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学生们的事情操碎了心的不只是尼扬,还有猛犸大学的校长孟杰。
最近猛犸城局势动荡,由尼扬一手创办的猛犸大学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尤其是《幸存者日报》在冲突事件中的“消极表态”,更是引起了诸学生以及进步人士的愤怒,现在他们不只要求拉西对大坝事件作出解释,还要拉西为死去的三个学生和两个家人会成员负责。
现在他们全都是家人了。
包括那些被拉西当局边缘化的月族人抵抗军元老们。
拉西当年能够夺下猛犸城,没少借助月族人海内外的力量,甚至于他自己也是月族人。
也正是因此,注定了他不可能对这些元老们展开彻底的清洗,顶天了也只能将他们排挤到远离权力中心的边缘——除非他想和月族人海内外一切势力,乃至联盟内部同情月族人的激进派撕破脸。
这个代价太大了……
而相反的是,那些被排挤出核心圈子之外的元老们却无所顾忌,毕竟他们本来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
说不准还能阻止内战呢。
他们没兴趣和阿布赛克争夺北方三州乃至天都,留着猛犸州这一亩三分地就够了。
到时候若是落个和平捍卫者的美名,想来联盟也是会相当高兴的。
毕竟联盟的管理者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态度——
“你们婆罗人冷静一点,别再杀自己同胞了。”
因此当他们看到从拉西手中夺回权力的机会,一个二个人都像饿狼似的跳了出来,反对他们的“大月王”。
轰轰烈烈的浪潮很快席卷了全城,已经容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
为了避免教场变成战场,孟杰只能暂时关闭了猛犸大学。
这种行为对于他个人而言,显然是两边都不讨好的。
猛犸当局对他不愿帮忙稳定局势表示了失望,纵容未尝不是一种支持。而学生们则认为他是屈服于猛犸当局的权威,是一条贪生怕死的哈巴狗,一根左右摇晃的墙头草。
不过这些倒是小事了。
猛犸大学完全由尼扬本人出资筹建,本来也不依赖于猛犸当局的财政,顶多是在刚开办的时候受了拉西一些帮助。
至于那群孩子,骂骂他也就得了,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几口唾沫?
那些孩子们骂的再凶,也是不会针对自己的老师拳脚相加的。
家人会对猛犸城的影响还没大到能让人失去心智的程度。
虽然当看到那些家人跳出来的时候,孟杰也着实愣住了一下。
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那些家伙居然已经到处都是了……
就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档口,一则消息忽然惊动了整个猛犸城。
尼扬死了。
那个写下《红土》并为婆罗行省幸存者们点亮第一盏启蒙之灯的鼠先生,居然被累死了……
……
自家宅邸的书房。
看着报纸的孟杰先是不作声的掉下了眼泪,忽又掩住鼻梁肩膀一阵抽动。
家里的女佣人看见,默不作声上来替他倒了壶热茶。
看到飘在茶杯上的几片茶叶,他的情绪顿时绷不住了,无声抽泣了起来。
“为什么走的是你……偏偏是你这家伙……”
“想不到这老天真是有眼无珠,竟真看不见这苍生黎民!”
女佣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待在一旁不知该出言安慰好,还是默不作声好。
不过孟杰并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太久。
看着友人赠自己的茶叶,他想到了未完成的事业,想到了自己那怀孕的妻子,想到了很多很多东西……
“……人这一死,什么都结束了。”
他仰头望着天板,悠悠一叹,最终下定决心,取出信纸写下了5分钟构思好的辞呈,随后认认真真的将信纸叠好,塞进了一只信封里。
“替我送到校务,然后去码头买两张去银月湾的船票,买今晚就走的那趟……你要是愿意跟我们家一起走,也给自己买一张,我们不会辜负你。”
“好的先生。”那女佣匆匆点头,随后拿着信封快步出了书房。
最近猛犸城局势不太平,她每次上街买菜都能感觉到那种不对劲的气氛。
或许大祸真要来了……
反正她父母走的早,也没什么亲人,倒不如就跟着有主意的人。
孟杰走出书房,正好看见扶着肚子从楼梯上下来的妻子。
他见状连忙上前将妻子扶了下来。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我横竖睡不着,就想着起来看看你,”妻子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看出了什么,有些忧愁问道,“你又要出差?”
孟杰沉默一会儿,叹气一声。
“不是出差,是搬家,我们都要走。”
妻子愣了下。
“搬家?房子才刚装好,我们又搬去哪里?”
打仗的时候不搬,怎么偏偏现在又要搬了……
她不明白,但看丈夫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孟杰深吸了一口气,用温和耐心的口吻和妻子说道。
“这里要出大事了,我们先去银月湾,到了那里就安全了。到时候我还要拜访下恩师,看能不能动用联盟的关系争取救一些人出来……实在不行就罢了,我们也不能总让朋友为难。”
他的恩师是联盟社科研究院的韩明月女士。
联盟社科研究院虽然不如生物研究院和科考团那么出名,但写的报告也是能出现在联盟管理者办公桌的抽屉里的。
妻子轻轻蹙着眉头。
“这次离开要多久?”
孟杰摇着头。
“不好说了,也许还能回来,也许回不来了。”
妻子点了点头。
“我跟你走,但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是不是拉西又要你做什么,还是那些学生又逼着你表态——”
“都不是,”孟杰摇着头说道,“这次的罗威尔应该是扎伊德,萨瓦……也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别人,但无论是谁都不重要了,我们已经输了。”
这是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是婆罗人与“封建”本身的较量。
用巨石城幸存者的话来讲,波尔是徘徊在史蒂芬老爷头上的幽灵,而反过来也是一样——史蒂芬老爷也是波尔的幽灵。
至于封建则是婆罗人自己的幽灵,这种幽灵是无法用枪杀死的,而他们的社会暂时还没有孕育出能与封建相抗衡的力量。
反而因为一次又一次的血洗,让一次又一次被杀死的封建汲取了文明的力量,进化成了一种他们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怪兽。
那个怪兽不但会说人话,还有人的模样,甚至能够混在人群中装成进步的力量,要和年轻的小伙子们一起“并肩作战”,一起来打倒千柱之城的一千根柱子,打着砸碎枷锁的旗号去砸断婆罗人的脊梁。
如果杀一个皇帝就能灭掉封建,那巫陀死的时候他们就该宣布胜利了。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冒出来一个“拥有国际视野”并喊着“我也可以信联盟”的亚努什。
现在亚努什死了,甚至一年都不到,就又冒出来一个比亚努什更进一步,精通厚黑学,并且更加冷酷无情的扎伊德。
孟杰压根儿不敢去想,扎伊德若是死了,下一个怪物会进化成多可怕的模样。
“……说句我学生们不爱听的话,拉西若要称皇帝我是举双手反对,心中支持的。他杀气太重,但哪个开天的皇帝杀气不重?他办教育,办工业,对外有左右逢源的手段,对内能忍则忍,总不至于骂他两句就被杀全家,若真交给历史去评价那也得是位明君。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和伪君子一较高下。”
“至于封建……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一起进步了,等人们脑袋里的想法真的开明了,等婆罗行省的土地上孕育出另一股能够与封建相互制衡、并且真实存在的进步力量,不再是大型行为艺术表演,它自然就被消灭了。”
“这一天也许会在遥远的未来,而到了那时候无论我们选择哪种治理方式,历史都将是向前走的。”
……
羊州中部。
听到天都告急的消息,伊舍尔心急如焚,但姑且还能沉得住气下达命令。
铁路被当地的乡民拆毁,列车里的物资也被化整为零的土匪搬了个精光。
他的麾下抓来几人询问,那些人只说是上头要拆的,却讲不出来上头又是谁。
没了铁路,急行军去往天都已经来不及了。
蛇州北边的狼州有南方军团留下来的公路网,而且不只是公路网……那群灰狼们搞不好已经接手了南方军团的装备!
包括卡车,和那些能够通过卡车快速机动的火炮……
想到可能在平原上遭遇征服者十号,伊舍尔的额前不禁划过了一滴冷汗。
就算是联盟也不可能用山地师去进攻装甲师。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指挥官,总不可能凭空变出没有的部队,让手底下的士兵拿着烧火棍去捅坦克。
他现在还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北上转投拉西,要么继续南下用头去撞墙。
而此两者一个是中策,一个是下策。
至于上策……
他能想得出来,却是万万不会去选的。
就在伊舍尔举棋不定的时候,一名军官急匆匆的跑进帐内,立正站定行了个军礼。
“报告!第十一万人队进入我部视野!他们应该是坐火车从狮州方向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伊舍尔的心中没有一丝意外,反而悬着的石头落在了地上。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整个北部野战军已经遭到家人会的渗透,甚至连约卡勒这样的高层都被策反成了“家人”。
是因为那五十二门“火弩”自行火炮吗?
阿布赛克成立北方野战军,让约卡勒把从军团那儿抢来的宝贝留给了第50、51、53万人队的新兵蛋子们。
约卡勒对此一直都耿耿于怀,每次吃了败仗就想到那五十二门炮,怪自己留不住财,却也不想那玩意儿能不能往山上跑。
就这么一件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事情,或许让他恨在了心里。
但也没准还有别的契机。
总之,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
此刻伊舍尔心中也不禁想了想,要是这五十二门炮能穿越时空回来他这里,他倒也不用当个拿头撞墙的孤胆狗熊了。
“替我联系第十一万人队指挥部。”
“是!”军官行了个军礼,走出了军帐。
伊舍尔也站起身来,去了放着无线电的帐篷。
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可以用无线电直连,只是得冒点险而已。
不过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伊舍尔注意到,站在电话机旁边的小伙子有些紧张,遂笑着安慰了一句。
“别怕,约卡勒那厮是我部下,就算要跟我翻脸也得听我把话讲完,不至于在我讲到一半的时候干我一炮……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那小伙子点了点头,但还是一脸紧张的表情,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伊舍尔拍了拍他发抖的肩膀,找到电话提前坐下,深吸一口气抓起了电话,厉声喝道。
“约卡勒,你什么意思!”
老领导还是有些余威的。
被这吼声震住了两秒,握着电话的约卡勒差点就立正行了个军礼,反应过来之后才骂道。
“我什么意思?你特娘的什么意思!”
伊舍尔怒道:“你先把话说清楚!谁让你擅自离开岗位的!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擅自离开岗位?老子把你啃了一个月都没啃下来的阵地啃下来了……”
说到一半的时候,约卡勒见电报旁边的军官都在偷瞄自己,顿时老脸一红地瞪了他们一眼,接着又糊弄的转移了话题。
“蛇州战区总指挥下的命令……你别管谁下的命令!反正级别比你高!老子来这儿不为别的,就为了阻止你干蠢事儿!我告诉你,擅自离开自己的战区……你这是谋反!”
听到这句话,伊舍尔笑了笑。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嘴皮子不行,有理都说不清白。
都有人替他把话术编好了,居然还能说的这般语无伦次不利索。
想到如今连这个只会打仗的匹夫都被逼着也开始讲政治了,伊舍尔心中一半是苦涩,一半是悲凉。
“约卡勒……我不问你是受谁指使了。我就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不等他回答,伊舍尔继续说道。
“你跟我走,等打赢了这场仗,我说的话还做数,我教你怎么追女学生。”
如此严肃的场合听到这般不着调的话,绷紧着神经的约卡勒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我……你特娘的是不是有毛病?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教我,老子堂堂一个万夫长还用你教怎么泡妞?这话我还给你,你今天跟我走,我给你十个女学生!不,二十个!我让你自己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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