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伤心
人间大势,其实多是山上决定。
远离飞鹰堡的天上。
双方对峙。
他们的胜负,几乎决定了一座飞鹰堡的生死存亡。
三把本命飞剑加上两个年轻人,又有缚妖索和五彩腰带缠身。
高冠老人可谓身陷重围,并非对方人多势众,而是仅仅是被对方用层出不穷的法宝耗死堆死的。
面对两个莫名其妙的年轻怪物,高冠老人仿佛自知必死,神色怅然,充满了无奈,缓缓道:“若非如此,方才那金袍少年刺我一剑的时候,我就自行炸裂金丹了,再以残留阴神炸死你,毕竟老夫早年巅峰,是摸着元婴门槛的大金丹修士,哪怕你躲得过,也绝对不会好受,说不得这副漂亮皮囊,就要没了。”
陆台点点头,并不否认。
眼角余光则一直盯着高冠老人的两条胳膊,那才是真正禁锢住老人的杀手锏。
人间再无此人半点痕迹。
陆台突然笑道:“那顶五岳冠,长得挺漂亮啊。那老家伙似乎尚未完整发挥出这件法宝的威力,应该是不清楚五岳冠真实来历的缘故,回头我回到中土神洲,去自家藏书楼和几个地理世家翻翻看,说不定会有收获。”
不过这一次,即便是初一,都没有跟陈平安怄气,应该是这次生死之战,不像以前在城隍庙和千军万马之中那两次,立功不多。
陈平安松了口气,随即问道:“那顶高冠?”
长久的沉默。
一时间,天上罡风絮乱,向四面八方炸开,灵气骤然崩碎,如铸剑室的壮汉打铁,星火四溅。
陆台看着模样凄惨的陈平安,既是心疼,又有怒气,“陈平安,你也太莽撞了!还要不要命了,由着他逃走又如何,一缕阴魂而已,想要复出,最少也是几十年甚至百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你我还会怕了他?!”
陈平安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唯有秋日的阳光,透过疏疏密密的枝叶,撒落林间。
陈平安叹了口气,那块蒲团已毁,有点可惜,此次斩妖除魔,竟然就只剩下一顶可以搬出山岳的高冠。
老人何等老辣,低头望去,啧啧道:“都是好东西啊。”
“听听,同样是飞剑,别人家的,就是不一样吧。”陈平安笑着拍了拍养剑葫芦,初一和十五都已经藏身其中。
因为他当时在那个小院中,是唯一的听众,亲耳听着陈平安亲口说过的那些事情,那些有关梦想和愿望的事情。
陆台又有些眼眶湿润,陈平安语重心长道:“你啊,不是女儿身,真是可惜了。我以前有两个江湖朋友,就是跟你说起过的年轻道士和大髯游侠,在这种事情,就都没你这么扭扭捏捏,你太不爽利了。”
以及那把饱饮老者心头精血的长剑痴心,也随后被陈平安以剑师驭剑术,从心口处拔出,只是拔出之前,不忘狠狠一搅,将老人心口完全捣烂,显而易见,就算是冒着长剑被炸裂的风险,陈平安也要确保老人的必死无疑。
陈平安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比你爷们多了。”
骊珠洞天。
陆台赶紧掏出一只瓷瓶,倒出芬芳且浓稠的膏药在手心,缓缓倾倒在陈平安那条惨不忍睹的手臂上,哪怕是陈平安这么能熬的家伙,仍是呲牙咧嘴,陆台低声解释道:“忍着点,可让人白骨生肉。”
可怜阴魂如同一叶残破浮萍,被剑气洪水迅猛冲刷而过。
陈平安觉得这场厮杀,哪怕没有那顶五岳冠,哪怕缚妖索彻底崩坏,也都不算亏。
不说其他,只说那把充满邪祟气息的长剑痴心,品相就提升了一大截,转手卖出,可都是钱呢。
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陈平安这么想不开。
天上,金袍少年陈平安,接连使出两次方寸符,一次离开了飞剑针尖,第二次更是凭空来到那缕精粹阴魂之后,第一次拔出了那把剑气长城老大剑仙暂借的“长气”,陈平安心无旁骛,脑海之中,全是破败寺庙齐先生面对粉色道袍柳赤诚的那一剑。
陆台发现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心中了然,没好气道:“方才我已经帮你接住了长剑和那根缚妖索,暂时收在腰带之中,不过事先说好,缚妖索破损得厉害,需要费不少雪钱才能修缮如初,不过你放心,这笔钱当然是我来出。”
陈平安憋了半天。
陆台愤愤道:“陈平安,好歹读了些圣贤书,你能不能斯文一点?”
一剑斩下!
陈平安骂了一句娘,赶紧放下那条血肉缓缓生长的胳膊,真疼。
哪怕一路同行,如果加上乘坐吞宝鲸从倒悬山到桐叶洲,已经不知道几个千里了,可陈平安觉得还是有些吃不消。
他能与陈平安心湖说话,并且保证不被所有中五境修士窃听,陈平安却无法回答,江湖武人凝音成线的手段,市井百姓觉得神奇,可在山上修士看来,实在是最下乘的拙劣手法,因此陆台想要知道陈平安的决定,双方只能眼神交流。
两人再次无言。
高冠老者已经不再奢望尽善尽美,虽然敏锐察觉到几处地方的飞剑隐匿游曳,借着丹室轰然炸开、天上光芒刺眼的瞬间,高冠老者的一缕精粹阴魂瞅准一个间隙,果断往更高处一闪而逝。
隔着那团絮乱气象,陆台看不清楚陈平安的动作,但是相信以陈平安的谨小慎微,会做一个安全之策。
不管了,顾不得太多!
陈平安歪头吐出一口血水,还有心情顺着视线望去很久,看得陆台哭笑不得。
陆台一想到这个,便又有些愁肠百转,整个人愈发像是女子了。
陆台歉意道:“那根彩带,是我的本命物,受不得损伤,对不住了。”
陈平安收回视线,转头望向那位老修士身死道消的高空战场,并没有什么志得意满的表情,“我是在杀人。”
陈平安耳尖,愣了愣,“啥意思?!”
现在发现这样骂别人,果然还挺带劲。
两人一飞剑,缓缓向地面下降。
陈平安一脸天经地义,“我们不是事先说好了吗,你去飞鹰堡主楼,我来对付那座云海。答应过你的事情,总要做到吧?何况后来那老邪修铁了心要杀我,我不拼命就活不下去,还能怎么办。”
老人直到这一刻,机关算尽,到头来仍是被束手束脚,才彻底爆发出压抑心底的阴鸷暴戾,以及内心深处潜藏的那抹恐慌。
陈平安摆摆手,示意陆台不用多解释什么,看了眼陆台的黯然神色,笑着安慰道:“这可不是因为我自己觉得无所谓啊,而是我愿意相信你,才会觉得有些事情,你做了,就自有你的权衡和考量,朋友之间,不用说太多。”
只见陈平安膝盖上,放着一枚陆台从未见过的印章,小小的。
一个喜欢嘴上称兄道弟的人,心里其实没有真正的兄弟。
几乎同时,初一十五和麦芒,全部疾速撤退,远离那位要自爆丹田的龙门境修士。
陆台痴痴望向天空,“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既然说出口,就受得了你任何看法。”
说到最后,陈平安已经完全听不真切。
明知道两个年轻人在“眉来眼去”,可谓枭雄末路的高冠老人,没有理睬这些,艰难抬臂,伸出一根手指,轻弹从心口透出的锋锐剑尖,这个英雄气概的动作,使得老人呕血不已,只是老者神色自若,“如果没有认错,应该是那名沉香国第一剑客,从扶乩宗重金购买的佩剑吧,本来就算半件山上法宝,吃掉老夫的心头血后,总算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坐实了法宝称号。”
“我这一身物件,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坏我大道,就别做梦拿到手了!”
虽然阴魂之上,始终有一缕金色丝绳紧紧缠绕,可是在这份惊天泣鬼神的动荡之中,可以忽略不计。
好在手脚皆有莲符箓生发绽放的陆台,在半空截下陈平安,最终扶着他站在缓缓下降的飞剑针尖之上,陆台自己则在飞剑之外的空中大袖飘摇。
陆台怔怔。
陆台视线越过蒲团老人,望向远方的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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