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就连宁姚都替陈平安感到无奈。
陈平安像是在回答一个心中的问题,出拳的同时,大笑出声道:“好的!”
宁姚转头看着一身拳法真意如流水潺潺的陈平安,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想了这么多,会拖慢你的武道修行。那个曹慈肯定不会想这么多。”
所以他选择远离人间。
陈平安跟宁姚在一起,都是想到什么就随便聊什么。
一停一顿,时快时慢。
一肩挑着心爱姑娘的期望。
跟曹慈同处一个时代的纯粹武夫,想来会很悲哀。
老剑仙带着陈平安一起走向茅屋,突然说道:“因为某些原因,你是一个例外,所以我跟你也多唠叨一些。”
陈平安点头。
曹慈摇摇头,“没了。”
宁姚皱眉,指了指心坎,“我是说这里。”
结果宁姚一巴掌拍在陈平安头上。
陈平安习惯性加了一句,“对吧?”
于是曹慈出拳,比陈平安的出拳,不再是只快一线,许多时候,曹慈在陈平安出拳之初,或是拳架中段就打烂了陈平安的拳意,根本就比前两场还要输得更惨。
虽然不是杨柳依依和草长莺飞,不是春日融融和青山绿水。
好像这个齐先生的师兄,剑修左右,也很不爱讲道理。
变得不像是在跟曹慈过招,而是跟自己较劲,不断强行变更既定拳招的路数,试想一下,神人擂鼓式也好,铁骑凿阵式也罢,都是崔姓老人锤炼千百万遍的“神仙手”,陈平安这种行径,看上去有些自乱阵脚。
陈平安转头对宁姚笑道:“当然,如果我的拳法,还有以后的剑法,能够最快,更快!那是最好!
一夜无话,最后宁姚靠着陈平安的肩头,怡然酣睡到天明。
反观曹慈显得太写意闲适了,闲庭信步,未卜先知,料敌先机,陈平安的拳脚,就像刚好凑到他想要到的地方。
中土神洲的高大女武神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曹慈的脑袋。
裴杯很期待自己弟子的最终巅峰。
裴杯叮嘱道:“跻身七境之前,你可以离开大端王朝,但是绝对不许去往别洲。”
陈平安将养剑葫递给宁姚后,站起身,开始缓缓打拳,配合阿良传授的十八停。
男人的脑袋女人腰,一个拍不得,一个摸不得。
她这次走上城头,拿来了一些吃食,放在茅屋那边,一坛酒则提了过来,陈平安递过去养剑葫,宁姚帮着倒酒入养剑葫。
曹慈还是无所谓,他的武道,真正的对手,只有自己。
陈平安觉得多半是一位天才剑修。
斩杀无数中五境妖族的隐官大人。
兜兜转转,聊得随心所欲。
曾经练拳就只是为了吊命,然后我最后还是走到了这里,找到了你。
但是两者是有天壤之别的,一个是主动为恶,一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算他倒霉了。
宁姚伸出手臂,指向城池,“那边,有些人资质太好,所以只要他在规矩之内滥杀无辜,谁都拿他没办法。到了城头以南的战场上,这种人依然是响当当的大英雄,剑气冲霄,以无敌之姿凿开妖族大军,便是记恨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有他没他,大不一样。”
宁姚背靠城墙,忧心问道:“真没事?”
宁姚没好气道:“不巧,还真会活得不太好。”
宁姚破天荒有些多愁善感,喝过了一口满是愁滋味的酒,伸出一只手掌,抱怨道:“陈平安,我现在一只手打不了几个你了。”
陈平安满脸笑意,出拳舒展自如,慢悠悠,却不是懒散,而是自然。
陈平安挠挠头,赶紧亡羊补牢,“心里头,更加没事。”
宁姚转过头,不再看陈平安,怀抱养剑葫,望向脚下的万年战场,点了点头,眼神坚毅,“我不敢保证一定不死,但是我一定会争取活下去。”
陈平安喝了口酒,“有烦心事?”
一穷二白的时候,光脚不怕穿鞋的,可是当宁姚之前在倒悬山鹳雀客栈,看到一桌子的宝贝,才知道原来陈平安已经挺有钱,尤其是武道可期。
曹慈无奈道:“师父,别总拿我当孩子啊。”
陈平安还是点头。
陈平安便陪着她一起发呆。
第三场,陈平安开始变了。
羡慕嫉妒他的,望尘莫及。仇恨敌视他的,抓心挠肝。
陈平安从未坐过这么视野开阔的地方,心境上更是。
她将养剑葫还给陈平安,问道:“狗屁倒灶,挺没劲的,是不是?”
关于这种生死大事,她语气平淡,“寻常十境武夫,尽量减少本元的消耗,少些病根难除的生死大战,可以活到三百岁左右。我大概能多个两百年。但是多出的两百年,又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
“随便想想。”
陈平安在一个自认为合理的距离上停步,打量了一眼她,稚嫩脸庞上竟然还挂着鼻涕泡,果然是在睡觉。
宁姚指了指头顶,“道祖佛祖都不怕?”
宁姚相信他。
裴杯曹慈师徒二人缓缓走在城头上,曹慈回望一眼茅屋方向,神色认真道:“虽然他的第三境底子,跟我之前的差距,还是比较大。但是我觉得陈平安,他是有希望跟在我后面的。”
除了字面意思之外,陈平安不解其中深意,但觉得这是一句很沉重的话语。
宁姚指了指城头以南,“十三境巅峰大妖也不怕?”
我陈平安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但是这种话,陈平安哪里敢讲。
但是,曹慈的心平气和,陈平安的心境安定,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陈平安笑着望向远方,清风拂面,不再像最早那样刮骨锥心了,就像只是家乡的山林微风而已,柔声道:“这样啊。”
不是说陈平安的拳法不入流,恰恰相反,崔姓老人传授的神人擂鼓式,云蒸大泽式等拳招,一旁观战的女子武神都有数次点头。
崔姓老人曾经豪言,要教世间武夫见我一拳,便觉得苍天在上!
肩头靠着肩头。
陈平安就没有打中过曹慈,一拳都没有。
宁姚皱眉道:“陈平安,你每天要练那么多拳,还要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陈平安听到南方大地上响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声响,不是刺破耳膜的那种难受,而是动静不大却让人恶心的那种,陈平安赶紧走到墙头旁边,举目望去。
宁姚喝了口酒,开始发呆。
曹慈感叹道:“到底还是练气士更长寿。”
望向宁姚家的方向。
所以“剑心澄澈、锋芒毕露”的宁姚才有此问,她担心陈平安输了第四场。
这天夜幕降临,陈平安离开曹慈建造的那座小茅屋,坐在了北边的城头上喝酒,眺望着那座巨大城池的灯火通明。
陈平安点头之后,轻声道:“宁姚,别死在战场上啊。”
有这个一,我是这个一,就足够了!
宁姚轻声道:“讲不讲道理,其实跟一个人活得好不好,没半点关系。”
心真大啊。
陈平安的肩头,就这样摇来晃去。
第二场,陈平安用上了飞剑初一和十五,助阵,甚至用上了几种符箓。
宁姚喝了口养剑葫里的酒,答非所问,“简单就好。”
而且他说了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说所有修道之人,已经不算……人了,是异类。
宁姚白眼道:“你还是男人吗?这要传出去,不管是在剑气长城,还是在浩然天下,都是要被人笑话死的。”
陈平安练拳不停,笑道:“他是天才啊,而且肯定是最了不起的那种天才,我又不是,我得每一步都多想多做,我一个凡俗夫子,你不也说我是泥腿子,所以必须每一步都先做到“不错”,然后才是对,很对,最对的。我急不来的,以前在,拉坯烧瓷,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只能不出错,才能出现好胚子,很简单的道理。”
陈平安心神完全沉浸其中。
陈平安跳下城头,转身返回茅屋那边。
陈平安情不自禁道:“最早练拳是为了活命,等到不用担心寿命的时候,就开始去想自己为什么练拳,第一次觉得我的出拳一定要更快,比谁都快。后来我又觉得我的出拳,不一定是最强的,但一定是最有道理的,所以我看书,向人请教学问,跟别人学为人处世,让身边的人在我做错的时候,要告诉我。”
宁姚点点头,“有人想要买我家的斩龙台,我不愿意卖,人家便出了天价,讲道理大义,讲世交情分,什么都讲,讲得我有点烦。”
一肩挑着齐先生和神仙姐姐的希望。
陈平安眼神坚定,“如果哪天你被人欺负了,不管我当时是武道第几境,我那一次出拳,都会最快!”
酒坛空了后,被宁姚随手丢向城头以外,摔落在地也不会有声响的,毕竟小小酒坛,不是先前那个隐官大人。
一天之内,陈平安输了三次,输得不能再输了。
陈平安不怕死,她在骊珠洞天的时候就知道,差点死在搬山猿手下,差点为了她跟马苦玄换命。
他曾经见过一句很动人的诗句。
是在家乡神仙坟的一座泥塑神像上,不知是谁刻上去的。
陈平安希望谁都可以,只要不是杏巷的马苦玄就行。
“自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星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