莫非是去私会情郎了?”

情郎没有,道侣却有一个,景澜面无表情道:“叶师姐倒是一如既往,不知掌教大人有何指示?”

叶琳下巴一抬,傲慢之色尽显:“师尊听闻师叔正在魏国,想让你向她老人家讨回一样东西,原本供奉在西宁寺中的玉卷,也该物归原主了。”

景澜懒得再与她多费口舌,绕开她向前走,道:“知道了,等我见到了师父自会转达,劳烦师姐传话了。”

叶琳却伸手拦住去路,端详着她道:“你那面具不是从不离身么,怎么不戴了?”说着要去抓景澜手臂,道,“我原以为你终日带着面具是为了遮丑,没想到你面具下的这副样子还算勉强能入目。”

景澜忽觉有必要好好与她计较,轻飘飘道:“那叶师姐又为何戴着面纱呢?莫不是怕尊荣惊吓到诸位殿下?”

叶琳自觉行事向来隐秘,她私下与皇子们来往连国师都未必知道,猛然被人道破,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你、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景澜面上闪过一丝嘲色,漠然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叶师姐不来为难我,我也不会泄露你的秘密。另外,应常怀与其族人随行一事本是掌教大人示意,吾师也已首肯,你若想以此要挟,只怕打错了算盘。”

她说完从叶琳身边走过,看也不看,嘴角轻勾:“……千万记得,三思而后行啊。”

这番月夜下的交锋自然起了些作用,因把柄在人手中,叶琳不得不收敛了许多,之后的日子里不再三番两次来寻景澜麻烦。景澜也不再避人耳目,想见洛元秋时便大大方方去找她,倒也无人胆敢说闲话。

洛元秋对此一无所知,她还当景澜另想到办法来见自己,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使团进入参玄关之后,她顿时被这座关隘分走了全部的注意力,再无暇去顾及别的事。

参玄关随地势而建,关墙之下,便是浩荡不见底的激流。水雾终年不散,弥漫在关内,连风都带着一股潮湿之意。

景澜道:“这道天堑虽能抵御外敌,但代人亦困于关内,止步于五岭外,难出国境。”

洛元秋左顾右盼,见关隘中守卫森严,飞快收回视线,道:“你不觉得这里的人都有些奇怪?”

景澜轻声道:“就像身后有鬼盯着,他们都害怕得不行,是不是?”

代军皆着黑甲,在日光几乎有些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影子,洛元秋好险才忍住没笑,道:“是这样没错,你是怎么发现的?”

“看他们的眼睛,”景澜道,“一个人心中有了惧意,无论怎样都是掩饰不住的。你猜他们在怕什么?”

洛元秋顿了顿道:“怕成为比死人更可怕的东西。”

这时一队巡视的军士过来,景澜微微颔首,两人便不再言语。

离开参玄关之后,使团快马加鞭一路南下,前往代国国都临漳。

入关之后,或许是受到代国氛围影响,人人都不自觉有些紧张。代国等级分明,律法之严苛远胜于他国,更是将国民以身份分出五等,五等之外皆为贱民。这些人衣不蔽体,忍饥挨饿终日劳作,产出最多,交的却是最重的赋税。

“我猜在代王眼中,人就和田里的野草一样。”景澜漫不经心道,“就算杀光了也不用害怕,迟早会从别的地方长出来的。”

这一路走来,洛元秋也断断续续了解了代国的事。据说在三十年前,有个自称从斗渊阁而来的人到代国求见代王,并向代王献上了从海渊取出的神兵。从立国之日起代王先祖便对外宣称自己为古越皇族之后,身份不凡尊贵无比,迟早会统一诸国成就霸业。代王也未忘先祖嘱托,立刻将此人委以要任,一年之后奉为大祭司。

洛元秋闻言道:“怎么又是斗渊阁?”

景澜道:“他们说的斗渊阁和我们见到的不一样。相传在古时,数位宗师约定在飞鸟难度的深渊旁建起一楼,其意为临渊而观,以达忘心无我之境。后来古越国设斗渊阁,广纳天下修士,不问出身不计年岁,悉传以诸多法门。百年之后阁中修士济济,天下宗师共聚于此,一时兴盛无比,符法正是从此而生。之后古越能从一小国成为一统天下的霸主,与此举难脱干系。”

洛元秋奇道:“这地方现在还在?怎么我从没听过?”

景澜道:“古越覆灭之后,斗渊阁也随之销声匿迹。不过想想看,就连岳成式亦师从于此,代王又怎么能不动心呢?”

洛元秋心中一动:“是他把活人变成行尸的方法带到代国来的?”

“不仅如此,他还有办法指挥行尸,让它们随军作战,一如生时,代人称其为尸兵。”景澜道,“但他没把这秘法交给别人,除了这位大祭司之外,代国其余的祭司们并不会此术。所以他死了之后,就连如何让活人变成行尸的方法都差点失传。”

洛元秋一愣:“他已经死了?”

景澜答道:“若不是他死的早,代王早已带着他的尸兵打到阴山脚下了。就在攻破宋国边境后的半月,大祭司暴毙于军帐中,他献给代王的神兵也不翼而飞。至此以后,代王称霸天下的念头也只得不了了之,毕竟宋国大半国土沦陷都尚有反击之力,更别说进攻真国与和月国了。”

洛元秋道:“我不明白,既然他已经死了,那边境的行尸又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不紧不慢地缀在队伍后,景澜道:“代王不死心,命人将其旧物取出,让祭司们在活人身上反复尝试,誓要一雪前耻……”沉默一瞬,她又道:“若是有人反对,他就把那些人也变成行尸,以此震慑臣属。”

日光惨白,洛元秋觉得眼睛有些难受,伸手遮了遮道:“他不会也想长生不老吧?”

景澜道:“也难说,所以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临漳前往魏国。”

光是听这位代王的事迹便足以让人倒尽胃口,一路走来见到的种种惨状,更是让洛元秋对这位国君半点兴趣也没有,只想快些离开这人间地狱。

“此处就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她低声道,“土里仿佛浸透了血,到处都是腐烂败坏的气息。等见你到代王后,如果发现王座上坐的是具行尸走肉,我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奇怪。”

使团一入临漳之后很快得到代王召见,与洛元秋所想相违,代王毫无阴郁之相,眉目和悦,乐呵呵地招待来使,令人十分惊讶。

让景澜倍感意外的是,除了臣子们之外,魏王居然也在其中,若不是有人出言提醒,使节差点就把他当作皇子之流,一并忽视了。

代王随即笑道:“这种小事,魏王怎会放在心上!他父亲当年为借道出关之事入宫的景象寡人还历历在目,代魏亲如一家,从无彼此之分!至于魏王,他一向心宽,还是皇子时就常随他父亲来皇宫拜见寡人,陈使不必在意!”

观魏王年纪尚轻,闻言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就算明知这话里有羞辱之意,也只能诺诺称是,默默退到一旁。他身旁随行的两名臣子又气又恼,想来搀扶魏王,却被代国的臣子们挤了下去。

对景澜来说这反倒是个好机会,她不经意观察了魏王一会儿,想从他脸上寻找出与墨凐相似的地方,最后一无所获。魏王身上丝毫没有国君的气度与威严,反而像个忧郁的贵公子,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望着庭外一地日光兀自出神。

景澜心想,无怪最后魏会亡了国。魏王一看便知难堪重任,如若生在太平年岁,有忠臣在旁,自可随他折腾去;但眼下群狼环伺,国君势弱至此,仍无反思警醒之意,国亡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宫人鱼贯而入,其中有位怀抱古琴的宫女随同队伍站在庭中。景澜见魏王目光在她怀里停留了片刻,心中顿时明了。

这时代王道:“就让魏王来,何必要那些俗音?陈使千里迢迢到此,本是贵客,岂能被那不堪的曲子污了耳朵?”言罢提高声音道,“魏王!魏王何在?快快上殿来,为陈使奏上一曲!”

群臣如潮水般退开来,两侧宫人将琴摆上,魏王仿佛堪堪回过神,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幕。那两名臣子立刻喊道:“代王陛下不可!吾王是何等身份,陈使不过是臣,怎能让君王在此殿上为他们奏曲……”

代王神色渐冷,厉声呵斥:“不知礼数,都拖出去!”

那嘶哑的声音很快消失了,魏王在宫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来到琴座边跪坐下,手按在弦上时,他如梦初醒般看向四周,颤抖道:“不……”

“魏王说什么?”代王道,“寡人上了年纪,耳朵有些不灵敏,魏王可否再说一遍?”

魏王额头冷汗涔涔,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他按弦的手一挥,行云流水般的琴音传遍大殿。

满殿寂静,代王听了一会儿,哈哈大笑:“就是这样!很好,很好!”

那曲子虽然动听,但只要一看见抚琴的魏王,便无人敢出言赞叹。

代王好像什么也没察觉到,入夜后设宴招待使节,还特地让宫人设座,请让魏王坐在自己下方,依旧与使节谈笑风生。

等宴酣之际,陈使顺势向魏王提出入国拜访一事,魏王没有拒绝,自然也无法拒绝。只因代王此时笑道:“魏与代本为兄弟,都是一样的,来使何必舍近求远?莫非你们也喜欢上了听魏王奏乐?”

陈使忙道不敢,说是奉国君之命,需拜访诸国,以便日后互通往来。代王呵呵一笑,道:“陈王倒是有心。魏王呢,你怎么看?”

魏王入宴后便埋头痛饮,不发一语。此刻闻言也只是道:“就依代王所说。”

代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左右:“今日的酒看来很合魏王的意,想来是魏国没什么美酒,等他走的时候,记得备上送一车,就当是寡人送给他的心意。”

景澜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目光一一从与宴之人脸上掠过,心中颇有些玩味。

即便魏王看似软弱,众人心中也隐约有所预感,代国与魏国之间原本牢不可破的盟约,今时今日终于出现了裂痕。

.

有前一任陈使在先,谁也不知道代王何时会暴起发难,又一次把使者扒光了捆在马上倒拖数里。使团上下无不小心谨慎,唯恐一时不察,就被捉去做成了行尸。

离宫之后,使团在代国都城待了三个月,特地等到魏王返国之后才向代王辞行,临别前代王却命人带使者去城外观刑。使者虽不解其意,但因推拒不得,仍是带人去了。事后回来观刑之人面色都不大好看,有几个等到上路以后就突然病了。

到了临漳后,洛元秋怕代王得知使团中藏了一队古越遗民,便让众人都呆在屋里,日日守在院中,以防出什么意外。她自然也不曾出过门,对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一概不知,等到上路后渐渐远离都城,这才觉得暂时松了口气。

“观刑?”

二人也是半月未见,洛元秋听景澜大致讲述完入临漳后所发生的事,惊讶道:“你也去了?”

景澜道:“代王手下有一批密探,专门潜伏在国都里,探听民众之言。若有人胆敢妄议朝政,议论君王,就会立刻被拖去施刑。”

洛元秋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景澜嘲讽一笑,缓缓道:“罪名是叛国,行刑官把他们吊起来,当着我们的面,先把一人的皮活活扒了下来,又将其他人开膛破肚后,放出烈犬撕咬……总而言之,炼狱也不过如此。”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那血腥味似乎已在鼻端。洛元秋低声道:“疯子。”

“代王确实已经疯了。”景澜说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一个疯子掌握了生杀大权,凌驾于众人之上。或许不必等陈国大军攻入参玄关,代王再这般倒行逆施下去,代国就先会乱起来。”

她说着张开手道:“你看古往今来,亦复如是。这日光之下,一切如旧,一切如常,从未有过什么改变。千年前尚且如此,千年后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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