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222.第222章 有些离别可以再会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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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里,老人回到屋子,拿了本儒家典籍坐在院子里,也不去翻书看书,只是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老儒生一直这么看着,不知不觉,身旁站着一位同样是出门散步的女子,以那柄名动俱芦洲的小巧飞剑“掣电”,作为钗子,她也真是奇思异想,当然更是无比阔绰的大手笔。

光脚老人先以儒家长揖,以崔氏读书人的身份恭敬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后退两步,以武夫身份抱拳行礼,再无半点敬畏,眼神炙热道:“还望陆掌教赐教一二!”

南边依旧歌舞升平。

老神仙下榻于郡守府不远处的一座大宅,主人富甲一方,广发请帖,邀请城内大小权贵去他家里做客。为此专门在湖心搭建了一座高台,不等天黑,就已是彩灯高挂,陆陆续续的客人鱼贯而入,拖家带口,估计不下三百人。

中年僧人七窍渗出血水,但不是鲜红颜色,而是金黄色。

因为魏檗是北岳正神,是所有山脉的主人,命运一体,但这既是天时地利人和,但有些时候天灾地祸,就会成为山水正神的负担,当身边这个莲冠道人出现后,魏檗就被道人一脚踩得无法动弹了,哪怕道人只是踩在落魄山上而已,其实却与踩在魏檗头顶无异。

朱荧王朝是宝瓶洲中南部首屈一指的鼎盛势力,藩属小国多达十数个,仅就国土面积而言,仅次于北方吞并了卢氏王朝的大骊,而朱荧老皇帝的诸多龙子龙孙当中,光是早早决意舍弃皇位的九境剑修就有两人,四大皇家供奉当中,一名十境剑修,曾经与那位号称宝瓶洲上五境之下第一人的风雷园李抟景,三次交手,三次落败,但是差距有限,否则李抟景也不会答应后边的两次挑战。

僧人一一竭尽所能地照顾过去,最后他来到一位满脸血污的少女身前,僧人叹息一声,见她并无大碍,双手合十,默默离去。

如此说来,江湖门派,不止有苟延残喘和仰人鼻息,也有这般舍得一身剐敢把神仙扯下山的雄迈气概。

书生笑道:“只要是你拿回头颅,不就行了?东西仍归楚氏国库,不过是在我这边转一手而已。”

竟是一位面容刚毅的中年僧人,只见他双手撑住鲲鱼,一声怒喝,双膝微蹲,脚下浮现出一大片金色莲。

青衣小童心生警惕,抬头望向那个年轻道人,又看了几眼二楼窗口那边的疯老头,再看了看道人头戴着的莲冠,试探性问道:“咱们有话好好说啊,你是道家的十境大真人,还是十一十二境的天君?”

年轻道人点头道:“真不骗你。”

但是另外一位练气士,则是一张从未在古榆国朝野现身的陌生面孔。

陆沉扶住额头,碰上这么个不开窍的呆货,也是没辙,罢了,机缘未到,就先这样吧。

青衣小童被金光璀璨的手心狠狠摔在脸上,整个人在空中旋转数圈才坠地,青衣小童趴在地上,干脆装死算了。

彩衣国,胭脂郡。

“这位”陆沉陪着青衣小童一起走向崖畔,笑问道:“掩耳盗铃这个典故听说过吗?”

年轻女子轻轻叹息一声。

瞬间破涕为笑,大摇大摆走向竹楼那边的粉裙女童,趾高气昂道:“傻妞儿,晓得不!老仙长夸我天赋太好了,差点就要跪下来收我为徒,还说要带我去那啥啥天下吃香的喝辣的!我谁啊,既然认了陈平安当老爷,就要讲点江湖道义对不对?便毫不犹豫拒绝了,你是没看到老仙长当时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水,唉,可怜老仙长一片赤诚之心,要怪都怪陈平安运气太好,收了我这么个小书童,也怪我太讲义气了!哦对了,傻妞儿,老仙长跟你说了啥?”

大髯刀客和年轻道士看得啧啧称奇,刘高华更是拼命拍手叫好。

南涧国和观湖书院以北的宝瓶洲北方,杀得很热闹。

可是那些无法御空飞掠的练气士,注定要听天由命了,而且那条鲲鱼若是翻身撞入大地,必然全部丧命,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双方距离不断拉近。

青衣小童半信半疑,低声道:“这位仁兄,咱们行走江湖,无论辈分高低修为深浅,都讲究一个以诚待人,可不许骗人啊?”

能够让这四位大人物齐聚一堂,原因很简单,那位瞧着像是进京赶考书生的年轻人,是古榆国国师。

水塘旁边,年轻道人跟魏檗并肩蹲着,问道:“魏大山神,能否告诉贫道,这池塘里的积水,以及里头种下的那粒金莲种子,都是什么来历?”

一个个全是那个头戴莲冠的年轻道人!

年轻女子脸色微红。

竟然是一尊佛门金身罗汉。

当陈平安走出游廊走下台阶的时候,那个与陈平安差不多岁数的黑衣少年,也走在了墙头之上。

吃过了肥美鲜香的那盘桃鳜鱼,他从袖中掏出三张纸,各自绘有一幅人物画像,弯曲手指,敲了敲中间一位背负木匣的少年,笑道:“国库里有一件玄字号法宝,谁成功截杀了此人,就可以一并拿走。事先说好,这位少年极有可能是六境剑修,三境纯粹武夫只是假象,千万不要被他蒙蔽。我只管收取头颅,至于是怎么杀的,我不在乎。其余两人,若是杀了,也会有些彩头,诸位尽管放心。”

老神仙满脸红光,清瘦儒雅,一袭清谈名士的装束,落地之后,也不废话,就连跟郡守大人和驻军武将的客套都省了,手腕一抖,并拢双指就多出一张黄色符箓,若是眼力好的江湖宗师,就能够看到上边绘有女子模样的线条,远远算不得栩栩如生。

老神仙和他的黄纸美人如约而至,先是从远处一座高楼飞掠而至,缓缓飘落在湖心高台之上,落地之时,好似蜻蜓点水,大袖翻摇,尽显仙人丰姿,这一手就赢来震天响的喝彩,拍手叫好声,在湖边此起彼伏。

魏檗无言以对。

但是今天暮色里,朱荧王朝境内一座不知名山巅之上,蓦然绽裂绽放出千万缕剑气,照耀得方圆数十里都亮如白昼,剑气直冲云霄,如瀑布由下往上直扑而去,刚好汹涌倾泻向了一艘浮空鲲船。

古榆国,一座名为“大茂府”的私人府邸,一位身材高大的英俊书生,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正在吃着一尾清蒸出来的桃鳜鱼,左手一支特制银钩,右手一双绿竹筷子,慢悠悠吃着这餐时令美味,手边还有一壶古榆国贡品佳酿,时不时就放下筷子,喝上一口。

宛如米粒的修士不断升空,火速离开鲲船。

书生微笑问道:“是你的意思,还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青衣小童抽泣道:“只是觉得好玩儿。”

青衣小童缓缓摇头,泪眼朦胧,“我不讲义气一两次,陈平安也不会怪我的。”

陈平安本想练习剑炉,只是担心太过惹眼,便只好摘下酒葫芦慢慢喝酒。

粉裙女童扬起一只小手,上边金光熠熠生辉,她尴尬道:“老仙长跟我聊了些写字的规矩,最后说你一定会胡说八道,要我代劳,赏你一耳光。”

青衣小童咽了咽口水,眼珠子一转,咳嗽一声,耷拉着脑袋就要撤退,嘴上念叨着“修行去修行去,今天的修行可不能耽搁了”。

金色虹光来到鲲鱼头部底下。

貂帽老人挥挥手,“走吧走吧,我又不是什么俊小伙,你一个黄大闺女,陪着一个糟老头在这边看日落,你不觉得尴尬,我还觉得不自在呢。”

一个瞬间,跨洲远游的庞大鲲船就千疮百孔,数百人当场毙命,遭遇重创的鲲鱼哀嚎,剧烈翻腾,用以稳固鲲鱼背脊上诸多建筑的阵法,本就在剑气冲击之下毁于一旦,鲲鱼这么一晃荡,雪上加霜,加上天上强劲罡风吹拂,又有数百人直接被摔下鲲船背脊,摔死在朱荧王朝的大地上。

徐高华坐在大髯汉子和道士张山峰之间,跟两人小声说着这户人家的财力雄厚,以及跟彩衣国一位大将军千丝万缕的隐秘关系。

“这样啊,如此说来贫道托你的福,逃过一劫了。”年轻道人笑容灿烂,连忙道谢。

青衣小童突然蹲下身,双手抱住脑袋,痴痴望向远方,满脸生无可恋的可怜模样。

青衣小童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陆沉的身份,但是仅凭莲冠道人这一手神通,关键是当着魏檗和老疯子的面施展出来,青衣小童就晓得自己又撞上铁板了,而且极有可能,这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硬。

有点想念陈平安了,他如果在身边,哪怕这个老爷的境界根本不够看,可是青衣小童就是会觉得更心安一些。

年轻道人笑了笑,点头温声道:“修行是不能懈怠,走走走,贫道对于修行略有心得,你问我答,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这趟南下游历,是她爹的安排,说是要她出门散心。

好大的一盘棋。

青衣小童闭上眼睛,假装瞎子往前边摸去,“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我在梦游,我又在梦游……”

那人半蹲在远处的庭院墙头之上,正朝着陈平安咧嘴而笑。

还活着的少女,轻轻拍着尸体的后背,重复呢喃道:“不怕不怕。”

那人沉默不语。

艳阳高照,郡城内大小街道熙熙攘攘,城外官道上商贾旅人如织。

掣电尾端挂有一粒珠坠子,理由更奇怪,是女子的父亲,怕掣电的速度太快,女儿无法驾驭,所以才找来一粒从某座龙宫秘境当中获得的螭珠,为此他不惜重新炼剑一番,以便穿孔悬珠,用以滞缓飞掠速度。

二楼老人肆意大笑,朝青衣小童伸出大拇指,“小水蛇,算你本事,要是今天不死,以后够你吹嘘一辈子了!”

青衣小童试探性问道:“仙长为何对我这么好?”

沾郡守嫡子徐高华的光,陈平安三人得以进入其中,只是位置不佳,在湖边一条游廊内,安排了两条长凳,不过好歹有一张拜访瓜果点心的小案几,比起附近那些只有座位而无款待的客人,还是要风光几分,案几是因为徐高华不去陪着郡守大人,要跟朋友待在一起,府上才会临时添置。

青衣小童迅速掂量一番,觉得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顿时眉开眼笑,又是跳起来拍了一下道人的肩膀,“我一看你就根骨清奇,别灰心,道家元婴境的陆地神仙而已,你努力个几百年,总归还是有点希望的,实在不行,以后给人欺负,就报上我的名号,就说你认识……御江浪里小白条,或是落魄山小龙王,这两个绰号怎么样?一个风流,一个威风……”

他叹了口气,对青衣小童说道:“回头跟陈平安说一声,水塘一事,他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是要还的。至于你,走江化蛟之时,可以去往贯穿俱芦洲东西的那条大渎,如果能够支撑着走上半截,就算你成功了。到时候可以让陈平安帮你保驾护航,嗯,这就是他需要还给贫道的人情了。”

就在此时,从北方高空挂起一道极其漫长的金色长虹。

青衣小童抬起头,满脸泪水,皱着一张脸蛋,嘴角下撇,苦兮兮道:“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就会抬起一脚踩烂我的脑袋?”

魏檗站在水塘边,望向静谧竹楼二楼,忧心忡忡。

鲲船航行在宝瓶洲中部偏南的上空,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好时节。

竹楼后窗那边,光脚老人看到这一幕后,笑呵呵道:“你有本事再拍一下这位道人的肩头。”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如临大敌。

有些离别,就不希望再碰面,但往往在不经意间就不期而遇了。

比如陈平安和那个名叫马苦玄的家伙。

有些明明希望可以再见的分别,却偏偏不会有再会了,比如陈平安和那个名叫秋实的少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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