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气得就想一脚踹过去。
至于兵家大修,之所以被誉为行走的武库。
陈平安伸出双指,捻住身上那件法袍金醴的一角,微微一扯,竟是直接将一整件金醴给“剥”了下来,轻轻抛给身躯微颤的陆台,皱眉道:“穿上试试看,我已经撤去袍子上边的禁制。”
那年轻女子见到了好似书上谪仙人的陆台,眼前一亮,顿时神采奕奕。
“那个阵师布置的阵法叫搬山阵,能够让人身处其中,魂魄流转凝滞,就像背着一座山峰,对付金丹境以下的练气士,很管用。那些小旗帜,品相倒也不高,只不过数目多,也就值点钱了。”
只不过这种扎实,只是相对一般的江湖武夫而言。
陆台愤然道:“陈平安!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不许我哭穷啊?”
而且虽然眼前这个陆台故意做出一些女子姿态,可陈平安总觉得不如以往那般自然。
陈平安无奈道:“也就一万颗雪钱?!”
陆台心情极好,为陈平安详细解释何为养蚕人,“方寸物比较特殊,跟本命物和炼化之物不太一样,因为与法器、飞剑不同,它类似一座小洞天,无法被立即销毁。而且方寸物极难炼制成本命之物,所以如何从练气士身上剥离出方寸物,成了一门大学问,一旦得逞,那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暴利买卖,山上专门有一种人,被称为养蚕人,自有家传或是师门传承的手段秘法,能够从练气士神魂之中截取方寸物。”
以及身为中土神洲人氏的那份自豪。
九洲多剑仙,仙剑自然也多,但是真正意义上的仙剑,哪怕几座天下加在一起,其实也就四把。
陆台眨了眨眼睛,“算上方寸物里的财宝全部归我,加上那些零零碎碎的阵法旗帜,我勉强不亏,略有小赚。”
为首老人笑着拱手抱拳道:“在下飞鹰堡管事何崖,不知两位公子,可曾见到附近有仙师和妖魔的身影?”
陆台先是神色阴冷,然后憋着笑,最后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伸出手指,点了点陈平安,“换成别人,我故意这样折腾,又是收起五彩索,又是假装神态别扭,还要悄悄流露出一点杀气,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可是你对付你陈平安,恰到好处,行了行了,那窦紫芝戳中你心口一剑的伤势,赶紧把淤血吐出来,不然会有后遗症的。”
陆台犹豫了一下,试探性问道:“咱们能不能停步修养几天?”
陆台收起那块青绿玉笏入袖,笑道:“坐地分赃,最怕什么?”
山上术法神通,确实千奇百怪。
所以风雪庙阮邛,才会立誓要铸造出一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崭新仙剑。
再往后,就是十数位青壮扈从,俱是一身简单爽利的紧衣装束。
陆台突然哎呦一声,捂住心口,愁眉不展道:“提及此事,我就有些心疼。”
加上陆台刻意解释马万法的养蚕人身份,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老管事犹豫不决,那腕有金钏的女子已经率先点头。
陈平安哭笑不得,“你无聊不无聊?”
陈平安一手持痴心,一手摘下养剑葫,难得喝了口酒,“陆台,其实我知道,如果不杀了马万法,后患无穷,接下来一路都会很麻烦。一个练气士铁了心要死缠难打,我曾经在梳水国领教过。所以我有这把剑就够了,你不用再给我额外的雪钱。”
身后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年纪都在二十左右,衣衫华美,男子俊逸,女子温婉,两人有三四分相似,应该是兄妹。
至于不在江湖在天上的剑修,更是最直截了当,追求一剑破万法。
陈平安不理睬他的打趣,横剑在前,缓缓拔剑出鞘,一泓秋水照人寒,像是四周的光线都凝聚在了剑身之上。
“你若是宰了老道人,东西咱们对半分,我就不会加重伤势,我拼了半条命宰掉老道人,还是要跟你对半分,你说我气不气?”
城堡最高的一栋楼栏杆处,有一位裹着貂裘的畏寒妇人,正在焦急望向城堡外的道路,依稀看到子女的身影后,这才放下心来。
陈平安咧嘴一笑,“这个我就不管了。”
陆台的言语之间,充满了遗憾。
她的兄长,要更加老成持重,打量审视着两位不速之客。
陆台顺着陈平安的视线望去,很快继续对镜梳妆,“一伙江湖莽夫而已,应该是那座城堡的人。你身穿金醴,站着让他们砍上几十刀都没事。”
这女子也太心大了,真不怕引狼入室啊。
陆台站起身,亦是用指尖“揪出”金色法袍,随手丢给陈平安,陈平安只需要张开双手,金醴便如有婢女服侍穿戴,自行上身。
陈平安说道:“那个邪道修士破罐子破摔,先前这边阴气冲天,黑烟滚滚,如果不是这件法袍,差点没拦住它,否则那座城堡就要被咱们害惨了,岂不是殃及池鱼,白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就在于能够炼化更多法宝傍身。
陈平安受不了这个,不再看他,突然皱眉道:“有人在往这边赶来。”
“我来的路上,刚好撞见那个不走运的符箓老道人,老家伙差点给针尖劈成了两半,吓得赶紧跪地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便要他交出所有的看家宝,老家伙哪里愿意,垂死挣扎,与我拼命,我只好了结他的性命,再加上查探老道人的神魂,是否藏有方寸物或是炼化法宝,这才会伤上加伤。”
陆台和陈平安跟着一行人,去往十数里外的飞鹰堡。
试想一下,兵修辅以三头六臂之类的秘术神通,手持一件件神兵,披挂一件上品的神人承露甲,加上本身体魄强横,谁敢与之为敌?
陈平安点点头,“也行。”
陆台没有说什么,干脆背靠树干,笑着拿出铜镜,左顾右看,开始仔细梳理鬓角,哼着小曲儿。
所以飞鹰堡在老人的坚持下,有着诸多让年轻人倍感莫名其妙的规矩,例如每逢新年、重阳等节日,飞鹰堡几座重地的大门,都要张贴从外边道观求来的丹书符纸。小孩子受到惊吓后的招魂仪式:老人会经常在道路岔口的独自上香,摆上糕点果盘,外人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陈平安点点头,不怀疑此事。
“差不多了,伤势已经压下,接下来只需要安静调养就行。”
但是两人身为江湖上的顶尖剑客,立身之本和剑术真意,都是差别太大。
陈平安愣了一下,“对了,先前那汉子说的‘上手’,是什么意思?”
并无五彩绳索缠绕陆台的胳膊。
陈平安如释重负,确定了陆台身份后,这才赶紧转头,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怒目相向道:“陆台!”
飞鹰堡附近方圆百里,并无形胜景象可以游历,只是最寻常的山水,而且两条通往飞鹰堡的山路,一宽阔一羊肠,在距离飞鹰堡一段距离外,前者就成了断头路,为的就是防止外人循着大道找到隐居世外的飞鹰堡。
陈平安又问起那老阵师拍碎符箓后的转移术法,陆台也是头回亲眼瞧见,但不是头回听说,这位见识广博的陆氏子弟,娓娓道来,顺便给陈平安说了一些符箓和阵法的配合。陈平安才知道原来两张缩地符的“重叠”使用,就能够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飞鹰堡除了何崖这般上了岁数的老江湖,哪怕是现任堡主,对于有些既在江湖又不在人间的古怪密事,即便有所耳闻,可只要不曾亲眼见到,自然感受不深,何崖则不然,老管事闯荡过江湖,去过几次“半山腰”。
陆台忙着凭借金醴蕴含的灵气疗伤,没有发现陈平安的那点神色怅然,冷哼道:“跟马万法的厮杀搏命,我那五彩索破损严重,另外一样护身法宝也已经彻底毁了,不提五彩索的修复价钱,知道后者值多少钱吗?”
陆台穿上金醴之后,气息平稳许多,“好了,咱们来复盘。”
追杀一位老奸巨猾、拥有方寸物的龙门境修士,不算太难,可要将其截杀,恐怕只有金丹境修士才行。
只有四把。
于是一番商议后,堡主就让管事何崖来此查看,至于那对年轻男女,则是瞒着众人偷偷溜出来,半路出现,让管事何崖无可奈何,只好愈发放慢脚步,故意绕了一些远路,这才慢慢悠悠来到此地,最终见着了好似正在优游山水的眼前两人。
按照桓氏族谱,是六百年前躲避战火,由北方常沂国迁入沉香国,堂号为重英堂。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若是今人处处不如古人,这得多没劲。
陈平安记得俱芦洲打醮山的那艘鲲船,在这几百年间,售价最高的几件法宝器物,一两万雪钱。
陈平安拔出身边的长剑,递向陆台,大致说了一剑穿心后的异样,陆台摆摆手,不去接窦紫芝的这把“痴心”佩剑,便直截了当道:“根本不用我上手掂量,就知道是旁门左道的路数而已。”
梳水国剑圣宋雨烧的孙子,就曾经了九百雪钱,专门跑去两国接壤的仙家渡口,买了一柄山上铸造的短剑,耗费山庄不少的家底。
陆台愣了一下,没跟陈平安计较。
还有每次飞鹰堡有人去世,若不是正常死亡,例如溺水、急症等,老人的规矩就要更多,哪些青壮汉子抬棺下葬,葬在何处,什么时辰出生人,负责哪几天的守灵,头七的香火供奉,等等,简直能够让年轻人烦死。
陈平安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要是行动无碍,我们就动身继续往北走。”
比起只恨法宝不够多的练气士,确实天壤之别。
不过先前陈平安询问算卦一事,陆台回答得并无破绽,这才是奇怪之处,难道是马万法也是邪道修士,不但擅长障眼法,而且精通拘押魂魄一事?
陆台先问了老人是不是来自那座城堡,得到肯定答案后,便笑着说要去借宿,最近都是荒郊野岭的露宿,实在难熬。
“可惜只得到这本《帛鱼符箓》,原来禁锢住你那两把飞剑的符箓,就是这本符书的精华所在,叫‘枯井符’,此符品秩不如我说的‘剑鞘符’和‘封山符’,但是也算有意思的了,我拿回家族,放入藏书楼,也算立了一功。”
只是妇人自己并不知晓,飞鹰堡也从来没人能够看到,这位妇人七窍流血、潺潺而流的凄惨模样。
栏杆之外,阳光普照,栏杆之内,有些阴凉。若是靠近妇人,站得旁边久了,便会让人觉得肌肤微凉,像是身躯浸入河水中。
所以妇人身边的丫鬟婢女,这些年换了又换,无一例外,都成了病秧子,只是离开妇人之后,多半又能痊愈。
久而久之,见怪不怪,便成自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