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伸出干枯的手掌，拍了拍宝贝孙子的手背，“比你爷爷强，读书不知会讲狗屁道理，也会说好话给人听。”

少女接过钱袋子后，捧在胸口，她笑得眯起双眼，很开心，稍稍侧身施了一个万福，“谢过赵公子，我家少爷说过，积善之家有余庆，行善之人有福田，奴婢在这里预祝赵公子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然后她指了指赵繇，“你爷爷还说，‘温良恭俭，初无甚奇，却倒是培子孙之元气者，必吾孙也！’”

两眼发的赵繇咬着舌头，诚心诚意道：“宋集薪，你也早日离开小镇，天下谁人不识君，你一定可以的！”

在赵繇不明就里地接过毛笔，肩头一沉，原来是奶奶将手按在了自己肩上，他顺势坐在那张只有赵氏家主才能落座的位置上。

宋集薪问道：“齐先生真的不跟你一起离开小镇？”

宋集薪明显没怎么当真，摆手道：“走啦走啦，醉话连篇，有辱斯文。”

赵繇黯然离去。

赵繇苦笑道：“这袋子压胜钱，就当是我的临别赠礼吧，无需往来回礼。”

一尊尊破败不堪的泥塑神像，在荒草丛生的地面上，横竖歪斜，无人问津。

赵繇回到福禄街的祖宅后，下人告诉他老祖宗在书房等他，必须马上过去，一刻也不能停，一身酒气的青衫读书郎立即头大，硬着头皮赶往书房。

老妪向后退出一步，无比庄严肃穆道：“赵繇，落座！今天就由你替赵家列祖列宗，为龙点睛！”

宋集薪想了想，也跟着起身，微笑道：“肯定会再见的，赵繇，莫愁前路无知己啊。”

赵繇紧抿嘴唇，忍住笑。

赵繇正要说话，就被宋集薪搂住脖子拖拽离去。

小镇老百姓世代居住于此，早已见怪不怪了。

赵繇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站起身，道：“与君一别，希望再会。”

从酒楼二楼窗户望去，正好能够看到十二脚牌坊的一块匾额，当仁不让。

赵繇有些尴尬地拿起钱袋子，正要开口解释其中缘由，就被宋集薪一把拿走绣袋，笑嘻嘻道：“呦呵，赵繇是登门送礼来啦，收下收下了。不过事先说好，我是穷苦人家，可没有能让赵兄入法眼的礼物，来而不往就非礼一回吧。”

老妪拿起一支早已蘸满墨汁的毛笔，是一支由老槐枝制成木管的崭新小锥笔，双手捧住，颤颤巍巍递给嫡长孙。

赵繇有些汗颜道：“要让稚圭姑娘失望了。”

她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乏味无趣的道理，便不再坚持。

赵繇赶紧答道：“孙儿不想知道！”

赵繇和宋集薪出了酒楼后，就分道扬镳，赵繇在离开之前，约莫是酒壮怂人胆，问了一句，“宋集薪，要不要去窑务督造官的官邸看一看，我能说服门房的……”

赵繇一脸为难，宋集薪激将法道：“草包一个！读书只读出死板规矩，不读出点名士风流，怎么行？”

赵繇已经微醺，有些口齿模糊，问道：“你觉得对吗？先生又为何不干脆传授最后一篇，《恪礼》？”

宋集薪和赵繇说话不多，宋集薪也没劝酒坑人，这让原本视死如归的赵繇反而很奇怪。

少年笑道：“爷爷是真有学问的，齐先生也说爷爷治学有道，解‘义’字，极有心得。”

赵繇点头道：“先生临时改变了行程，说要留在学塾，教完最后倒数第二篇，《知礼》。”

有些疑惑的赵繇刚要说话，只听奶奶唏嘘感叹道：“老喽老喽！”

少年只得收回话，笑着上前挽住老妪的手臂，“奶奶寿比南山，还年轻得很。”

老妪立即露出狐狸尾巴了，遮掩不住的得意洋洋，却要故作冷哼道：“那可不，也不看是谁挑中的男人！”

老妪突然自己被自己逗乐，哈哈大笑起来，“差点忘了，那会儿我可用不着拐杖。”

赵繇赶紧回礼作揖道：“感谢稚圭姑娘的吉言。”

只见这里，滚落的头颅，断裂的躯干，分开的手掌，好像被人勉强拼凑在一起，才堪堪维持大致原貌，但也仅剩下这点颜面了。

一个草鞋少年，从泥瓶巷那边匆匆忙忙跑到这里，他手心攥紧着三枚供养钱，当他来到这里后，一路绕来绕去，还碎碎念着，然后无比娴熟地找到一尊神像，蹲下身，环顾四周，并无人影，这才将铜钱悄悄放入神像破裂的缝隙中去。

起身后去找第二尊，第三尊，皆是如此作为。

少年离去之前，独自站在绿意郁郁的草丛中，双手合十，低头默念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希望你们保佑我爹娘下辈子不要吃苦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告诉我爹娘，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