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水囊才想起来,昨天给温宁宴洗眼睛都用光了,又没来得及补。
跟在挤在一辆车里?的?胡女看到少?女灰扑扑的?小脸,糊了一半的?泥巴,下?巴上都是凝固的?泥壳子,还隐约能看到,藏在泥巴之下?的?俏生?生?的?白?肌。
一位生?着驼峰鼻,尖下?巴的?碧眼胡女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拿着水囊,挪着屁股坐到她身边,问:“小娘子,方才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听到你在哭。”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徐燕芝来马车边上,给她倒水洗脸。
徐燕芝接受了这位胡女的?热情,赶忙走到她身边把脸洗了。
反正已?经安全出了城,就不用再刻意伪装自己的?长相,就算用也不能再用泥巴。
“没,我想我就带了一盒胭脂出门,太?惨了。”
待她洗干净了脸,胡女眉毛一挑,眼中露出惊艳之色。
“就为这点事大哭一场?”胡女自然是不信,“我还以为你是梦见了什么?割舍的?小情呢。”
被胡人打趣,徐燕芝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比起自由自在,远离崔决,之前的?梦魇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我看娘子生?得这样好,看着皮肤也不像从穷苦人家?出来的?,约莫是本地?人吧,娘子为何打扮成这样出城?”
“噫,”徐燕芝甩干手上的?水,立刻用乡音跟她说:“煞是本地?人,俺是汴州的?。”
胡女皱了一下?眉毛,她主要学的?还是官话,方言对她来说都差不太?多,“喔,你原来是回家?探亲吗?是亲戚爱占便宜的?,才穿着这样吗?”
“俺……”
她自己也不确定。
她精打细算了如何离开,对自己的?未来却没有定论。
她想先试试去肃州,去问问张乾能不能短暂地?收留一下?她。
按照她这种行进?速度,张乾到达的?时?候,她说不定还有半个月才能到。
徐燕芝坐在马车边,感受着从外向内灌进?来的?风,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当时?阿爹离奇失踪,她和阿娘把镇上的?人都问遍了,就是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阿娘也就是在那?时?情绪崩溃,后来得知阿爹死于山难,身子骨才开始越来越弱的?。
在阿爹去世之前,他们一家?还算过的?,怎么?说……蒸蒸日上?
因为阿爹当了猎户,除了解决了她们吃肉上的?问题之外,还可以把剩下?的?卖给镇上的?屠户。
而她就和阿娘学习女工,再来贴补家?用。
可自那?以后,阿娘就卧病在床,她一开始笨手笨脚,照顾不好阿娘,没日没夜地?绣帕子,嫌累,就去找以前和阿爹一起吃酒聊得来的?友人,他们确实接济了她们。可是孤儿寡母的?,久而久之那?些人家?里?的?妻自然是不愿。
后来这些接济论她再怎么?求也求不来,慢慢地?,就变成了借钱买药,可是她绣的?那?些帕子还要经绣婆们挑挑拣拣才能卖得出去,她自己一个人根本承担不起给阿娘治病的?药材钱。
“你要是不还钱,你就来给我家?当童养媳吧。”父亲的?友人扛着锄头,准备去他的?菜地?,“我那?儿子有些口吃,你要好好照顾他。”
他那?儿子哪里?是口吃,是个傻的?!
这也让徐燕芝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的?命就这样了,她该懂事了。
她只能另谋出路,好在,她的?邻居,也就是温应遮,那?会他在九牛镇混得熟,除了家?里?一样揭不开锅之外,他帮的?最大的?忙就是带她去镇上拜了个师父,带她学艺。
她能学会的?都想学,都要学,在这段路上,她也不少?受人白?眼,遭人拒绝,还要和地?痞恶霸斗智斗勇。
好在那?都已?经是过去了。
后来改变她命运的?就是表舅父的?到来,带她离开水深火热的?九牛镇,来到长安这个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
她这一世的?上上策,本是借崔府大房的?名头,博一个好夫君。
不过,崔府现在也是过去了。
所以,她一点也不害怕被拒绝,她这一生?,不一个半生?被拒绝太?多次,就算是张乾拒绝她,她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下?下?策,就是去远离战火的?深山密林,她手上这些钱,可以供她消遣余生?了。
离了崔决,路上的?野花野草都显得那?么?可爱,马车又行驶了一会,统领车队的?胡人领头便倡议停下?来休整片刻。
徐燕芝第一个表示赞同。
许久没坐拉货马车,真是颠得反胃。
她感叹了一句,短短半年,她真要成为娇娃娃了。
她跟那?个之前和她攀谈的?胡女坐在一起,也是因为也有过相同经历的?原因,很快便与所有人打成一团,就是略有些语言不通。
可她不知道的?是,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那?人揉了揉眼睛,生?怕只是自己是看错了。
“表姑娘怎么?会和胡人在一起……”
……
殿内,媚眼华贵的?女子正品着自己新染的?蔻丹,不远处的?珠帘外,贴身的?婢女轻声说道:“娘娘,温小郎君求见您。”
“让他进?来吧。”
宁贵妃将?桌上的?御赐的?珠宝随意一推,手枕在额间?,扭着身子看向阔步而来的?温宁宴。
温宁宴一身劲装,身上余留的?青草味与殿中熏的?香味格格不入。
他冲贵妃行礼,汇报道:“启禀娘娘,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妥当了便好,我那?玉牌你送给她了吗?”她的?视线并不在温宁宴身上,痴痴地?看向另一边,好像在看另一个人:“你别自己吞了去。”
“娘娘送的?东西,我岂会私吞?”温宁宴调皮地?笑了笑,“不过娘娘觉得我也能有一个,也给我一个玉牌吧,这样我就可以背着母亲出去玩了。”
“去,才不给你呢,要是你母亲找我来说怎么?办,我头疼她。”她好似觉得自己的?蔻丹染得不够好,手掌轻轻一横,把桌上的?珠宝全部挥到地?上,一点也不心疼,“这是我给徐燕芝的?礼物,别说你了,我连福宁都不给。”
温宁宴料到如此?,也没多纠缠,就问:“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呢?可有什么?线索了?”
她选了一个石榴色的?蔻丹,一边染,一边责备他:“你那?么?急做什么?,我叫人帮你去查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觉得温小郎君也并不怎么?在乎他吧?”
“我当然不会在乎一个野种。”温宁宴提到这个哥哥,脸上确实没什么?所谓的?,“只是宁贵妃之前答应了他,现在又答应了我,这让我更?好奇父亲曾经做过什么?事了,我想,应该不是只是什么?抛妻弃子这等无聊事吧?”
宁贵妃娇嗔一声,终于将?视线移到了温宁宴身上,透过珠帘,她也没怎么?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她也不在乎,“你们两个兄弟,就你遗传了你父亲。”
……
临漳院内。
能文能武缄默不语地?站在一名男子两边,足以让他两腿发软,更?不提前面这位高立孤拔,面无表情的?男人给予他的?压迫感,他真恨不得给这几位爷跪了。
那?郎君看着有一副好皮囊,可方才问他的?每一句话,都无形之中将?他那?日的?所见所闻全部套了出来。
“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小的?上有下?有小,请郎君放过我……”
他哪知道今日刚出摊,就被这两个双生?子压到赫赫有名的?崔府去,还问了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不难为你。你怕什么?。”崔决居高临下?,单单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足以让摊贩喘不过气。
他哪敢说别的?:“小的?不怕……”
“罢了,送他离开吧。”崔决的?眼底发冷,短短半日,他几乎将?长安城翻了个遍,那?日灯会人实在太?多,除了查出几个好似见过徐燕芝的?摊贩,就是这个卖给她面具的?汉子了。
这样下?去并不是个办法,必须多加一些人手去城外她一切可能的?去处搜查,目前父亲那?边还不知道她离开,若他知道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但崔决在意的?,自然不是崔瞻远的?想法。
他的?眸光凝落在桌案上的?一封信上,那?封信的?旁边,还有一个绣了几朵桂花的?绸帕。
一想到信的?内容,他就头疼欲裂。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他的?心里?仿佛藏着一头猛兽,正冲不顾一切地?撞着牢笼,头破血流也在所不辞。
有文愧疚于那?日在萃香楼碰见的?不对劲的?表姑娘没有什么?表示,他要是再细心一些,说不定就不会出这些差错了。
“三郎君,你的?手……!”
有文看到,崔决正在以一种自虐的?方式捏碎了茶杯,滚烫的?茶水从他的?手中缓缓流下?,和血水混杂在一起,微微变淡了色。
就在此?时?,周蒙接到守卫来报,火急火燎地?跑到崔决面前,还趔趄了一下?,差一点就脸朝下?摔到地?上!
“三郎君,有人在府外想要见你!是之前被逐出府的?庞青,他说是……看到表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