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某些作品里,他所展现出来的技巧……已然是接近历史级别了。”萨拉佩服的点点头。
“我是个很少夸奖别人的人。可这一点,我不想挑什么错出来。”
“可我依然要说——这有什么用呢?”
老太太话风一转,继续说道。
“这无法掩盖作品本身意韵之上的缺失。”
“就像抱着一支停掉的钟表,在表面上不间断的镶金嵌银,都不过是无用之功而已,只追求画面技法上一点点精巧,忽视本源,依旧是只抓住了森林里的几片叶子,本质上相当的无聊……”
嗤嗤嗤。
咯咯咯。
铛铛铛。
罗伯特·肯特先生托着下巴,看着萨拉牌粉碎机,用锤子、凿子锯木机以及电钻,将画展里的一切嚼成给粉碎。
“……那么。”
“到了总结的时候了。这是一场非常非常糟糕的画展么?”
萨拉看向面前椅子上的罗伯特。
罗伯特回以傻乎乎蠢乎乎的眼神。
画展?
已经没有画展了,那都成一地粉末了。
“来之前,我并没有对这场展览报太大的期待,我已经准备好了做出这样的结论。”
“但——并不是。”
萨拉想了想。
“这个画展本身,逼迫我做出了这样的回答。它对我说,嘿,萨拉,你就是个狗娘养的婊子。”
在尼采笔下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查拉图斯特拉以咒骂,以愤怒,逼迫一条毒蛇收回了咬在自己脖子之上的毒液。
——
“你什么时候见到过一只毒蛇咬死一条龙呢?”
查拉图斯特拉问道。
如果你们有个敌人,你们不要对他以德报怨,与其让敌人感到羞耻,不如发怒!如果你们受到咒骂,我不喜欢你们反想去为对方祝福。
宁可稍许以咒骂回敬。
——(普鲁士)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
“我知道我所见到的不是一场伟大的展览。它无法在一百年后两百年后,甚至五百年后,还被人们记起并津津乐道,它无法变革整个艺术行业。当然不,可世界上能够在一个世纪、两个世纪乃至五个世纪以后,还被人们记起并津津乐道的画展,本来就少之又少。能够变革整个艺术行业的画展,古往今来就寥寥几个。”
“以这样的标准,去要求随便一场展览,本来就算不公正。”
“这场展览比我最初想象的要好。”
“它又小家子气,又无聊,可我看到了艺术家尝试去触及心灵的深处的尝试。他比我所经历的时代里,许许多多满纸都在写着艺术的才华,不可思议的灵感。实际上则充斥着‘投资回报率’、‘升值空间’、‘未来五年的涨幅会是股票市场的几倍几倍’的展览优秀的多……”
“我看到了属于艺术的力量,在这场展览里所发挥出的作用。”
“就在几个月以前,我在一次驻校艺术活动里见到过顾为经,那时,我问他,顾先生,你认识迈达斯么?”
“一个人如何避免成为迈达斯,如何不去被曾经吞噬了一个又一个艺术家的诅咒所吞没?”
老太太捏着手里的录音笔。
“顾为经以画展答我……认识你自己。”
“这算是个好的答案么?”
“不算。”
萨拉说道,“防止迷路的办法是不要迷路,防止自我迷失的办法是找到我自己,这就像是一场小家子气的机械回答,难免陷入循环论证的窠臼之中。”
“但起码。”
“这算是一个答案吧。”
“我可以给你打个a。”
……
长久以来。
关于《油画》杂志的萨拉女士给顾为经第一场画展的评价,引发了众多的猜测。
「一场a级画展。」
尽管顾为经的画展只在《油画》的专栏上占了很小的面积,内容文字更是少的可怜,据说,萨拉仅仅只写了这一句评语。
可是在当时的情景下,这个评语便足以在艺术行业,甚至在《油画》杂志社的内部掀起轩然大波。
直到当后来《来自艺术的力量》一书,第一次刊印出版,并被人们抢购一空的的时候。大家才在罗伯特的笔下,找到了另外一个解读的可能性。
这个“a”,不是“abcd”的“a”。而是德语单词“ausreichend”的首字母a。
萨拉似乎在此刻,玩了一个略显神秘的一语双关。
u,ungenugend,6分。
译为,差,不及格。
m,mangelhaft, 5分。
不良,还是不及格。
a,ausreichend,4分。
勉强及格。
这是一场6分制考试里的及格线。
“顾为经,我要恭喜你,你的艺术展览及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