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肃,四叶和璎香早已习惯了,齐齐应了一声,垂首站在了一旁,显然规矩很重,绿竹和紫晶不免有些害怕,这替宁珞洗漱的手都有点颤抖了起来,盆里的水洒了几滴到了外面。
景昀显然有些不太满意:“我来吧。”
绿竹鼓起勇气拒绝:“这怎么行,这是奴婢们的分内事,世子歇着就是。”
景昀还要说话,宁珞柔声道:“你还是快些自己洗漱换衣吧,别误了向祖母、爹娘请安才好。”
陶安大长公主、定云侯府的老夫人笃信道教,自老侯爷去后一直居住在侯府后院的小道观中,道观中供奉着三清圣人,旁边是一进厢房,布置得甚是简朴厚重。
宁珞和景昀到的时候,内厅中的人都已经齐了,正中间坐着的正是陶安大长公主,她是盛和帝的姑姑,眉宇间依稀和盛和帝有那么几分相似。今年已经五十开外的大长公主满头银发,眉峰如剑薄唇紧抿,显然年轻时是个性格刚烈、果断专行的妇人。
而定云侯景晟和夫人俞明钰坐在大长公主的下手,景晟虽然是一名文官,气质却和宁臻川大相径庭,一张端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眉间的川字深刻,显然是平时多思多虑,唯有笑起来时方有几分亲和之气。
一旁的侯夫人一看便是久病之体,身形消瘦满面病容,无力地倚在身后的靠垫上,一旁还有个婢女轻轻地帮她揉捏着额头,想来是有头痛的宿病。
大长公主的另一边坐着一个美貌女子,约莫三十不到些,宁珞听景昀提起过,这是景晟的侍妾名叫青娘,是俞明钰的陪嫁丫头,而青娘旁边坐着一名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和一名和十二三岁的少女,便是景昀的弟妹景铮和景曦,这弟妹都是俞明钰所出,青娘并无子嗣,又十分尽心照顾俞明钰和弟妹,因此俞明钰和景晟对她很是敬重。
一见景昀,景铮立刻眼前一亮,乐不颠颠地便从椅子上跳下扑了过来:“大哥,大哥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宁珞的脸顿时一热,心里有些不安了起来,她身为新妇,理应早些到场,却被景昀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知道这些长辈会不会心里不舒坦。
景昀一下子把景铮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景铮快活地尖叫了一声,青娘慌忙迎了上去叫道:“世子小心些,可不要摔了铮儿。”
“大哥再来一下。”景铮的脸兴奋得通红,却犹自不肯下来。
景昀又举了两下才将他放下,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没规矩,叫嫂嫂了没?”
“嫂嫂。”景铮显然很听景昀的话,脆脆地叫了一声,又仰脸瞧着宁珞,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着,忽然咧嘴一笑道:“嫂嫂长得真好看。”
宁珞抿嘴一笑:“铮儿也是个帅气的小男孩。”
这话倒没有什么虚言,景铮汇集了父母的优点,既有方正的脸型又有出挑的五官,看上去虎头虎脑十分可爱。
有小孩这么一闹,气氛顿时活络了不少,宁珞上前拜见了长辈并奉茶,长辈们逐一都给了见面礼,陶安大长公主是一副玉镯,那玉镯上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是先帝传给陶安大长公主的,今日给了宁珞,显然是对宁珞分外看重。
而景晟和俞明钰则给了一副点翠珍珠簪花头面,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宁珞给弟妹准备的礼物也精心挑选过了,一套白玉雕成栩栩如生的动物和一副前朝名家鹿野山人的字画,景铮和景曦都十分喜欢。
只是宁珞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一家人闲话家常,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太对劲,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不论是祖孙还是父子,一问一答都稍显刻板沉闷,要不是有景铮这个小家伙在中间热闹一下,只怕这内厅中都要沉默起来了。
这要是在宁家,几个孙辈能把老夫人哄得团团转,而老夫人对几个孙子更是嬉笑怒骂,高兴起来能抱着哄,生气起来就拿着拐杖打,哪里会像大长公主这样一本正经地询问、勉励,这样看上去不像祖孙,倒像是上司和下属。
“你既然入了朝堂,那也没法子,”陶安大长公主淡淡地叮嘱,“我是看不惯那些个朝臣勾心斗角的模样,哪日若是有什么外派的差使,你便去领了,依我看,领兵打仗、保家卫国才是一名男儿该有的情怀,少往陛下那里钻营。”
“是。”景昀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俞明钰的双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景铮高兴地道:“对,祖母,我也要打仗,打坏人。”
青娘一把搂过了他笑道:“铮儿还小呢,现在先学本领才对。”
陶安大长公主也笑了,冲着景铮招了招手,示意到自己身旁,景铮几步便蹦进了她的怀里。
“你人小口气倒不小,祖母来考考你,会背什么了?”
“论语会背了一大段了,先生夸我聪明呢。”景铮骄傲地背诵了起来,屋里人瞧着他,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宁珞偷偷看了一眼景昀,景昀依然表情沉肃,在一群笑意盈盈的家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难道就是长子和幺子的区别?长子肩负着家族的重担,所以必须沉稳厚重,而幺子没了这幅重担,便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正在胡思乱想呢,忽然便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少夫人。”
宁珞骤然回过神来,看向叫她的青娘。
青娘微微笑着,神情恭谨:“今日大伙儿都在,我便正好提一提这事,夫人病弱,我管着这个家也有些日子了,今日少夫人来了,于情于理,少夫人都应当执掌中馈,不知道少夫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