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哈哈大笑,突然低声道:“酒儿啊,之前师父答应一年之内不收符泉,现在跟你商量商量,从一年改为半年,如何?你想啊,师父这趟降妖除魔,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给那女鬼狠狠打了一顿不说,不但幡子上少了四个字,还送出去一幅师门祖传的《搜山图》,你们做徒弟的,就不知道心疼心疼师父,孝敬一二?”
小姑娘怯生生道:“可如果人家看穿师父的心思,师父不就是画蛇添足啦?”
跛脚少年仔细收好那颗石子,闷闷道:“石头已经是我的了。”
林守一笑问道:“那夹在那本《断水大崖》书里的小东西呢?”
陈平安欲言又止。
老人感慨道:“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少年说这件事可行,那就可以做。
阴神望向陈平安,笑道:“我们能不能单独谈一下?”
陈平安反问道:“你觉得呢?”
阴神点点头,心想难怪李二当年,不看好那些个天之骄子,反而更看重这个泥瓶巷少年一些,甚至为此不惜破坏规矩,想要把那尾金色鲤鱼连同龙王篓一起送给陈平安。
“给我钱,不买东西,行不行?我想攒下来,我娘亲教过我,兜里有钱万事不慌!”
李槐咽了咽口水,望向林守一,然后默默转头望向陈平安,最后李槐有些伤心,突然灵光乍现,他赶紧从地上捡起那只彩绘木偶,“它吃!她如今可是我手底下的甲字号大将!没办法,个子最大,最漂亮好看,还是资历最老的功勋,随我李槐征战四方的日子最长嘛,之后那五个脏兮兮的小泥人儿,就只能排到乙丙丁午己了。”
小姑娘有些羡慕,“儒家圣人的学生,真厉害。”
阴神无言以对,被一个小姑娘传授道理,哪怕她之前展现出了君子气象,可总归是有些别扭。
小姑娘如释重负,这才是她熟悉的师父,于是她干脆利落道:“半年就半年!”
老道人点头道:“那个龙泉县,本是大骊王朝上空的骊珠洞天,破碎后落地生根而成,之前有儒家圣人齐静春坐镇一甲子,如今这些孩子背着书箱,一个比一个聪明,说是去大隋书院远游,那么你说,他们会是谁的学生?”
阴神如果还是活人的话,一定要口干舌燥、如坐针毡了。
陈平安张大嘴巴。
李槐有些害怕,因为那个乌鸦嘴的目盲老道人,说了他们很快就要经过一个名叫三枝山的鬼地方,有厉鬼,还有什么阴尸当那厉鬼的小喽啰。
不到一个时辰就翻过了三枝山,除了夜风微冷,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他当初哪里想到陈平安会如此心细如发,当时自己的视线,一闪而逝,隐藏得不算浅了。
黄昏中,陈平安停下来搭灶烧饭,李槐熟门熟路地跑去拾取回一大捧干枯树枝,然后蹲在一旁,跟陈平安告状道:“陈平安,我觉得风雪庙魏晋没阿良好。”
李槐去自己书箱拎出彩绘木偶和一个泥人儿,用木偶狠狠欺负那个持剑的小泥人,再让后者摆出跪地求饶的姿势,嘴里喊着“女鬼大人,饶命饶命,我魏晋知道错啦……”
少年说这件事不对,队伍里其他人会觉得那就是不对了。
老道人哑然,摇头叹息,最后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师父以后要对你们两个好一点。师父这么多年,总想着哪天捡个天大的漏,能够在路边随手捡个天资卓绝的弟子,经常嫌弃你们两个出身不好,来路不正,不料回头看来,倒是师父灯下黑了。”
林守一有些遗憾,不过也不会强求什么。
一想到这个,李槐就郁闷,自己的彩绘木偶和泥人儿,个头都太小了,哪怕活过来,估计打架的本事还是够戗。何况那位白衣剑仙赠送的五个泥捏小像,他怎么捂热都活不过来,该不会是骗子吧,心底不愿意给自己好东西,又放不下剑仙的架子,所以就故意画了张大饼给自己?
经过一座小镇集市后,李宝瓶买了五六本杂书,有山水游记,有佛道经典,有文人笔记。
陈平安又问:“那教你剑炉立桩?”
哪怕林守一如今已经跻身中五境,成为真正的山上神仙,李宝瓶还是不会听他的,李槐也一样,至于阴神自己,恐怕一样不会例外,林守一在他眼中,终究还只是一个极其聪明、资质很好的少年晚辈而已。
小跛子也跟着笑起来。
虽然陈平安有点想练剑,但是除了偶尔拿出背篓里那把槐木剑,并没有真正开始练剑。
目盲老道人嗤笑道:“要不然那风雪庙剑仙魏晋,破关第一件事,就是前来相救?再说了,这些孩子身边有一尊阴神担任扈从,竟然能够威胁到那个凶狠女鬼的山根水源,这些孩子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再往南走,好像先是龙须溪和铁符江,之后又是绣江、冲澹江和,水要多过于山,可接下来一天半行程,像是“水运”都给用光了,竟是连条山涧溪水都难找,其实水也有,但是都是一些无法饮用的死水坑子,更多还是病恹恹的柳树秧子,不高也不茂,还多歪斜,一路上飞虫四起,让人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李槐急眼了,“陈平安你不着急,可我着急啊!”
李槐毫不犹豫:“当然起不来!”
陈平安点头,让林守一三人先行。
李槐摇头道:“它们?我不太喜欢。”
阴神似乎提及李二后,心情好转许多,“李二的性子很轴的,要不然也不会娶了李槐的娘亲做媳妇。”
陈平安实在不知如何安慰人,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尽力就好。”
好像泥瓶巷少年身上,有一种能让人感到“心安理得”和“天经地义”的气质。
陈平安哭笑不得,只好解释道:“魏晋是个很好的人。”
陈平安看了眼他们,“这是在我们家乡。以后等到宝瓶到了大隋书院,如果读书很厉害,还有林守一,年纪不大就成了练气士,当然能够让人看得起,你李槐……的话,等年纪大一点再说,现在不用急。
目盲老道人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狗改不了吃屎!”
林守一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正在翻看那幅《搜山图》,抬头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魏晋好像看不起你,或者说,最不看好你。”
“李槐你呢?”
李槐嘿嘿笑道:“我这不是心怀侥幸嘛,万一你陈平安良心发现呢?”
在那之后,去往大骊边境野夫关的行程,更加顺风顺水。
李槐目瞪口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答案。最后在大伙儿一起围坐吃饭的时候,李槐夹了块腌菜,一大口饭下肚后,问道:“你们说,世上有没有一蹴而就的捷径法门啊,比如今天练了、明天就能变成神仙的本事?阿良说是没有,早知道魏晋走之前,我该问问他有没有的,万一阿良没有他有呢?那我就发达了啊。这次去大隋求学,我就踩在一把飞剑上头,嗖嗖嗖,来来回回,比陈平安走桩还快,风一样!你们就跟在我屁股后头吃灰尘吧!”
阴神缓缓逝去身影,叹了口气,跟着这帮孩子一起远游,心真累。
在陈平安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练好拳!等到什么时候觉得可以分心做事,再来练剑。阿良教的那个运气法子,陈平安到现在才练了小半,到了第六停就实在走不下去了。
虽然暂时不能练剑,不过阿良说过,十八停,本就是许多剑修历尽千辛万苦,琢磨出来的东西,勤练十八停,就当是给将来练剑打好基础。陈平安这么一想,就觉得干劲十足,浑身都是力气。
一有闲暇,或是山巅大树枝干上,或是临水大崖的边缘。
有少年双手掐诀,独自立桩,对着山水默默修行。有山时看山,有水时听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