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最强之间
陈平安见过不少相貌好的同龄人,泥瓶巷的邻居宋集薪,曾经在学塾跟随齐先生读书的赵繇,林守一,再就是桂岛上那位雌雄难辨的红妆男子,大隋皇子高煊,可是都不如黄粱酒铺这位少年。
这人在墙壁上题完字之后,捧着酒坛坐在隔壁桌子,要了两只大白碗,喊了许甲一起喝酒,而最清楚黄粱酒价格的许甲,丝毫不觉得这有何不妥,揭开泥封,帮忙倒酒,碰碗对饮,很痛快的样子,而老掌柜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只是可怜那只笼中雀,背对着阳光少年,病恹恹的。
少年主动对陈平安举起酒碗,笑道:“我叫曹慈,中土大端人氏。”
陈平安只好跟着拿起酒碗,“我叫陈平安,宝瓶洲大骊人氏。”
曹慈点点头,眼神充满了赞赏,“你的武道三境底子,打得很不错。”
陈平安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默默喝了一口酒,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想了半天,终于琢磨出余味来,原来这位中土神洲的少年,无论是气态还是口气,都不像是一个同龄人,反而很像是那个落魄山竹楼的光脚老人。只不过少年少了崔姓老人那种居高临下的气焰,恰恰相反,名叫曹慈的大端少年,言语说得心平气和,可哪怕是双方随便拉家常,陈平安也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曹慈如何,宁姚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她只是有点不乐意,凭空多出一个碍眼的家伙,喝酒便少了许多兴致。
与陈平安潦草喝掉半坛子黄粱酒,就拉着陈平安走向酒铺大门。
年轻掌柜笑道:“我倒是想通融,可我总不能赶走其他客人吧?鹳雀客栈还要不要名声了,以后生意怎么做?”
曹慈跟人什么都可以聊。
道理很简单,老人一点就透。
曹慈点点头。
陈平安对那些风起云涌的王朝更迭,天下大势,人族兴衰,不太感兴趣。
曹慈点头道:“在剑气长城熬了这么久,也该破境了。”
曹慈转头望向老人,“像你这般好说话的老前辈,太少了。”
曹慈叹了口气。
金粟识趣地告辞离去。
陈平安一头雾水。
发生在剑气长城的诸多内幕,桂夫人不愿意跟这位得意弟子多说,所以金粟只是大略知道先前那场荡气回肠的十三之战,哪怕身边的少女姓宁,也只敢将她认为是剑气长城宁家的嫡传子弟之一,这趟出行,可能是背负着家族任务。
但是内心深处,金粟翻江倒海。
期间三人与其他游客一同登上雷泽台,突然出现一位手捧金银两色拂尘的老道人,站在台阶上,对宁姚笑道:“师尊吩咐下来,宁姑娘若是在倒悬山有什么需要,可以提。哪怕是去孤峰看那三清铃,都可以。”
看到陈平安一脸茫然,宁姚轻轻挑眉,似乎在挑衅。陈平安便笑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白衣少年轻轻跃上城头。
便是宁姚都有些惊讶,感慨道:“陈平安,你可以啊,挣钱的本事这么大,怎么从善财童子变成一个进财童子了?你才是假的陈平安吧?”
这位倒悬山的上五境老神仙,是以斩杀南海蛟龙著称于世的道家真君,然后就这么站在自己眼前,跟自己聊了天?
这几年,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陈平安坐在桌旁,就要伸手去拿起那颗谷雨钱,却被宁姚一巴掌按住,又被她收起来。
这位年纪不大的宁姑娘,自称来自剑气长城。
宁姚摇晃手心,掂量着那颗谷雨钱,无奈道:“你挣一颗谷雨钱多辛苦,可是在我们剑气长城这边,这玩意儿不怎么值钱。你这叫打肿脸充胖子,很无聊的,换一家客栈算什么,住哪里不是住,我没你想的那么娇气。”
很难想象武道中人,会觉得破境没意思,压境才好玩。
酒铺内,曹慈哪怕无人聊天,也无酒喝,也依然心境安稳,就那么坐着。
曹慈喝了口酒,叹息道:“实在无法想象,以后我喜欢某位姑娘的样子。”
宁姚直截了当道:“那我换别的客栈住下。”
老人便有些可惜,笼中那只武雀,勘定一位纯粹武夫的武运长短,是有时限的,不是题字之后,武雀随时都可以飞出笼子给啄出来,结果陈平安题字前后,刚好是这对师徒一首一尾,这段时日根本不用奢望武雀会离开鸟笼了。
道家掌教陆沉在浩然天下兴风作浪,落子布局。
三教和诸子百家的圣人们每天会忙什么?
老道人笑了笑,“那贫道就不叨扰了,只要有事,宁姑娘随便找一位道士通知倒悬山。”
曹慈嗯了一声,“我得问问师父,到底有没有跻身第十一境。我希望是没有……”
三人没有去小巷客栈,宁姚听说他们今天要去逛倒悬山麋鹿崖在内的景点,就说她也没有去看过,一起去就是。
金粟咽了口口水。
曹慈慢悠悠穿过剑气长城以北的城池,一路上有熟人搭讪,就陪他们闲聊,若是无人招呼,也会偶尔停下脚步,仰头看看飘来荡去的纸鸢,高高翘起的屋檐,或是那些贴在门上黯然无光的彩绘门神。
金粟其实有些奇怪,为何那般性情冷淡的姑娘,愿意跟闷葫芦陈平安聊那么多。
金粟毕竟是桂小娘出身,不但修道资质极好,而且生了一副玲珑心肝,所以很多时候,会故意拉开距离,让陈平安跟那位不爱言辞的宁姑娘独处。宁姚跟陈平安在一起,往往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老头子笑道:“许甲,去给曹慈搬一坛酒来便是,还有,以后记得多惦念掌柜的好,别成天在偷偷骂我抠门,或是埋怨我不让你去闯荡江湖。”
最后在三人返回鹳雀客栈的时候,反而是宁姚开始主动聊天,与金粟一问一答,后者说得少了。
在陈平安就要离开酒铺的时候,曹慈笑着喊了声陈平安,“你喜欢的宁姑娘,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见了很多次面,不记得我的名字。”
宁姚自然而然望向陈平安,陈平安微微摇头,她便摇头道:“我们不去孤峰山上。”
曹慈跟许甲又对半喝完了一坛忘忧酒。
曹慈爽朗大笑,一手举起酒碗,一手跟陈平安挥手告别,笑容真诚,“陈平安,三天后,开始去争取成为世间最强的第四境。”
吓得金粟脸色苍白,赶紧摇头道:“不曾有事,只是晚辈太过仰慕老真君,才忍不住出声,还望老真君恕罪。”
最后白衣少年走出酒铺,没有去找下榻于倒悬山某处大姓私邸的师父,而是径直去往孤峰山脚,到了广场大门附近,小道童和抱剑汉子都跟少年打了声招呼,曹慈便停下脚步,跟他们聊了大半天,这才走入镜面,结果到了那边,埋头淬炼本命剑的老剑修,以及腰佩法刀的师刀道姑,一样跟他笑着打招呼,曹慈再次停下,与他们聊了半天。
老人问道:“怎么,这小子很不简单?”
曹慈突然说了一句,“如果不是师父来接我,真想去一趟剑气长城以南的那座天下,最多四五十年,我就能敢那十几头大妖掰手腕,在这之前,必然会是一场场酣畅淋漓的生死大战。”
陈平安将原先那颗谷雨钱还给宁姚,她问道:“这是做什么?”
女子当时将他抱在怀中,在风雪夜中,一同骑乘骏马,她对不过七八岁的孩子笑道:“曹慈,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裴杯唯一的弟子了。”
陈平安拱手抱拳,没有多说什么,转头跟着宁姚离开这座狭小的黄粱福地。
宁姚白了他一眼,果断收起了那颗谷雨钱,幸灾乐祸道:“你就等着心疼吧。”
聊道法,聊剑术,聊天下。
外人从倒悬山进入剑气长城,有钱就行,可剑气长城的剑修想要进入倒悬山,听说战功彪炳的剑仙都难。
到最后,金粟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跟她打交道了,便开始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他最后缓缓走上城头,回到那栋老茅屋后边的小茅屋,闲来无事,随手翻了几本书,都看了几页就放下,走出茅屋,在走马道足足走了七八里路,才找到那位站在城头上眺望南方的陈爷爷。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掏出另外一枚谷雨钱,轻轻放在柜台,“麻烦掌柜跟客人商量一下?”
宁姚没什么感觉。
宁姚其实没什么傲气,只是懒而已,可如果像金粟这样半生不熟的人问她问她,宁姚一样会回答,只不过每次回答得十分简略。
陈平安笑着回了一句:“我觉得更好了。”
许甲哦了一声,曹慈说什么他便信什么,然后这位店伙计满脸雀跃,转移话题道:“听你口气,马上要跻身第五境了?”
许甲咧嘴笑道:“如果是在家乡,我估计你现在都是第七境了吧。”
又是一句略微咀嚼就会显得很古怪的言语。
当然,浩然天下的儒家,除了开辟出崭新的洞天福地,教化苍生,还需要盯着蛮荒天下的妖族。
曹慈笑道:“我在想会想什么呢。”
怪不得金粟遐想连篇,事实上她想得没有错,宁姑娘的姓氏,起了大作用。
其实不懂,也不想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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