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天门,不容旁门左道。我们这许多年来,都在寻求与修真界如今的主流,不一样的飞升方法。然后……八年前……”
他抬起眼来,平日锐利的目光,忽然失了焦距。
“我几乎以为,我找到了。作为战部兵主,我带着一千名剑修赶往那个古墓。结果,连我在内的一千零一人,全部中蛊。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活死人。
“我回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刚刚杀死了手下最亲近的兄弟,而原本的千名剑修,还站着的不足五百。而这五百,也都变成了没有意识的行尸。
“我当时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拼死逃了出来,并封住了古墓的入口。可是一回门派,迎接我的却是‘浑天伏魔剑阵’。那是只有掌门才使得出的剑阵。我不敌,被擒。然后……
“掌门人递给了我一面镜子……”薛无间抬手按上自己的脸。
血红色的“断天门”三个字,龙飞凤舞,颠倒疏狂。乍一看倒像个“冤”字,一不留神又像个“惨”字。
“这个,是断天门弟子入门时纹上去的,但隔上一两年便会消失,直到死去,才会浮现在尸体上。为的,是能够认回每一具不幸身死的弟子遗骨。”
薛无间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几乎没有波澜:
“我才知道,我并没有逃出来。我在那个古墓里,死了。”
“死而复生,我变成了一具僵尸,并且在无意识的时候,已经杀死了五百名同门,才得到了,在‘浑天伏魔剑阵’之下不死的力量。”
杨夕两手微微的抖。
是真的竭尽了全力,才没有抽气。
薛无间定定的看着杨夕:
“这就是蛊,它把人变成了行尸走肉,再使人自相残杀。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会得到其他所有人的力量。而这个人,就会成为不死不灭,不惧天劫的僵尸。”
杨夕脑筋里面“嗡”的一声,像绷断了一根琴弦。脑海中分散的疑点,终于连成坚韧的丝线。
“先生,您那些尸傀?”
薛无间轻轻抬手,撒豆成兵。
只听“嘭嘭”连响。
血红的双眼,破烂的衣衫,冲天的戾气。
每一张干枯的面容上,刻入肌理的“断天门”,每一个僵硬脖颈上,勒入骨肉的项圈。
久违的,曾与薛无间并肩作战的尸傀们。
“跟你见到的行尸还是有点差别,对不对?”薛无间淡淡的笑着。
杨夕却好像听见,自那些尸傀现身起,整个空间都回荡着悲鸣。
“这些都是起码吞噬过一个同门的,已经进阶成了白僵,仍然畏光、畏水、畏火。我吞噬过五百个同门,已经是绿僵,除了略微有点怕光,其他的都已无碍。若有一天,你真的陷到一群僵尸中,记着这些弱点吧。”
杨夕被脑海中的悲鸣震得狼狈,颤声道:“旱魃……”
薛无间笑笑,浑不在意的样子:
“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不化骨,然后才是旱魃。旱魃又称尸王,已经没有什么弱点了。再进阶成犼,就是可以立地飞升的凶物了。
“八年前,我刚刚事发。断天门容不下我这种,因为愚蠢害死了上千战部,其中五百还是我死在我本人手上的兵主。本来是要处死我的,但是大长老顾念我为断天门征战多年,悄悄割了我的舌头,把我逐出门派,送到了昆仑山。
“昆仑鬼修,残剑邢铭,他是个旱魃这大家都知道的嘛。我当时本来已经想死了,可是邢铭带我回了那个古墓,他对我说,我已经很幸运了,起码兄弟们还有的剩。而他知道自己变成了僵尸的时候,十万兄弟已经都死绝了。”
没了舌头的人,却经常感到舌头狠狠的发疼。经常疼得夜里都会惊醒。
尤记割舌的时候,号称最冷情冷性的断天门大长老,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
无间,你忍一忍,你留在门派,那些死去弟子的师父门人都不会放过你的。大师父已经给你,找好了一条下了禁制的灵蛇,不会让你当哑巴的……
对于断天门这种,只从孤儿中甄选弟子的森严门派来说,这真的已经是鲜有的温情了。
“等我终于不那么想死了,邢铭就给了我一门操控活尸的法决,这些兄弟才能继续跟着我。我这辈子……都谢谢他。”
薛无间喝了一口酒,小小的一口,在舌尖含了一会儿。
待味蕾适应了那酒的辛辣,才缓缓的咽下去。
“邢铭让我把这些都告诉你,应该是防着,万一遇见了蓬莱,事情真的进行到了最糟糕的一步,我能把你活着带回去。毕竟,我到时候可能是唯一清醒的人。”
杨夕道:“这玩意儿这么邪门,真中了还什么活着……”杨夕忽然顿住了,她看了看那些尸傀,又看了看薛无间。
懂了。
中了蛊,真正算是活下来的办法,就是变成僵尸。高级的,吸取了足够多人的力量。
杨夕突的,咬住了嘴唇:“我不愿意。”
薛无间并不与他争辩,真到了那种情况,根本由不得杨夕自己。僵尸的本能,就够她喝一壶的。
而且薛无间怀疑,就算没有自己保他,她也会自己在尸山血海里杀成尸王,杀回人心。
薛无间喝了口酒,道:“我还有一个猜测,炼尸门的人投了蓬莱,只怕就是为了这个蛊去的。炼尸门向来与世无争,这次跳脱成这样,实在是奇怪。你有机会的话,让邢铭知道。”
杨夕忽然一豫:“炼尸门的尸体……”
薛无间:“不是,炼尸门的尸体,虽然能动会说,但那只是法宝样的东西,并不是独立的修士。”
杨夕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几日。他们就在死狱里遭遇了“炼尸门”。
那日行刑之后,死狱诸人又向着海边的方向行进了三天。
依然有人偷跑,大规模叛乱的事情虽然没有再次发生,但三五结伴消失的状况,已经不下百件。
薛、杨、沈三人并没有精力去管。
可是到了第三天,这些人中有不少又偷偷的潜回来了。
“为什么?”杨夕问,身上万条绿蕊齐发,正缠住一只铁甲怪,慢慢吞食。
铁甲怪是这几日第一次遇到,算是地下怪类当中,比较难对付的一种。
浑身钢甲,形似螃蟹,巨大的螯足挥舞起来,除了钢筋铁骨的体修都要受伤。而那坚硬背甲,除了正经的剑修,又无人能破。
杨夕是少数的例外。
她如今跟怪类战斗,根本都不叫打,基本可以叫进餐。若不是速度实在太慢,一个人就可以杀出南海去了。
沈从容袖着手,恬不知耻的旁观——战力太低下,贡献贡献脑筋就好。
“瞧这样子,是里封灵大阵的入口不远了。海怪越来越密集……”沈从容笑笑:“据说离了咱们队伍十里之外,海怪已经铺天盖地。”
杨夕想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芥子石”,与沈从容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当晚,为了进一步发挥上古神怪的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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