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圭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道人,“虽然我家公子暂时不在小镇,但是你如果敢欺辱我,回头陈平安会帮我报仇的,还有,我认识齐静春,他可是儒家圣人,就不怕他死了又突然活过来,打死你?”
长眉儿的娘亲,那位知书达理的谢宅当家妇人,曾经就带着少年来算过命,抽出一支上签,说了一通虚头巴脑的好话,把他娘亲给欣慰得撇过头去擦拭泪,结果年轻道人得寸进尺,说要给他娘亲也看看手相,一脸笑意贼头贼脑的,长眉儿气得当场就拉着娘亲回家,心想哪有这么厚颜无耻的色胚,牵着娘亲离去后,少年当时还转头狠狠瞪了眼年轻道人。
两只青色的道袍袖子,就那么柔柔铺在黄泥院墙上。
年轻道人差点笑出眼泪来。
阮邛继续埋头干活,打铁如打雷。
陆沉伸出双手,揉了揉脸颊,无奈道:“且不说陈平安会不会帮你报仇,齐静春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活过来的。”
只羡鸳鸯不羡仙,书上有,山上有,山顶没有。
稚圭双臂环胸,像是在护住自己,冷笑道:“色胚,无赖,登徒子,浪荡子!”
年轻道人呵呵笑道:“哪里好意思劳烦老仙长,只是过来聊聊天而已,一场萍水相逢也是缘嘛……”
“介意,我来烧灶便是。”年轻道人翻了个白眼,大大方方走入灶房,开始重新添加柴禾,拿起吹火筒,鼓起腮帮开始使劲吹气。
陆沉走到陈平安隔壁的院墙外,踮起脚跟扒在墙头上,使劲嗅了嗅鼻子,“姑娘正煮饭呢,香啊。贫道在这儿都闻得见饭香了。”
陆沉点头道:“正解。”
大道再大,可容不下儿女情长。
魏檗会心一笑,“放心,那只养剑葫芦,我已经使用了障眼法,一般只有十境练气士才能看穿,问题不大。”
老道士轻轻颔首一笑,心中则腹诽,赶紧滚蛋!
陆沉对长眉少年招招手,“来来来,帮贫道看着摊子,贫道随便走走,见一见熟人去。”
少女全然没当回事,问道:“你找陈平安?啥事?我可以帮你捎话。”
年轻道人只得乖乖站起身,返回自己的摊子,双手抱住后脑勺,身体后仰,望向蔚蓝天空。
老道人故作高深,“看在你是晚辈后生的份上,抽一支签吧,不收铜钱,免费帮你算一卦。”
在陈平安那边自称姓陆名沉的年轻道人,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当年你又没做错什么,心虚得好没道理,怎么,只因为辈分比你家老祖宗高一些,你就觉得自己错了?那你这辈子可就有的愁喽,越往山上走,越是见着谁就觉得自己错,何苦来哉,白白浪费了贫道的一支上签。”
陆沉伸出大拇指,“算你狠!”
小姑娘,没你这么睁眼说瞎话的,真当贫道不会算啊。
稚圭又问道:“夹生饭,不介意吧?”
铁匠铺子的一座剑炉内,阮邛打铁动作没有停歇,声势比起之前都要惊人,一次次火星四溅,偌大一间屋子,灿烂辉煌,密密麻麻的火星,攒簇在一起的火星不断累积,一点都不曾消散,更不会流泻到屋外去,使得屋内几乎没有了立足之地,
如龙盘虎踞。
陆沉微笑道:“贫道俗名陆沉,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少女走到灶房门口,拍拍手问道:“现在呢?”
正坐在隔壁院子晒太阳的少女站起身,皱着眉头,“你干嘛呢?”
陆沉咳嗽一声,笑眯眯问道:“这孩子他娘亲呢,怎么有事没来啊?上会儿手相都没来得及看呢。”
长眉儿已经彻底呆滞了。
说完这句话,她伸手指了指屋门上头张贴着的福字,“你瞧,跟他家一模一样的,陈平安送我的。”
老道人斜眼一瞥,发现有人去往隔壁摊子,差点要翻白眼,竟然还有人眼瞎找那嘴上无毛的后生算命?不是糟践铜钱是什么?
稚圭轻挑柳眉。
年轻道人嘴上说着客套话,却早已弯腰前倾,就要伸手去抓取一支竹签。
稚圭还是一脸天真无邪,摇头道:“没有啊。”
稚圭眨了眨眼睛,问道:“能不能只吃饭?不看手相?”
在诸多天君、大真人之间偷偷流传的那些个传闻,原来全他娘是骗人的!
陆沉收起思绪,院墙外的年轻道人,对院墙内的少女展颜一笑,“贫道给你的机缘,你不要也得要。”
娘咧,碰到个缺心眼的。这就挺好,真要是个愣头青,反而不美。凭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保管三句话,就拿下这个刚入行的晚辈。
遥想当年,世间犹有真龙千千万,论功行赏之后,负责坐镇所有天下的湖泽江海,其中就有最负盛名的一条雌龙,身份已算贵不可言,对自己是何等痴情?在世人眼中,自己又是何等绝情?
一念之差,一步之别,便有了三教百家,有了将相公卿,贩夫走卒。
少女装模作样地假装用心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不记得!”
陆沉看着眼前这位本不该出现在世上的少女,记得自己当初曾经亲口问过师父,为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却有骊珠洞天的存在。
然后陆沉揉了揉下巴,啧啧笑道:“回头贫道可以把这句话去跟师父说一说,让他老人家别总唠叨当徒弟的不成材,当师父的最少有一半错嘛。”
陆沉翻身越过墙头,打了个响指,“中!”
谢实正襟危坐,深呼吸一口气,运用神通正了正本心,不再如先前那般畏手畏脚,回答道:“大树荫庇之下,既是福气,也是坏事,很难长出第二棵高树。”
陆沉恢复平时神色,趴在墙头,嬉笑道:“姑娘,要不要让贫道看看手相?何时婚配成亲,能否早生贵子,是不是良人美眷,贫道都能算的。”
陆沉笑着,微微歪头,伸手点了点少女,“贫道鼻子灵着呢,姑娘你骗不了人的。”
老头子只笑着说了两句话。
第一次亲眼见到“本脉老爷”的谢实,嚅嚅喏喏,实在说不出一个字来。
自家老爷的师父,当然不至于为此生气,但是谁不知道自家老爷的二师兄,那个难以揣测的脾气……
然后老头子朝陆沉高高抬起一只手掌,原来手心犹有一粒水珠,当手掌歪斜,水珠便开始顺着细微的掌心纹路缓缓流淌,歪歪扭扭,不断分岔,每一次略作停顿后的改变方向,都意味着走在了不同的道路上,若是将那粒不起眼的水珠,换成人间行走在光阴长河中的某个人,便意味着成为了不同的人。
魏檗这次不敢托大,不但心中默念,还手指掐诀,悄然运转自己辖境内的山水气运。
两人很快出现在落魄山竹楼二楼。
事先得到消息的陈平安已经准备好行李,因为有飞剑十五作为方寸物,所以不用背着背篓,比任何一次进山,都要更加轻装上阵,反而让陈平安有些不适应,手里头拿惯了开山开路的柴刀,如今只藏着两把轻飘飘的飞剑,实在不习惯。
阮秀送了剑,说过了她爹交待的言语,最后她递出一只绣袋子,笑道:“陈平安,送你的,桃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