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头问道：“很快？给你打一万拳十万拳，你打得到我的衣角吗？”

老人与之对视，哈哈大笑，松开少年肩头，后退一步，朗声大笑道：“小娃儿，有点门道，不错不错，是块好料！落在别的狗屁武道宗师手里，再心思去雕琢你，你都成不了大气候，但是我不一样！”

陈平安愣了一下，愈发小心谨慎，“算是的。”

老人后退数步，“陈平安，能不能吃苦？”

他怕的是那些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做不好的事情，比如烧瓷。

怎么，离开了小镇，本以为是天高任鸟飞了，然后走在大山里头的荒僻小路上，都开始有一拳打死自己的神仙妖怪了？

陈平安提前问道：“同时有两把飞剑在体内温养，不会有冲突吗？”

老人神色显得火急火燎，匆忙问道：“我是崔瀺巉……我是崔瀺的爷爷，你如今可是他的先生？”

陈平安望向魏檗，后者轻轻点头。

老人有些不高兴，骂骂咧咧道：“像个小娘们似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多大的事！太不爽利了，换作别人，老夫真不乐意伺候！”

冥冥之中，陈平安像是与那座气府内的碧玉小剑，搭建起了一座独木桥，能够与之对话，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老人望向魏檗，“呦呵，好久没见着这么人模狗样的山神了，有趣有趣，等老夫恢复一些气力，有机会一定要找你切磋切磋。”

老人怒喝道：“快说！再磨磨唧唧，老夫管你是不是自家孙儿的先生，一拳打断你手脚！”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不敢动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结果陈平安刚刚冒出这么个念头，剑胚初一就开始离开老巢，翻江倒海，疼得陈平安佝偻起来，站在原地，一步都跨不出去。

陈平安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十五’的方寸之地，到底有多大，能装多少东西？”

陈平安恍然大悟，同时想到那把本名“小酆都”的剑胚，之所以跟自己犯冲，估计是自己尚未悟出它的剑意。

老人向前踏出一只脚，摆出一个一拳向前悬空、一拳收敛贴胸的古朴拳架，简简单单，但是一瞬间就变得气势惊人。

杨老头嗤笑道：“阮邛不就有两把本命剑，这还是他为了铸剑求道，必须消耗大量天材地宝，以及一些私事而分心，否则以他的资质和家底，再养两把都没事。本命飞剑，得看机缘，时候不到，一百年都苦求不得，时辰已到，拦都拦不住。只是本命剑此物，不是沙场点兵，多多益善，剑修梦寐以求的境界，号称一剑破万法，为何不说‘两剑三剑’？就在于真正得道的巅峰剑修，拥有一把符合心意的飞剑，就足够了，再多反而是累赘。至于你陈平安，练拳是吊命，练剑为何，我懒得猜，但是之外的山头、法宝之流，你就跟攒铜钱似的，嫌钱多，装在兜里太累人？你会吗？”

陈平安趁着这个间隙，赶紧大口喘息，略作休整，就小跑向骑龙巷，喊上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重返落魄山。

不欢而散。

陈平安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心想比起脾气暴躁的初一，同样是本命飞剑，十五实在是温柔多了。

十五察觉到异样，嗖一下掠出气府，一路游曳，飞快穿过重重关隘，最终来到初一的“家门口”，悬在空中，轻轻打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登门拜访。

命好，就要一鼓作气。

老人语速极快，“他如今过得怎么样？是否会被人欺负？”

老人满脸讥讽笑意，“废话少说，带我去陈平安的地盘，是叫什么落魄山来着，我知道那边有一处适宜磨刀的地方，带路！”

陈平安一头雾水。

刹那之间，疯癫老人蓦然眼神明亮几分，环顾四周后，并没有拔地而起，更没有御风飞掠，而是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仔细查探了山脉走势，然后一步跨出，就直接走到了一行三人之前，老人望向那个大汗淋漓的走桩少年，问道：“你是不是叫陈平安？”

陈平安实在无法正常前行，只好艰难挪步，在街巷岔口的台阶上坐着。

邋遢老人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陈平安，“带我去一个你认为安全的地方，我要帮你一把！”

老人又问：“吃不吃得下大苦头？”

修行路上，一步慢步步慢，你陈平安真的很难脱颖而出啊。

陈平安心念一动，神魂微颤，飞剑毫无阻滞地透体而出，但是一个刹不住，竟是直奔杨老头而去，杨老头眼都不眨一下，碧绿莹莹的袖珍飞剑就像是撞到了一堵高墙，晕晕乎乎反弹回陈平安，一闪而逝，迅速溜回气府，像是一位生闷气的稚童，死活不愿意搭理陈平安的心意呼唤了。

大概是被飞剑十五吸引了注意力，剑胚初一放过了陈平安。

魏檗对于老人的气势凌人，根本不恼火，笑眯眯点头，打了个响指，山水倒转，一行人瞬间出现在落魄山竹楼外。

那座气府内的碧绿飞剑微微一跳，似乎瞬间心情好转，原谅了陈平安先前贻笑大方的蹩脚驭剑。

陈平安点点头，松了口气，只要可以靠着埋头做事，就能够做得更好，陈平安就都不怕。

老人一把抓住他的肩头，轻轻一跃就来到二楼，带着陈平安推门而入，老人挑了一下眉头，快意大笑道：“好地方，真是好地方！一天最少能够清醒个把时辰，真是半点不输给洞天福地了。总算有点我家巉瀺的先生气度了。”

陈平安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陈平安欲言又止。

陈平安默默告诉自己，眼前这位老人的脑子不太灵光，不用放在心上，由着他说就是了。

杨老头突然说道：“知道为何十五明知你的资质一般，还愿意选择与你荣辱与共吗？因为你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快’字。这与十五的剑意根本，是天然相通的。十五这把飞剑，就是快，要快到让所有对手措手不及，占尽先机，先手无敌。”

之后杨老头传授给陈平安两套口诀，重复了两遍，在陈平安铭记在心后，老人就继续抽着旱烟，烟雾升腾，袅袅升起。

杨老头挥挥手，“最近少走动，安静等着阮邛的消息便是。”

“这一口气吐出之时，要叫天地变色！要叫神仙跪地磕头，要叫世间所有武夫，觉得你是苍天在上！”

这一刻，形象分明比乞丐还不如的白发老人，气势之雄壮，精神之鼎盛，无与伦比！

老人仿佛在明明白白告诉少年一个道理。

眼前之人，天下无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