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香火袅袅
老龙城。
风雨欲来。
尤其是大姓之一的丁家,如临大敌。
因为好像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族子弟,祸害了一位市井少女。
原本这样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倒不是说做了恶事,就要一坏到底,做那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之类的勾当,而是丁家有钱,也愿意钱,如果用钱可以解决麻烦,无论大麻烦小麻烦,就都不是麻烦。可问题在于这位暴毙的少女,跟灰尘药铺有点关系,药铺是范家的产业,更大的问题,在于这么点淡薄关系,有人还当了真,较了真。
而这个人,是范家很看重的贵客。
与丁家世代交好的侯家和方家,三家之间,最近来往紧密,走动频繁。
而迎娶了云林姜氏女子的老龙城苻家,迎来送往,忙得很,根本懒得理会这种破烂事。
至于年轻人孙嘉树当家作主的孙家,对此袖手旁观,大概是想要隔岸观火。
妇人总觉得这些话都是对她说的,所以很是忐忑。
李柳的娇俏模样,不一定随她娘亲。
对面一人,容颜年轻且俊美,手指纤细白皙如女子,正在独自打谱,面对这位师弟近乎无礼的质问,这位男子无动于衷,竟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若是有心杀人?
便是风里来云里去的那些个陆地剑仙,他不过是一个伴读书童,这些年沾公子的光,都见到了一手之数。
凉亭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阮秀转头望去,远远走来一行四人,皆儒衫文巾。
曹曦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李柳是否自知?”
妇人最受不得女儿这副模样,便消了气,又拧了一下李柳的胳膊,只是这次下手的力道便轻了,“你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心疼自家弟弟,我算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但是周矩想不明白一件事,堂堂俱芦洲的一洲道主,为何愿意自降身份,趟这浑水?甚至不惜与观湖书院“短兵相接”?如果持续下去,天君谢实极有可能成为宝瓶洲全部练气士的公敌。
范峻茂问道:“怎么说?”
妇人的偏心,从不掩饰。
黑猫伸出一只爪子,轻轻挠着马苦玄的脑袋。
莫名其妙就一步登天跻身中五境的李柳,点点头,“果然如此。”
阮邛对四人撂下一句,将来谁能名正言顺地摘掉龙泉剑宗的前边二字,谁就是下一任宗主。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大局已定。
别人是提着猪头都找不着庙,进了门想要真正烧香成功,又是一难。
不爱动的阮秀好像个子高了些,胖了一些,下巴圆润了些。
阮秀偶尔会去往神秀山之巅的凉亭,挑一个天气晴朗的光景,举目远眺,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溪涧,最后汇流成为龙须河,再变成水流汹汹的铁符江。
这尊木雕神像微微点头,起身后大步前行,跨上神台,站在原位,金色眼眸很快失去色彩,寂然不动。
这一路北行,走得战战兢兢,妇人只觉得自己空有一身好武艺,而无半点施展之处,实在是可惜。
之后李二一家三人便在狮子峰住下,是狮子峰一位老管事接待,名义上是药铺杨老头的远亲,在狮子峰管着一些杂务,他给了三人一处寻常住处,暂时没有给妇人什么活计,只说需要等待几天才有结果,狮子峰规矩森严,不可打搅仙师修道,切莫随意走动,若是惹出祸事,他也无法担待。
最后一人,是披云山林鹿书院的一位副山长,黄庭国老侍郎出身,化名程水东,实则是一条老蛟。
男人挥挥手,重新开始打谱。
龙泉剑宗如今在大骊王朝,风头一时无两。
男人反问道:“那我要不要管管他们的吃喝拉撒,管管你的裤腰带?”
烟雾缭绕,看不清郑大风的神色面容,只听汉子缓缓道:“欠债还钱,欠命换命。我跟李二不一样,他只找老的,我是小的老的都要找。”
其实天底下的父亲看待女儿,多半是怎么都好的。
狮子峰的主人,虽然是挺有名气的仙家人,可又如何?
那些神祇的金身神像依次排开,像是在忠诚守护着高高在上的君王,年复一年,千年万年。
大殿空灵。
略显冷清的真武山最近热闹了起来。
说到这里,善变的妇人又开心笑了,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女儿的脸颊,“臭丫头的模样,是真随我,瞅瞅,这小脸蛋,多俊多俏,都能捏出水来了。”
经常有大修士只是看你山门的不顺眼,就往山门一通乱锤,打不过就跑,打得过就要你拆掉匾额。
可是阮秀从来不去峭壁那边凑热闹,似乎一次都没有去过。
男人微笑道:“有我啊。”
四人是相约来此下棋,吴鸢要与程山长对弈,吴鸢的先生,崔瀺是当之无愧的大骊第一国手,吴鸢跟随崔瀺做学问的时候,棋力大涨,是京城有名的高手,曹袁二人,这次只是观战而已。
等她走出山洞的时候,腰间挂着一枚金黄色的狮子印章。
尤其是狮子峰这一位,是地道的外乡人,可在短短两百年间,几乎是仅凭一己之力,就打得翎王朝一座宗字头仙家没脾气,足可证明此人的战力卓绝。再者俱芦洲盛产高手,怪人,不讲理的,以及三者兼具的。
兵家老祖哈哈大笑,猛然起身,“师兄你也真是,早说这句话,我何必跟你磨叽半天功夫!”
马苦玄盘腿坐在一尊居高神像的头顶,一只黑猫又坐在他的头顶。
老人冷笑道:“可是因一人而振兴宗门,一扫积弊颓势,更多!”
姓谢的长眉少年听说后,觉得有趣,便将这件事,当做笑话说给了秀秀姐听,阮秀当时正坐在翠绿小竹椅上,看着那只趾高气昂的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崽儿,四处啄食,只是说了句这样啊,就没了下文。
如同佛家的一声棒喝。
所以周矩来到了打醮山鲲船坠毁不远处的一座山头。
一些个享誉江湖的顶尖剑客,剑术通神,甚至能够与山上地仙较劲。
因为注定是读书人安心读书,更难了。
但是阮秀和三位开山弟子,都知道缘由。
阮邛虽然最后定下“龙泉剑宗”的宗派名称,但是内心还是有些不得劲,上山下山,都不爱从山脚悬挂匾额的那座牌坊经过,让人大骊官府领着卢氏刑徒开辟了一条小路,惹来不少议论,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这不是故意不走大道,而行旁门左道吗?
所以俱芦洲的三座儒家书院,相较别洲,此地圣人历来是战力极高的读书人,至于学问高不高,可以先让一让,不然的话根本镇不住。
阮秀不是喜欢看这些溪涧江河,恰恰相反,她是觉得它们很碍眼。
老人一巴掌拍在桌上,“马苦玄这小子,是我生平仅见的天才,真正的天才,你要是毁了他,我跟你没完!”
老人疑惑道:“你不管管?”
胖老人笑眯眯问道:“不说那废物金丹,只说像你这样的地仙,骊珠洞天最近千年,大概走出来多少个?如今你我是盟友,这点小事,不至于藏藏掖掖吧?”
他对接下来的世道,更无兴趣。
只可惜他在家里地位最低,说话最不管用。
马苦玄后仰躺下,黑猫一个蹦跳,在马苦玄躺下后,刚好落在他胸口上,蜷曲起来,很快酣睡。
狮子峰山顶,山主陪着一位富家翁模样的老人,后者油光满面,如果不是出现在这里,不是有一位地仙修士恭敬作陪,多半会被误认为是山下市井的某个小店铺掌柜,或是那种鱼肉乡里的乡绅老爷。
鱼凫书院的这一代圣人,原本名声不显,在书院常年深居简出,在土生土长的俱芦洲修士和君主将相眼中,此人又喜欢掉书袋,故而不是特别讨喜,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一位从中土学宫临行前、会被恩师赠予“制怒”二字的圣人,结果某一次火大了,竟然有人公然叫嚣这位圣人传授的道德学问,狗屁不通,此人当时距离鱼凫书院,不过咫尺之遥,然后大摇大摆离去,俱芦洲仙家附和之人颇多。
可是李槐的窝里横,肯定是随他娘亲。
真武山一处仙气缭绕的神仙宅邸,一位辈分极高的兵家老祖炸呼呼道:“如此处置马苦玄,会不会太过严苛了点?!”
最后她瞄准云海某地,一掠而去,双手垂放紧贴大腿外侧,双腿并拢,整个人便直直坠下,坠入老龙城内城某处。
听先生随口提起一事,最近半年内,婆娑洲、桐叶洲和扶摇洲三个地方,出现了许多失传已久的无主法宝,甚至还有几件半仙兵的身影夹杂其中,引发了巨大震动,无数山泽野修蜂拥而动,根深蒂固的仙家豪阀,更是不会放弃这些莫大机缘,一时间鱼龙混杂,豺狼结伴。
孙嘉树收起鱼竿,将鱼篓里的收获全部倒回河中。
一户来自宝瓶洲那种小地方的人家,真当不起公子你这般殷勤啊。
哪怕有两位老祖帮着说话求情,最后马苦玄还是被禁锢在后山的神武殿,一年之内不得离开。
黑猫抬起一只腿,轻柔舔着脚掌。
老人突然心生愤懑,“真武山现在的风气真要改一改,尤其是最近百年收取的弟子,心性极差,不过是一个马苦玄,就让他们鸡飞狗跳,道心大乱,一个个背地里说着酸话怪话,比市井长舌妇还不如!”
多半是个不会享福的。
曹曦啧啧道:“捡到宝了。”
男人笑了,打趣道:“听说你最近裤腰带又没拴紧?找了个凡夫俗子的貌美侍妾?”
周矩在山上搜寻无果,没有半点蛛丝马迹,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凉亭那边时不时传来清脆的落子声响。
老仙师微微躬身,歉意道:“曹大剑仙,恕晚辈不能多言。”
男人刚刚捻起一颗棋子,闻言后默默放回棋盒,皱眉道:“宗字头的门派,毁在某个惊艳天才手里的惨剧,其实不少。”
圣人阮邛已经在西边大山之中,正式开宗立派,正式弟子暂时只有三人。
只可惜那少年消失了,据说是远游去了。
当然,妇人最主要的意思,还是觉得女儿这么软绵绵的性子,以后嫁为人妇,肯定无法持家,镇不住夫家人,那还怎么补贴弟弟?
那一家三口土里土气的,关键是半点眼力劲都没有,虽说那对粗鄙至极的汉子妇人,生了个不错的女儿,可是她生得再好看,哪里配得上自家公子?翎王朝,是北俱芦洲屈指可数的大王朝,虽然皇帝姓韩,可谁不知道庙堂上带官帽子的,真要算起来,半数都跟自家公子一个姓氏?
就像天上掉下了一棵绿葱……
观湖书院的贤人周矩,没有跟随自己的圣人先生,去见俱芦洲的那位道家天君。
除了大骊宋氏作为开山的赠礼山头,作为宗门主山的神秀山,周边宝箓山、彩云峰、仙草山这三座山头,陈平安租借给圣人阮邛三百年,算是早早纳入龙泉剑宗的版图。
妇人是个见识短浅的,总觉得李柳嫁给有钱人才算福气,其实不太高兴,万一真当了修道的仙师,几年几十年见不着的,还怎么给李槐好处?
后山神武殿内。
作为宝瓶洲兵家两座祖庭之一,真武山比起游侠更多的风雪庙,投军入伍的兵家修士,极多。
孙嘉树最近遇上了一位来去无踪的世外高人,只用了一句话,不但让他略有瑕疵的心境恢复,而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阮秀站起身,走出凉亭,将最好的赏景位置让给他们。
换成其他练气士,肯定最少要跟阮秀道一声谢,外加自报名号,混个熟脸。
老人翻了个白眼。
周矩不觉得大骊宋氏请得动一位别洲天君。
马苦玄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抚摸着黑猫的柔毛,想起真武山上那些阴阳怪气和趋炎附势,觉得有些无趣,“你们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也不喜欢你们啊。”
传为笑谈。
曹曦难得想起那个不肖子孙,曹峻,如今混迹在大骊行伍之中。
如今大隋与大骊结成盟约,双方各自在大骊披云山和大隋东山订立山盟,大骊在整个宝瓶洲北方,可谓一家独大,黄庭国在内,数个大隋的藩属国,都开始转为向大骊宋氏称臣纳贡,当然其中有些波折,许多世族高门都觉得此举是背信弃义,然后大骊铁骑的马蹄声便开始响起,马蹄停歇之后,便掉了好多好多颗原本头顶官帽或是名士高冠的脑袋。
有了这三张护身符,在龙泉郡别说是横着走,想必那幸运儿陈平安,倒着走都没问题。
在山主的带领下,众人齐声道:“恭迎祖师回山。”
曾经有人笑言,两座兵家祖庭,如果各自拉出十人来捉对厮杀,强者如林的风雪庙,能够打得涉世极深的真武山喊祖宗。
孙嘉树如今喜欢上了钓鱼,就是当初那个大骊少年垂钓的地方。只要没有太要紧的家族事务,孙嘉树经常忙里偷闲,来这里坐一坐。
福缘深厚的谢姓少年,望着心不在焉的秀秀姐,他皱了皱眉头,这个动作让他的眉毛,愈发显长。
这位神将的找死,实在让人找不出任何理由。
马苦玄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只是像以往那样出声提醒道:“回去之后,记得守口如瓶。”
范峻茂看着这个原本成天嬉笑的汉子,眼神玩味。
李柳柔柔而笑,一抬手,短剑便驭入她手,随意抽剑出鞘,向山外轻轻劈下。
加上新敕封的北岳正神魏檗,曾经带着陈平安巡游四方地界,又是一张金灿灿的护身符。
真武山。
只不过这些顶层内幕,小小书童终究是接触不到的。
老人给这句话噎得不行,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今天,阮秀慵懒趴在栏杆上,打着哈欠。
背着个大行囊的李二咧嘴笑着。
在外边逛荡了小半年,打道回府是好事,可是走得一点都不豪气啊。
所以修为不值一提却是龙泉郡大地主的陈平安,这笔买卖,很划算。
阮秀来到崖畔一棵古松下,一路从地上捡起石子,然后往峭壁外轻轻抛下。
男人似乎也觉得气氛太过僵硬,总算露出一个笑脸,“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马苦玄还不是你子孙,急什么。为了宗门大业?行了吧,你什么性子我还清楚?说来说去,还是想着让马苦玄日后去风雪庙帮你报仇。”
而狮子峰的山主,则是那位鱼凫书院圣人难得看顺眼的地仙之一。
李柳笑了笑,眉眼弯弯,似乎在认错求饶,又像是在撒娇。
李柳当时在山脚将爹娘送别,等到两人身影消逝在道路上,女子身后出现了狮子峰山主在内的所有元婴和金丹,一个个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喘。
河伯河婆,江水正神,雨师云母等等,只要是跟水沾边的诸多神祇,她自幼就不喜欢,听到这些称呼头衔,就会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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