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他见阿特听的认真,便抬手示意对方一起走进了工业展厅。
红星钢城工业区的工业展厅还在建设当中,但李学武已经要求领导小组办公室筹备组建了临时的展厅。
临时展厅就在集团驻钢城办公楼群中,整整六层楼这么多。
“意思很简单,就是战争开始前,要先准备好作战所需的物资。”
李学武扭头看了一眼阿特,微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理不理解。”
“当然,我能理解你的意思。”
阿特了然地点点头,说道:“打仗之前总得筹集资金,购买装备和武器,以及作战所需的生活补给。”
“那你有没有想过将后勤补给专业化的意义?”
李学武带着他走到展桌前面,将插在肩带里的压缩口粮抽了出来,递给阿特示意道:“要不要尝尝?”
“这是什么?饼干?”
阿特也是吃过见过的,虽然他的工作环境很恶劣,却不代表他贫穷。
卖命的生意,你想利润得有多大,能在这个时候乘坐货船来内地采购兵器,这利润又得是多少。
这世上只要有利可图,一定会有人冒险,阿特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李学武拿出什么,他都不会意外,只是略微地表现出了惊讶。
“你可以叫它压缩饼干。”
李学武笑了笑,示意他该怎么撕开外面的真空包装,非常的简单。
阿特这一次倒是很意外,看着李学武手里的压缩干粮,问道:“没想到你们也掌握了真空包装技术。”
“你现在中国,我的朋友。”
李学武认真地提醒他道:“这里不是非洲,该醒醒了。”
“呵呵呵——”阿特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嘿嘿地笑了起来。
真空包装技术难不难?
技术不难,难的是材料,阿特惊讶的是压缩干粮的塑料包装。
其实李学武也在愣装,这套设备还是圣塔雅集团从东南亚市场调运过来的,在内地还是很少见的。
圣塔雅集团本就在东南亚倾销机械设备,包括食品生产设备。
真空包装是改变食物储存方式的革命性发明,尤其是材料学的进步。
如果三年前圣塔雅集团向红星钢铁集团推荐这一款设备,给食品厂使用,集团都不会接受这个建议。
为什么?
因为三年前华北地区还无法生产食品塑料,直到67年从日本引进了塑料生产技术,这才解决了包装的难题。
李学武拿给阿特的干粮也不是列装产品,总装考察了,可没采购。
原因可能有很多种,目前的形势较为固化是其中的一种。
李学武倒是能接受这种固化,无论是生产技术,还是包装技术,这种产品都还没达到成本最低值。
现在生产只能将这种口粮定义为应急所需,无法满足常备需要。
“嗯,有点干——”
阿特胆子真大,也不怕李学武药死他,拿着干粮便塞进了嘴里。
“味道还不错,有点甜,有点咸,这是什么做的?”
“大豆,小麦,油脂,盐和。”李学武抿了抿嘴角,指了包装袋上的介绍道:“这里都有写。”
“完全吃不出来是什么。”
阿特仔细地咀嚼着,感受着这种味道,“这是你刚刚提到的粮草?”
“没错,热量非常高的粮草。”
李学武手指着展厅展架上的包装食品和灌装食品介绍道:“这些都是方便单兵携带的战术口粮。”
“你手中的这一袋干粮足够一名士兵补充一天的作战消耗。”
他又拿了一罐红烧肉罐头,笑着讲道:“这个吃下去,保你一整晚都不会饿,非常的神奇。”
“这是猪肉吗?”
阿特仔细看了包装上的说明,竟然还有英文和法文的标注。
明显的,这就是准备卖给他们的,当然要标注他们能看得懂的文字。
“猪肉的中餐烹饪方式。”
李学武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随即又给阿特介绍了牛肉和羊肉罐头。
“相信我,你能在这里找到全世界最美味的战术口粮。”
他自信地点点头,说道:“如果你这方面的采购需要,我可以按友情价供应给你。”
“友情价?那是多少?”
阿特好奇地问道:“没想到,咱们之间的友谊还有价值。”
“这是我们的人情世故。”
李学武看着他点点头,说道:“对于老朋友总会照顾一些。”
“那真是感谢——”
阿特很感兴趣地问道:“不过咱们的友情价值多少呢?”
“九五折,你是唯一一个。”
李学武很认真地强调道:“从没有别的采购商能从我这里拿走哪怕一分钱的优惠,除了你。”
“谢谢,李,咱们是好朋友。”
阿特听他如此说,很激动地伸出手同他握了握。
李学武也是笑着抬起手,示意了前面的展架讲道:“咱们继续看。”
“埃塞俄比亚在内战、索马里在内战、叙利亚在叛乱、尼日利亚在平叛……”
阿特随着李学武的脚步往前走,嘴里介绍着非洲此时的情况。
同报纸上了解的情况不同,他是站在独特的视角向李学武介绍他的所见所闻。
李学武并不怀疑他说谎,或者夸大其词,这世上一直都有信息茧房。
你所了解到的世界并不是全面的,甚至可能是别人创造给你的。
阿特讲比亚法拉大规模饥荒,讲经济及军事方面的全面崩溃,讲当地出现大规模人道主义灾难这都是真的。
不能说这些都跟阿特有关系,即便是没有阿特参与,也会有别的兵器商进入到这个市场。
是市场造就了商人,而不是商人造就了市场,兵器市场就是这样。
有需求,阿特才会出现,他就是战场秃鹫、鬣狗。
——
“我能去钢城见见你吗?”
电话里吴淑萍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依旧坚强,没有一丝软弱。
这不是在请求,而是需要。
“可以,我在钢城等你。”
李学武的回答很简洁,也很清晰,没给吴淑萍压力,更没给她为难。
他没有问吴淑萍是否见到了赖家声,更没问两人都聊了什么。
既然吴淑萍打来了电话,就说明她已经有了准备。
从津门到钢城有两种通行选择,一种是乘坐红星钢铁集团的通勤客船,从津门出发,一直能到钢城。
但这条线需要至少两天的时间,吴淑萍等不及了,她选择乘坐火车。
港城发生了什么事,她全然不知,很可能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人。
于丽没有刻意瞒着她,只是与港城的通讯渠道她也没有权限掌握。
李文彪去到港城全权代表了李学武行事,几乎没有给家里来消息。
于丽能知道港城的变故,也是通过其他渠道,至少李文彪没有汇报。
李学武突然将赖家声送到了她的面前,送到了津门的别墅里。
说真的,第一眼见到赖家声的时候,她差点惊喜的叫喊出来。
最终她还是哭了,只是没那么大声,她怕吓到孩子。
赖家声就像以前一样,穿着得体的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在见到她的时候,目光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惊喜和思念,很复杂。
她能理解,两人相别了四年之久,就算是再亲近的爱人也会疏远。
可只要感情不变,相互理解的心没变,那爱情就不会变质。
况且他们还有了爱情的结晶。
第一次,她哭着拉了儿子教他叫爸爸,可李信的犹豫深深地刺痛了赖家声的心,也让全家团聚的氛围降至冰点。
“你应该知道我们在内地的处境,如果没有李学武的照顾……”
吴淑萍看着他,认真地解释道:“阿信必须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
“私生子的身份吗?”
赖家声并不怀疑儿子是不是亲生的,李信的样貌同他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骨血是亲的,可儿子好像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了。
直到这个时候,吴淑萍才注意到,随着赖家声回来的还有杨召。
杨召带着两个人“送”他进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去了墙角。
可就算再怎么沉默,也不是隐身,她终究能看得见。
这种姿态不像是来送赖家声回来团聚,倒像是一种押送。
尤其是爱人的语气。
杨召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递给她一封信,一封来自港城的信。
信是李文彪写的,没有太多个人情绪,只是一种叙事文字,详细讲述了港城所发生的事,与赖家声有关的。
当得知赖家声在港城的所作所为,吴淑萍如遭雷击。
她怀疑李文彪错了,甚至怀疑李学武错了,都没第一个怀疑赖家声。
可当她放下手里的信,看向赖家声的时候,他是沉默的。
“这是我和孩子四年来的住所。”
吴淑萍终究是个坚强且睿智的女人,淡定地收起信件,用一种复杂的语气向赖家声介绍着她和孩子的生活。
“这处房屋有两层,上面一层是我和孩子的房间,下面是陆姐的房间,以及厨房和餐厅。”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都忘了让陆姐出来抱孩子离开。
李信看得出母亲的悲伤,很乖巧地抱住了她的大腿,给她以依靠。
吴淑萍抱起孩子来到沙发这边,递给了杨召。
杨召来这边的次数也不少,李信自然熟悉他,也愿意跟着他。
“一年前有个姑娘住在这边,她叫周小白,是****周副***的女儿。”
她讲到这里抹了一把眼泪,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给你写的每一封信都会通过杨召邮寄给你。”
赖家声沉默着看向她,并没有随着她的示意看向哄孩子的那个人。
他不认识杨召,对方从港口接了他下船,一路上直接送他来了这里。
路上没有招呼,没有谈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他知道自己的处境。
从港城到内地,他没有故地重游的好心情,也没有如临深渊的恐惧。
是心如死灰,功败垂成的遗憾。
直到看见妻儿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如此疯狂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淑萍的状况让他恼火,更多的是自责和迁怒。
他以为妻儿在内地过的是水深火热的生活,所以才努力工作,希望能得到李学武的帮助,照顾他们。
最开始吴淑萍给他的信上写了,李学武将她安置在了监所。
他丝毫没有怨恨李学武,反倒觉得这是一种保护。
吴淑萍写信给他,介绍了来津门以后的生活,说了需要配合李学武演戏,要给孩子一个身份。
赖家声完全信任自己的爱人,也信任李学武的为人。
因为有李学文和赵雅芳在,李学武就算再坏也不会这么坏。
能救吴淑萍,就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他能信得过两人。
再到儿子出生,吴淑萍邮寄给他的照片他都珍藏着,每天都会看一看。
他期待着全家的重逢,向往着妻儿能来港城与他团聚。
赖家声一直关注着口岸的政策情况,更希望凭借自己在金融界的影响力,获得一些资源。
从去年开始,他在给吴淑萍的信里讨论如何迎她们母子来港。
吴淑萍在回信中也讲出了自己的希望,她更期待与爱人的重聚。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东风三一建筑出现问题,李学武为了消除与李怀德之间的矛盾,调她进京接此重任。
在李怀德的默许下,她以往身份带来的危险竟然意外地解决了。
有红星钢铁集团的庇佑,再加上联合建筑的复杂股权结构,由她担任公司副总的消息没有引起哪怕一点波折。
她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赖家声,也期待着能通过正常渠道解决身份的问题。
如果能让孩子有个良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那就更好了。
尤其是建筑公司副总的身份,又掌握着重组后津门顺风商贸的渠道,她在内地真正做到了衣食无忧。
有李学武的支持,事业上突飞猛进,尤其是她的学识应用到工作中,获得了同事们的尊重和认可。
如果不是深爱着这片土地,她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如果能被这片土地所接受,那她又何必泪眼婆娑,天天道苦。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吴淑萍在给赖家声的信里多了事业上成功的喜悦,多了儿子成长的快乐故事。
甚至还有儿子同幼儿园小朋友之间的互动乐趣,她的字里行间再没有了对形势的恐惧和担忧,全是生活的快乐和满足。
这让赖家声的准备打了水漂,甚至有了一种背叛的恼怒。
他开始在信中与吴淑萍讨论全家团聚的可能,并在吴淑萍一边肯定,一边顾全大局的回信中上升到了对形势和政策的讨论与批评。
吴淑萍不想跟他讨论这些,只是强调李学武对她和孩子的照顾和帮助,也劝赖家声给李学武一些时间,总会在合适的时机帮助她们脱身。
赖家声却言说她越陷越深,甚至离不开现在的生活,舍不得这个身份。
两人在信里吵了一架,一个月再没有书信往来,还是吴淑萍主动给他写信,只说了生活和孩子的状况。
赖家声的回信越来越少,多的只是对孩子的问候,再没有团聚的讨论。
越是迫切的希望,在希望破碎,哪怕是延迟的时候,失望会让人失去理智和信念。
赖家声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一股信念在支撑着他。
这根弦松动以后,纸醉金迷的港城世界,他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
沉沦过后,他不由得想起了吴淑萍曾经跟他说过的,与李学武的配合演戏,也产生了怀疑。
自己不干净了,也容不得别人干净。
所以,他把对吴淑萍的怨和对李学武的恨转化成了对东方时代系的报复。
他知道东方系是李学武在港城的布局,没有胆子掀开这个盖子,但他有蚂蚁搬家的决心。
坍塌一座大厦,可以从细节开始。
不能在他的工作上出现问题,就只能让别人出现问题。
内讧,无疑是推倒一个企业最直接,也是最狠毒的办法。
李学武信任娄晓娥,否则也不会把这么大的公司交给她来运营了。
李学武也信任闻瀚泽,他知道两人是发小,是苦难的兄弟。
李学武更信任姬卫东,太子港稳如泰山,他当然知道是谁的功劳。
单独对付一个实在是太困难了,只有挑拨关系,才能让他们内讧。
他知道姬卫东早就对闻瀚泽的工作方式和个人行为不满了,更知道娄晓娥逐渐膨胀的信心和想法。
他只是轻轻地一推让几个人之间的矛盾逐渐升级,然后坐山观虎斗。
万万没想到,他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