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连忙起身，先从桌边拿了条凳子放在床边，然后快步跑去一处墙角落，那边搭了一个小木架，整齐放着锅碗瓢盆，木架旁边，有一只覆以木板遮挡蚊蝇的小水缸，水缸装满从杏巷铁锁井那边打来的井水，少年拿了只木盆和葫芦瓢，蹲在水缸旁，从陶缸里勺出清水快速倒入木盆，然后将一块干净布搭在盆沿上，端到床边放在凳子上，开始帮摘去帷帽的少女擦拭血污。

陈平安眼睛一亮，使劲点头。

年轻道人一拍脑袋，出门去拿纸笔，准备开个方子让少年去抓药。

年轻道人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泄露了很多天机，干笑道：“反正你也听不懂，对吧？”

年轻道人试探性问道：“所以你在屋子里一听敲门嗓音，就知道是贫道这位摆摊的算命先生了？”

年轻道人一脸懵懂，眨眨眼道：“对啊，贫道是说让你抓药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过于高调张扬，以免弄得满城风雨，坏了姑娘的名声。”

陈平安想了想，“比如我们那座龙窑的窑头，姚师傅，他的‘跳刀’技术，是小镇所有老师傅里最厉害的，我其实看一遍就记住所有细节了，但是……”

陈平安愣在原地，年轻道人也愣了愣，“发什么呆，将那位姑娘抱到屋里床上啊！”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说道：“对。”

很快道人就拿回一袋子普通铜钱，还有几粒碎银子，一股脑交给陈平安。

陈平安将木盆放在桌上，把一枚不知从何处取出的金色铜钱，轻轻按在桌面上，“道长，我拿着个跟你换普通铜钱，至于怎么个换法，道长你说了算。”

所谓的七窍流血，大概就是说少年眼皮子底下这幅画面。

少年看了眼奄奄一息的黑衣少女，年轻道人笑着解释道：“她现在处于一种比较玄之又玄的状态，不能随意挪动身体，最好稍等片刻。”

年轻道人顿时紧张起来，“你没有？”

年轻道人笑着接过话题，“但是你的手脚始终跟不上，对不对？”

陈平安默不作声。

道人天经地义道：“当然是先帮姑娘换上一身洁净的衣裳，然后再去药铺抓几味补气养元的药材，到那个时候，就需要贫道亲自出山，一展身手了。”

陈平安咧嘴一笑，挠挠头，“不行就算了。确实，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是我为难道长了。”

原来坐在床沿上的少年，已经摘下黑衣少女的帷帽浅露，露出一张满脸血污的苍白脸庞。

道人问道：“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陈平安叹了口气，起身道：“先救人。”

年轻道人会心一笑，“那你有没有想过，姚老头的那手绝活，真正厉害在什么地方？”

陈平安叮嘱道：“这盆水，回头我来倒，道长不用帮忙，住在隔壁的宋集薪，比较喜欢新鲜事情，让他瞧见了，不好。”

陈平安也没有坚持，蹲在地上，双手挠着脑袋。

陈平安黑着脸问道：“姑娘醒过来后，我会不会被她打死？”

年轻道人笑逐颜开，“善！”

年轻道士转过头，扬起手里一张纸，“福禄街那边有家小药铺，你拿这个方子去抓药。”

陈平安背起少女往屋内走，将她轻轻放在垫有被褥的木板床上，先前被刘羡阳一屁股坐塌的木板床，刚刚修好没多久，床底下垫了根板凳。

年轻道人沉默不言。

年轻道人思量片刻，“桌上这颗铜钱，就够买药方上的东西了。贫道这就去给你取钱。”

陈平安仍是摇头道：“就像小溪里抓鱼，我站在水深不到膝盖的地方，弯个腰抓到鱼，是抓。有的人水性好，到大深坑里一个猛子扎下去，憋气很久抓到鱼，那也是抓，同样是抓到了鱼，道长，但是这两者不一样的，对吧？”

道人苦笑道：“那位姑娘咋办？”

陈平安猛然转过身，背对着道人，扬起拳头挥了挥，破天荒开起了玩笑：“她长那么俊俏，不救是傻子！”

年轻道人望着故作轻松、推门离去的草鞋少年。

走在泥瓶巷里的少年，好像想起了谁，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