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猿倒滑出去十数丈，青石板地面被犁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沟壑。

老猿吐出一口浊气。

男人一手撑膝，一手托腮，望向远处。在讲述追杀过程的间隙，会时不时穿插一些不为人知的小镇密事，或是一些随心所欲的修行感悟。

大骊武夫宋长镜，此生喜好三事，筑京观，杀天才，战神仙。

那正阳山老猿似乎认定了一位出气筒。

老猿双拳紧握，屏气凝神，站在原地，强压下体内汹涌磅礴的气机翻转，脸色紫青涟漪转为紫金之色，一闪而逝。

山路难行，若是不依循旧有道路，更是极其艰辛，这一点陈平安比谁都清楚。

春寒料峭，原本衣衫单薄的陋巷少年，今天出现在老猿眼前的时候，明显要穿着厚实许多，除了自己衣衫之外，还找了一件高大少年刘羡阳的宽大旧衣，套在最外边，在两件衣衫之间，另有玄机。原来少年给自己做了一件“木瓷甲”，六块长条熟木板分别钻孔，以丝绳串连系紧，胸前三块后背三块，最重要的是这具简陋至极的木甲之上，镶嵌有密密麻麻的小碎瓷片。

老猿开始狂奔，势若奔马，一步就能跨出丈余距离，骇人听闻。

宋长镜突然站起身，望向远处，神色微变，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腰间玉带，眼神炙热。

宋集薪没有抬头，因为有个家伙直接就把脚悬挂在少年头顶，少年好奇问道：“那他为何还被正阳山老猿一拳打死？”

大骊藩王，搬山老猿。

天地之间，似乎隐隐响起先后两次崩裂声响。

老猿脸色阴沉至极。

山林之中，一旦陈平安选择抛弃祖祖辈辈踩踏而出的小路，去“慌不择路”，那么它们必然会成为累赘。

下一刻，宋集薪瞪大眼睛，不知何时头顶的男人，已经落在福禄街上，与远处飞奔而来的魁梧老人，简简单单近乎蛮横地对撞而去。

这点伤不算什么，老猿一笑置之。不过对少年的必杀之心，愈发坚定。

眼见着那少年就要泥鳅入水，老猿心情有些烦躁，回望一眼福禄街李家宅子的方向。其实一旦入山，老猿不敢说占尽地利，但是绝对比在小镇跟着那个小兔崽子东跑西窜，要来得更加游刃有余。

宋长镜淡然笑道：“运气太好了，遭人嫉妒，又没有靠山，很难理解吗？”

“如果不谈机缘，只说实打实的器物法宝，那部传闻已久的著名剑经，当下能够在小镇排进前三甲，若是拉长时间线的话，放入整个小镇的三千年历史，估计前十有点悬，但是前二十肯定没问题，别觉得这个名次很低，事实上很高了。”

哪怕是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搬山猿，看到小镇少年的坚韧，也难免有些牙疼。

“被那条线隔开的两拨人，差距之大，其实就像……人与草木吧，无异于阴阳之隔，甚至更大。”

福禄街那棵子孙槐，之前刚遭受过少年刺客的攀援，当下能够承受一个人重量的最高枝，位置要高出屋顶许多的地方，又坐着一位不速之客，往下一些，还站着一人。

宋长镜笑了笑，哪怕那道刺客身影从子孙槐下，一闪而过，这位藩王也根本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宋长镜不退反进，向前踏出一步，老猿则后退一步。

宋集薪满脸疑惑，问道：“那你当时在泥瓶巷，为什么不拉拢得更加彻底一些？”

视野之中，老猿的魁梧身影从西边大步而回，不断在小镇当上“起起落落”，至于落地之时会不会踩塌屋舍、会不会坏了别人院落布置，根本毫不在意。

宋长镜不感到意外， 自顾自继续说道：“因为有一条线，摆在你们和他们之间。这条线说大不大，对有些人，比小水沟还不如，只要遇到它，就能够一跨而过，像你和之前的刘羡阳，还有那个被别洲道家大宗相中的读书种子赵繇，皆在此列。但是说小也不小，小镇绝大多数人，看着那条线，就像对着一条天堑，连跨过去的欲望都生不出来。”

不远处的李家大宅，呼喝声大振，更有暗处的定海神针愤然出手。

少年想得没有错，只是他错估了老猿，要知道老人作为正阳山的护山猿，对于山川之事，了解之深，远比少年深刻长远。

虽然没有硬扛下这一拳，少年仍是被大槌撞钟一般，撞得整个人双脚离地飞扑出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骊藩王突然咦了一声，有些讶异，然后幸灾乐祸笑道：“那头老畜生这次运气有点背啊，偏偏惹上这么个小刺猬，隐藏很深啊。宋集薪，本王现在有点理解你了，谁摊上这么个对手都难受，除了干净利落一拳打死之外，实在是一件挺恶心的麻烦事。”

老猿伸手握住那颗尤其坚硬的石子，指甲盖大小。

转头看了眼小镇夜幕。

在奔跑途中，那副木弓和箭囊皆不知所踪。

出了小镇往西，就是深山老林，草木葱茏，许多隐秘小径上，还放有许多猎户下的套子。

听到身旁动静的少年骤然发力，比起先前引诱老猿踩踏腐朽屋顶的那次，身形竟然还要快出两三分！

老猿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弧度，落地之时，刚好位于少年身侧，双脚立足之地，出现两个大坑，松软春泥四处飞溅。

宋长镜突然皱起眉头，继而释然，然后是瞬间爆发的战意昂扬。

一拳直直去。

老猿咧嘴一笑，“宋长镜，那你到时候最好能打赢我，否则大骊南方边军会不太好受。”

宋长镜微笑道：“如你所愿。”

老猿冷哼一声，独自进入李家大宅，小姐安然无恙，甚至连惊吓都算不上，老猿了解过详细情况后，发现不过是拙劣的伎俩，略作思量，便狞笑着赶往小镇西边。

入山打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