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仔细打量着少年,她突然粲然一笑,不再刨根问底,但是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现在宋睦比你高这么多了。”
她答非所问,“我家那笼母鸡和鸡崽儿呢?”
陈平安刹那之间就变得满脸通红,开始遭罪了。
她躺在床上,咽了咽口水,曹家祖宅的门楣里,只诞生出一个香火小人,品相很高,金灿灿的,只差一点点瑕疵就通体金色了,只可惜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曹峻玩世不恭道:“晓得啦。”
堂堂南婆娑洲的陆地剑仙,一座镇海楼的半个主人,曹曦竟是半点不恼,反而笑容更浓,“小姑奶奶教训得对,就是不知道为何这么多年下来,咱们老曹家的香火小人,为何一个都没有,照理说我在婆娑洲混得风生水起,这边怎么都是门楣光耀、夜间生辉的景象,咋就家道中落到这般田地了?”
陈平安不为所动,用手指轻轻夯实红纸和浆糊。
这贼当得真是胆大包天。
经过曹家祖宅的时候,院门大开,老的曹曦蹲在门口嗑瓜子,小的曹峻蹲在墙头上,还是嗑瓜子。
陈平安一脸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崔瀺双手负后,十指交错,微微颤抖。
粉裙女童在陈平安背后小声呜咽道:“老爷,我害怕,比怕死还怕。”
当陈平安脑子里生出这么个念头,原本沉寂许久的剑胚在气海之中,立即开始兴风作浪。
少女没说话。
曹曦重新坐在大门槛上,嗑着瓜子,“千金难买我喜欢。哦对了,骚婆娘,过年请你吃瓜子啊。”
两个小家伙如获大赦,飞奔逃离。
陈平安笑道:“你看我像是做老爷的人吗?他们喊着玩的。”
距离小镇最近的驿站那边,大骊王朝的国师崔瀺,最近一直在此下榻,既没有大肆宣扬,也没有刻意隐蔽行踪。
稚圭哦了一声。
青衣小童心中悔恨,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让你乌鸦嘴!
陈平安怒道:“还给我!”
砰一声。
陈平安独自走向泥瓶巷,像那么多年来一模一样的光景,少年帮少女拿起水桶,一起走入巷子。
从头到尾,陈平安一言不发。
陈平安刚开锁进入院子,冷不丁瞧见自家屋门上方的那个倒“福”字,不翼而飞了,勃然大怒,二话不说直接走到院墙那边,“稚圭,我家福字在哪里?!”
陈平安走下梯子,自己抬头望去,确定没歪。
少女依然喋喋不休道:“真歪了,不信你让曹曦他们这些修行中人来看,就知道我没骗你,你是肉眼凡胎,眼力再好,都不如我们的。”
稚圭神出鬼没地打开门缝,探出脑袋,板着脸说道:“真歪了。”
陈平安走入屋子,啪一下重重关上门。
但是落魄山的经营,确实需要用心。
今天国师走出驿站,不让剑客许弱跟随,独自远行。
说到底,钱还是挣得少了。
稚圭问道:“那两个家伙,是你新收的书童丫鬟?”
陈平安叹了口气,“那你们去小镇别处逛逛,比如我们在骑龙巷那边的铺子,你们帮忙看着点生意,回头我找你们。”
稚圭突然问道:“齐静……齐先生学塾那边,你贴春联了吗?”
显而易见,一起看热闹来了。
陈平安有些憋屈,端了条板凳在门口晒太阳,过了一会儿,开始练习拉坯。
站在曹峻头顶的狐狸伸出一只爪子,指向自己脚底,还不忘使劲跺跺脚,“来来来,有本事祭出手腕上那把本命剑,往我这里砍,曹曦你不砍就是我孙子。你只管往死里砍,我要是躲一下,我就是你孙女!”
真珠山不去说它,那么点大地方,属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别说打造出一座洞天福地,撑死了就是在上边盖一座茅屋,估计就只有陈平安愿意挥霍一颗金精铜钱了。
曹曦笑呵呵道:“小姑奶奶,这位是你的小情郎啊?一大早上就卿卿我我,让我和曹峻两个大老爷们好羡慕的。”
隔壁陈平安娴熟练习拉坯,心静如水。
火红狐狸嗤笑道:“老王八蛋就喜欢腚大臀圆的,这么多年就没半点长进,真是令人作呕。”
休息的时候,陈平安开始打算自己的将来,宝箓山、彩云峰和仙草山,都在阮邛家山头附近,因为按照约定,本来就会无偿租赁给阮邛,连绵一片,就等于帮着阮邛占据了西边最大的一块广袤地界,阮邛为此则需要帮忙陈平安照看五座山头,免得陈平安有命有钱没命钱,对于这件事,陈平安对阮邛心怀感恩。
陈平安爱钱,是因为自幼知道赚钱的不容易,不代表陈平安有了钱之后,就会死死捂住钱袋子。
没歪啊。
满身草屑泥土的老人继续问道:“我孙子呢,我不要见你,我要见我孙子。”
画符一事,因为本身就等于是另一种方式的武道修行,前者重在体魄锻造,后者倾向气府窍穴的内在淬炼,双方并不冲突,反而是相辅相成的好事,陈平安无非是将走桩立桩的一部分时间,划拨给画符,但是画符就需要符纸,符纸就是真金白银,这让陈平安难免有点发虚犯怵。
曹曦转过头,笑道:“滚远点,一身狐骚味,妨碍我尽情呼吸故乡的气息。”
曹曦哈哈大笑,“有道理有道理。小姑奶奶慢点走,巷子破旧,小心别崴脚。”
稚圭背对着那个老王八蛋,脸色阴沉。
少女在灶房那边放好水桶,姗姗走出,一脸无辜道:“我不知道啊。”
衣衫破败的老人伸手一把推开崔瀺的肩膀,径直向前走去,“你让开,别耽误我找瀺儿,我要找他先生,问他我新取的名字,到底好不好。”
崔瀺站在原地,没有阻拦。
崔瀺望向远方,有一位面容刚毅的中年僧人,缓缓而来。
苦行僧以双脚丈量天地,是为佛门行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