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裙女童突然怯生生问道:“如果有一天,崔爷爷你做了错事,然后我家老爷发火了,你会不会害怕啊?”
粉裙女童有些赧颜,心想自己可没有溜须拍马,老爷就是有这么好呀。
所幸在阮邛飞剑和曹峻身形之间,凭空出现了一条碧波滔滔的大河之水,大河隔断长空,拦阻阮邛飞剑的去路。
宋雨烧伸出大拇指,“真是一掷千金的豪杰气概!”
大骊第一等世家子弟的曹茂,有些由衷佩服曹峻这哥们,虽然自己跟这位剑修看似年龄差不多,其实差了一甲子岁数,这段时日经常一起喝酒,知道曹峻的玩世不恭,万事不上心头,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是嘴上说说的那种表面功夫。
曹茂和大骊上柱国的爷爷相视苦笑,只得就此离开泥瓶巷,去往那座督造衙署,秘密商议家族接下来的各方布局。
容颜俊美的曹峻点点头,笑眯眯道:“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老祖宗,是我们家门不幸。”
宋凤山睁开眼睛,一言不发,一如当年年幼之时,守在爹娘病榻前。
再好吃的火锅,也有下最后一筷子的时候。
这位年轻人双手负后,眼神凌厉,却满脸微笑道:“只是不好意思,不孝孙儿要告诉爷爷一个噩耗,皇帝陛下亲自下了数道密旨,朝廷大军近万精锐,已经在州城外集结完毕,想必明日就会大军压境,剿灭我这大逆不道的江湖新盟主。爷爷,孙儿不奢望你出手相助,真的,这是孙儿的真心话,只求爷爷从头到尾袖手旁观就行了,只求你莫要再赐我一剑。”
曹峻身形不停,但是转过身,腰间长剑一剑出鞘,刚好击中阮邛飞剑的剑尖,曹峻长剑一弹高飞,呕出一口鲜血,身形却以更快速度倒退飞离。
陈平安吃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可是敌不过美食当前啊,再说了,这次是自己结账,不尽量多吃一点,陈平安心里不得劲儿。
老人点头道:“大骊朝廷在国师亲手安排下,专门新建了一座谍报机构,负责记载骊珠洞天这些孩子的成长经历,除了顾璨,还有方才杏巷内的马苦玄,福禄街的赵繇,谢家长眉儿谢灵气,多是小镇出身,但也有在此获得机遇福缘的外乡练气士,例如大隋皇子高煊,总计十六人。”
之前那趟江湖,原本是想要找到亦敌亦友的武林前辈,那位武德武功皆高耸入云的彩衣国剑圣,宋雨烧既是切磋问剑,更是想要解开这个心结,只可惜那位剑术通神的老人竟然死了。这让宋雨烧只得半路返回,才有了古寺那趟遭遇。
高过水榭之顶的时候,陈平安转头望向瀑布那边,嘿嘿一笑。
当时宋雨烧站在门外,尚且年幼的孙子宋凤山,就默默守在爹娘床边,没有流泪,一言不发。
老者领命一闪而逝。
老江湖奉为圭臬的那些老规矩,被老一辈人视为金科玉律的道理,原来,原来也有错的地方!
老曹带了三人同行,都姓曹,相貌俊俏的年轻人曹峻,也住在泥瓶巷的曹家老宅,还有一对从外乡赶回小镇的爷孙,据说都是老曹的京城亲戚,看样子,混得不差,像是读书人出身,而且像是带着点官气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京城的人物,都这样。
老人轻声道:“凤山,从今往后,爷爷就不跟你唠叨那些老规矩了,但最后还是希望你听一次,老江湖是有老江湖的不对,可是那些对的东西,好的事情,希望你以后身在江湖,也别全盘否定。”
曹曦白眼道:“干嘛?这叫智斗,你们懂个屁!”
直到宋凤山大开剑水山庄之门,大宴款待四方豪杰,在明天就要举行正式的盟主大典。
置喙一位十一境剑修的家族老祖,哪怕老人贵为大骊王朝的上柱国重臣,也没有这份胆量气魄。
陈平安晃了晃酒葫芦,酒还多着呢,便点头笑道:“好啊。”
一行四人离开院子,巷子附近几家的院落都摆满了酒桌,曹曦领着三人走入泥瓶巷,随口问道:“你们皇帝回京城了?”
老人大步向前,笑道:“爷爷的佩剑,这么多年一直留在了瀑布下的水潭,去取剑!”
这一点,宋凤山心知肚明。
最后宋雨烧才知道,儿子宋高风入了魔道,修炼了一本魔道秘笈,最后一次行走江湖,就是销毁面容,更换兵器,将那把佩剑留在家中,在那位拳法宗师金盆洗手辞去盟主的那天,宋高风潜入府邸,身负重伤,却也成功手刃敌人,等到宋高风返回山庄,已是油尽灯枯,最终与奄奄一息的妻子,双双闭眼而逝。
那夜宋高风击杀了朝中有人的前任武林盟主,但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却逃过一劫,之后皇帝陛下不愿与剑水山庄撕破脸皮,大概也有些心怀愧疚,便亲自当起了媒人,让劫后余生的可怜女子,成为梳水国一位功勋大将的妻子,成了品秩最高的一国诰命夫人。
曹峻没好气道:“还能如何?他厉害啊,我是个窝囊废呗。”
崖畔那边其实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青衣小童,坏笑着转过头,朝粉裙女童竖起大拇指。
一袭素洁青衫的老人笑着摇头道:“不用如此讲究,我只是在京城斋菜吃惯了,不适应喜宴上的大荤大肉而已,并非是瞧不起此处风土人情。何况这龙泉郡槐黄县,本就是我曹氏的祖地,我们当子孙的,岂可忘本。”
陈平安一头雾水的站起身,眼见着老人掠出窗外,在屋脊之上一路飞掠而去。
当着一个少年郎的面子,满脸老泪纵横而不觉丢脸的宋雨烧,缓缓放下筷子,站起身,对陈平安洒然大笑道:“这顿饭,我宋雨烧替我儿子儿媳妇,替我剑水山庄请你!”
宋雨烧没有藏藏掖掖,坦然笑道:“来头极大,声势极大,但是与你陈平安无关便是了。”
曹曦厉色道:“十年之内,你如果宰不掉一两个十境老王八,到时候我亲手宰了你!”
粉裙女童开开心心嗑起了瓜子,心想这可不是我厉害,是我家老爷厉害呢。
宋雨烧突然问道:“山庄外边的小镇,有一家酒楼的火锅,是一绝,食材好到能让客人吃掉舌头,酒也不错,你要不要去尝尝?这会儿刚好是饭点了,老夫跟那边的掌柜交情不错,可以打八折。”
宋雨烧对于江湖早已没有兴趣,但绝不是万事不上心,这么多年为何经常独自游历江湖?难道真是散心?对孙子眼不见心不烦?
杨老头说道:“去吧,曹峻如今已经去往大骊京城,你可以直截了当跟他道明此事。宋庆,你若是胆敢坏了规矩,莫说是你宋庆当场魂飞魄散,我保证将你这一脉宋氏斩草除根,要你香火断绝,以后千年万年再无你宋氏这一脉的半点痕迹。”
老人恭敬答道:“回禀老祖宗,皇帝陛下身体有恙,已经由龙泉郡城的驿路北返京城。”
曹峻说走就走,拔地而起,肆意大笑,御风往北方而去。
年轻妇人嫣然而笑。
除了留在落魄山的那颗紫金莲种子,陈平安当时听了魏檗的建议,既然是落魄山的主人,就留下了一方闲章在竹楼一楼,作为压胜山水之物。印章正是齐静春篆刻的“陈十一”,并无玄机,只是当时齐静春给予陈平安的一份美好愿景而已。
杨老头今天依然在后院抽着旱烟,只不过手里多了一本大骊书肆新刊印的小说,此小说出自小说家,曾是浩然天下的九流十家之一,只是随着光阴流逝,就像四大显学之一的墨家,都不再是显学,小说家也沦为最平常的诸子百家之一,多是书写一些不入流的稗官野史,以及世俗百姓钟情的脂粉艳文,博取噱头,当然针砭时事亦有,历史上许多帝王将相的名声口碑,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被小说家之言,给坑害得不堪入目,比如某些终其一生立志于朝政改革的治国能臣,到最后,最为后世熟知的事情,竟然不是那些治国良方,而是什么一夜御十女,无女不欢。又比如某些几乎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的儒家大君子贤人,竟然会夜宿尼姑庵,最后只成了一个老不羞的扒灰老汉,而此人道德文章蕴含的大礼至理,皆成空谈和笑谈。
杨家铺子的杨老头,年复一年守着那座小小的后院,无数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杨氏子弟,除了接管杨家的家主,以及家族内某些侥幸成为练气士的隐蔽人物,得以知道那个惊世骇俗的秘密,以及小心翼翼帮着老人守护着那个秘密,其余无论是生老病死的杨家子弟,还是进进出出的药铺伙计,一代代人,都只会知道杨家铺子有这么一个跟“自家长辈同龄”的老前辈,仅此而已,只知道老人常年足不出户,性情古怪,不好打交道,但是治病救人,很有一手,当然要价不菲,否则任你是谁,只要出不起钱,那就准备棺材吧,反正棺材铺子就在一条街上。
妇人打趣道:“呦,二十多年没喊爷爷了,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口一个,顺溜得很呢。”
陈平安欲言又止。
宋凤山擦去眼泪,伸手轻轻按住桌上那柄剑,胸有成竹地微笑道:“既然咱们早有谋划,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难道就不想看一人一剑,挡在阵前,万军不前?反正我这个当孙子的,是想的,都偷偷想了这么多年了。”
阮邛愣了一下,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离去。
当然还有两壶好酒,以及一碟自己配置的鲜辣酱料,红灿灿的,能让不吃辣的人头皮发麻。陈平安其实原本没这么吃辣,但是熬不住宋老前辈在旁劝说,说酒楼不下七八种的各色自制辣酱,少了一种都是憾事,陈平安这才硬着头皮全往碟子里加了一勺子。
瀑布水帘之后的石壁上,少年偷偷摸摸以手指刻下了两行字,从上到下,一行写了一位姑娘的名字,另一行写下了“陈平安到此一游”,少年希望下次再来剑水山庄的时候,自己身边有那位姑娘。
老人也跟着喝了一杯酒。
陈平安一听可以打八折,立即豪气纵横道:“那我来付钱!”
宋雨烧收起那些烦心的思绪,笑问道:“山庄的美酒已经尝过滋味了,如今跻身小宗师境界,如何?是不是更好?”
曹曦笑呵呵道:“接下来你这个窝囊废很快就要去往边境投军,运气好的话,可以待在大骊藩王宋长镜身边,跟随大骊铁骑一路南下,说不定要一口气杀到宝瓶洲中部才停下,又觉得如何?”
老人坐回竹椅,不再卖关子,笑着说道:“陈平安很好说话,所有人跟他亲近的人,都会把这一点当做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总有一天,陈平安会在某件事情上,变得很不好说话,甚至是最不好说话,到了那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就会发生了,所有人都会感到……心虚和害怕,绝不是第一时间去反驳什么。”
崔姓老人笑道:“其实也不用太过忧心,陈平安有一点好,可能没几个人发现……”
曹曦转头望向腰悬长短双剑的曹峻,“你跟李希圣交过手,他以六境修为,就让你一个九境剑修无功而返,觉得如何?”
武道止境第十境之上,方是人间武神,可与天底下的山巅练气士并肩而立。
曹曦缓缓前行,再次停步,“那么这两户人呢?”
宋凤山满脸疑惑,眉头紧皱。
杨老头随后一挥袖,顿时有一张张金色符箓遍布青烟老人全身,是保证阴物老者行走天地间的护身符,后者神魂大定,气势暴涨,剑意之盛,若非杨老头吐出的那一大口烟雾遮蔽,恐怕就要气冲斗牛,惊动龙泉郡所有练气士。
从梳水国一座州城到剑术山庄的道路之上,骑军驰骋,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一剑斩断宽不过数里的河水,碧绿长河竟是两端折叠而起,压向那把继续前掠的凌厉飞剑,大河拍岸,不断阻滞那好似一叶扁舟的飞剑前行,哪怕河水无穷无尽,风雪庙兵家圣人驾驭的那把飞剑,依然开河劈水,一往无前。
曹曦冷笑道:“打不过北俱芦洲的十二境道家天君,难道老子还打不过一位宝瓶洲新十一境?曹峻能丢老曹家的脸,老子可不会丢婆娑洲练气士的脸!”
曹曦率先走入自家老宅,身后爷孙二人刚要跟随走入,房门却砰然关上。
这位梳水国剑圣,内心在犹豫,要不要向朝廷出剑,一旦出了剑,是否挑衅皇帝威严,宋雨烧其实根本不在乎,而在于这违背了宋雨烧的本心。
但是陈平安接下来一句话让老人瞪大眼睛,“好像还差一点才破境,现在就像一拳打破了瀑布,还差一脚没跨过去。”
杨老头置若罔闻,只是吩咐道:“准许你离开此地辖境,宝瓶洲一洲之内,你当年境界依旧,你此行是为泥瓶巷曹氏子弟曹峻担任护道人,只要曹峻修补齐全了那座心湖剑池,你这一脉的宋氏子弟,必然在这场大势中崛起,享受人间荣华最少百年,此后你家子孙的境遇,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因为宋雨烧和剑水山庄这七个字!
粉裙女童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老人的下文,忍不住问道:“崔爷爷,我家老爷身上都有那么多优点了,还有我不知道的好啊?”
因为这就意味着半座梳水国江湖的百年风流。
是你女儿本人,欠了我宋雨烧的儿子,欠了我儿媳妇一句对不起!
相邻两栋宅子的主人,一个已经在大骊宋氏族谱上记名为宋睦,刚刚跟随皇帝陛下一起返回京城,一个名为陈平安,已经南下远游,但是在小镇拥有两座铺子,在西边大山拥有五座山头。
但是宋雨烧明知道有一天会黑云压城,直扑这座毕生心血所在的剑水山庄,孙子宋凤山会踩过界,会在看似团锦簇的大好形势下,暗中成为朝野上下的众矢之的,这一切,宋雨烧又在心结之外,又有心结,第一个心结,是愧对儿子宋高风,第二个心结,是自己奉行遵守的江湖规矩,与孙子的所作所为,南辕北辙。
老人在小家伙脑袋敲了个板栗下去,然后起身离去,气呼呼道:“小丫头真不会聊天!”
陈平安便埋头吃东西,偶尔喝酒。
知晓这方天地规矩的督造官曹茂,刚要出声提醒,已经来不及。
宋雨烧愣了一下,不给陈平安反悔的机会,大笑一声,撂下一句随我来,就掠出水榭,踩着大树高枝,往山庄外一路掠去。
陈平安赶紧提起酒杯,使劲咽下嘴中食物,也陪着喝了一杯,而且又倒了一杯,回敬老人,“如果不是老前辈,我今天肯定连四境的门槛一步都跨不过去。我应该敬老前辈一杯酒。”
于是如今换成了青衣小童会嫌弃她愚笨懒散,不知进取。
大军之中,有一位身披鲜亮重甲的大将军,骑着一头高头骏马,男人嘴角噙着笑意,举目远眺,可谓踌躇满志,此次踏平那座狗屁的剑水山庄之后,自己就是当之无愧的梳水国战功第一人了。
这既是老人的肺腑之言,其实又何尝不是眼高于顶的老人,自认在“做人”这一点上,无法坦然说服陈平安?
陈平安只好放弃了喊上徐远霞和张山峰的念头,紧随其后。
宋雨烧记起一事,“那次水榭风波,你好像攒了一肚子火气,我有些奇怪,如果我宋雨烧只是一个寻常江湖人,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照理说,在不知道你根脚的前提下,横刀山庄的庄主王毅然,一位享誉已久的江湖宗师,能够对你一个少年以礼相待,非但没有仗势凌人,愿意为女儿道歉,你为何还是好像有些……不服气?”
曹峻笑起来的时候,眼眸眯成一条缝,像极了一头狡黠狐狸,“这我哪里晓得,不然你说说看?”
院内屋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位年轻妇人,问道:“不拦着爷爷吗?”
老人红着眼睛,颤抖着提起筷子,从火锅底夹起一筷子食物,放入嘴中慢慢咀嚼,脸上逐渐有了一些笑意。
最近迎来送往十分忙碌的新晋北岳正神魏檗,还是会时不时来到竹楼,看望那座丢入一颗紫金莲种子的小池塘。
只可惜老人根本不愿意理睬这个家伙,最多只是跟讨教学问的粉裙女童闲聊,对于所谓的武道,好像就这么丢在地上再不捡起了。青衣小童徒呼奈何,哀叹着求人不如求己,只好继续勤勉修行,竭力消化那两颗进入了肚子的上等蛇胆石。
可若非如此,老人又为何愿意将陈平安作为一身拳法的衣钵传人。
老人缓缓站起身,伸手指向远处,“试想一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陈平安开宗立派,有你和小水蛇,有腹下生出金线、长出四足蛟爪的棋墩山黑蛇,有这么多座山头,一旦以后每座山头都有高人坐镇其中,例如那个认了陈平安当先生的……还有那些喊陈平安作小师叔的孩子们,然后你们也成了世人眼中的仙家府邸,有了宗门长老,要收取弟子门生,陈平安手底下汇聚了十人、百人甚至千人万人,一旦自家人有了纷争矛盾,他陈平安手心手背都是肉,就不是一拳一剑能够解决的事情了,该如何处置?”
何况如曹氏今还有一个天大的利好消息,老祖宗曹曦会留在宝瓶洲一段时间,天才剑修曹峻还要入伍大骊边军,想必皇帝陛下或多或少都会念这份香火情,未来百年曹氏稳压庙堂死敌袁氏一头,是板上钉钉的格局了。
当然了,陈平安只敢偷偷这么想。
这位大将军突然眯起眼。
老人最后对陈平安抱拳道:“我有话要跟孙子讲,就先行回庄子了。之后未必能够跟你道别,那就还是那句江湖老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咱们后会有期!”
杨老头手上这本泛着淡淡墨香的小说,是店伙计从龙泉郡城那边的书肆大街购买而来,上边写了许多江湖豪侠的成名经历,在他们身处逆境绝境之时,总少不了几句荡气回肠的豪言壮语,无非是怨恨老天爷不开眼的那些,杨老头每次看到这些,似乎还挺开心,只是最后合上书籍,乐呵呵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放过老天爷吧。”
年轻妇人奇怪道:“老祖宗如何想通的?”
阮邛那把毫发无损的本命飞剑,悬停在高空,稍作停顿,长剑下方又出现一座小水潭,飞剑缓缓向下,没入水潭,就此消逝于空中。
由于宋雨烧从不在山庄和小镇以真实身份露面,所以那位胖嘟嘟的酒楼掌柜的,不知道什么梳水国剑圣,甚至不知道剑术山庄的老庄主,只知道姓宋的老哥,是个懂行会吃的行家,不会辜负他的火锅和好酒,所以一见到老人带着朋友登门,就很开心,亲自带他们上了二楼,挑了个这么个好座位,从头到尾上菜端酒都不用店里伙计,全部是掌柜自己亲自动手。
年轻人后退一步,低下头,抬起一手,用胳膊挡住脸庞。
老人瞥了眼青衣小童的背影,再收回视线,看着满脸忧虑的小女童,感慨道:“能让你们两个凑在一起没打架,也算陈平安调教有方。不知道以后家大业大了,陈平安是不是还能如此,待人接物,中正持平。小门小户的规矩好不好,和豪阀世族的家风正不正,处理起来,是两回事。”
宝瓶洲北方风雨已起,形势大利于大骊王朝,当然是越早进场,获利越大。
这天夜幕,青衣小童在崖畔入定修行,粉裙女童坐在小竹椅上嗑瓜子,崔姓老人下楼,搬了条竹椅坐在女童身边,轻声道:“千年崔氏,宝瓶洲头等的书香门第,都没能孕育出你这么一条灵慧火蟒,由此可见,机缘一事,苦求不得。”
陈平安还真就随意了,只是举杯小咪了一口酒。
随即妇人有些忧心忡忡,“以后咱们山庄的所作所为,老祖宗可就未必喜欢了啊。”
曹曦回到座位,哪怕是曹茂都下意识坐直了身体,青衫老人更是正襟危坐,放下了筷子,拿起酒壶,主动为隔着无数个辈分的老祖宗曹曦倒酒。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老人万万不敢接话。
宋雨烧笑道:“咱们只管吃,不谈事情了。世间唯有美人美景美食,三物最不可辜负。”
老人幸灾乐祸道:“老夫亲手打磨出来的武道最强三境,哪里有那么好破的,估计还早呢,说不定到了最南边的老龙城,陈平安的境界还是纹丝不动,老老实实待在三境瓶颈上,每天愁得喝闷酒,然后变成一个意志消沉的小酒鬼。”
老人举杯喝了口酒,“这可不是瞧不起你和你的朋友,而是剑水山庄的一些家务事,不方便江湖朋友插手,但是不管如何,身为主人,却对客人下逐客令,不厚道,所以我还是需要自罚一杯。你陈平安随意。”
大军之前。
一位被誉为梳水国剑圣的黑衣老人,从瀑布取出了佩剑之后,挡在了大军之前。
只是老人身后,遥遥跟着一位腰间悬挂酒葫芦的背剑少年。
在对着千军万马出拳之前,少年摘下养剑葫,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痛快痛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