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若是可以…我负责摘洗,令施主帮忙切菜行吗?”莫离信了,唯唯诺诺的说道。
窗外的风吹着瓣落叶,群鸟叽喳,此时本该是学子们聚在学堂的读书时间,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可莫离却成天蜗在伙房里准备斋饭,显得格外孤冷。
“当然可以。”令珂开心的应了下来。
说罢便走过去站在她身边:“这些都是要切的么?”
盘子里有洗好的莲藕,莴苣,莼菜,灶台前端放着木质菜板。
她点点头:“我去熬粥…”
动作迟缓的移到另一边蒸笼前。
令珂轻盈的拎起桑刀,外祖父是名将出身,不知是不是得了祖上的真传,从小就对兵器铁器有着纯然的手感。
灶台上的刀具轻巧锋利,握在她手中多了份仙气,仿佛将俗落的烟火,化为天外的刀光剑影,倏尔几下,已成型。
莫离赞叹:“令施主没诓我。”
“自然不会有半点糊弄,红尘趣事亦会原原本本与莫离分享。”
见她回首,呆滞地看了过来,身旁绕着蒸笼里的烟雾,面露一缕浅浅喜色。
令珂试探:“例如书院里的故事,就十分精彩。”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寒门学子中女流之辈更是稀少,好在她自小得宠,短读过几年学堂,做了凤毛麟角,自然知晓个中趣闻。
“书院?”莫离提及这个词的时候,语气中尽是迷茫,似乎全然不知此为何物。
“看来她很年幼便留居禅院了。”令珂暗自想着,认真解释:
“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专门讲礼乐书数,读四书五经,通晓人之道。”
“喔…”莫离想到,难怪她言辞潺潺,有别于其他香客。
“可惜我只是短读生,学了认字,其余亏得家父时常提及。”
令珂的祖父当职时家道昌隆,府中有私塾,以及专门的郎中、卦师,父亲从小聪慧勤学,就连玄门易术,医术草药也七七八八学了些。
而后虽说落魄了,但好学的风骨,世家的贵气尚在,父亲时常和令珂讲解曾经的学识,文辞中尽是东震城之外的天地,这也促成她想要闯荡一番的念头。
莫离听着,她说着,今日气氛欢快,除了提及家人时,莫离神色变得凄哀。
“明日我再来。”
晚斋过后,令珂与莫离告别,回到寒月居中。
一番打量,她才发现这间禅房,除了那束姿态高雅的寒兰以外,还有一物彰显出它的特别之处。
“铜壶滴漏。”她不敢置信的走到窗旁。
小小一盏精器,隐在竹书台角落里,被傍晚的霞光照映,与周围的简朴相映成趣。
日、夜、星、受四个壶壁,分别铸着太阳、月形、北斗七星以及八卦图,以铜表尺上下浮动,对应十二个时辰报时。
果然是了,这铜壶滴漏,她第一回见,还是在若纱家府上。
“都说寺院道观质朴简素,怎会为禅房配置如此华贵之物?”她颇为诧异,走出寒月居,环了一圈才发现其余禅屋并无门牌。
“看来这间屋子有故事。”
伴着报时铜器而眠,令珂徒增了安心感,这一晚睡得很是舒服。
留居梵辛寺的时日里,伤在逐渐恢复,眼看噩梦亦未再缠身,心境转晴,只剩下食指间的烙印,提醒着浊夜泽与洛渊并不是前尘旧事。
笠日辰时,令珂打了水,移步到伙房中。
“令施主来了。”莫离呆立着,依旧是缩着手。
“莫离,早~”她将水桶放在菜盆边,熟络的去整理案板,备蒸食了。
见令珂转了身,莫离才迟缓的走到盆边,躲避似的埋头洗菜。
与莫离交流几番后,她渐渐的打开了话匣子,从她口中,令珂了解了南离城的地理环境,更多的好奇,依旧围绕浊夜泽。
“伤好些了?”她关切道。
“该是打探消息的时候了。”令珂暗想,稍稍拉起禅服,白皙的脚踝上,伤口仍是骇人的,不过施了术无需包扎,周围青黑色痕迹已经完全消退。
“其实我是第一次离家远行,未料到南离城如此特殊,刚到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她趁势感慨。
莫离一边煮粥,一边说着:“南离城被外来客叫做——难离之城哩…”
喔?难离之城,原因自然是周围的环境。
令珂品了品其意,问道:“这么说除了浊夜泽,还有其他不寻常之处么?”
莫离皱眉:“也是听香客们提过…东有千海茫茫,西有雪庄玄奇,东有朔方大漠藏虫卧傀…”
“那么浊夜泽呢?”
“南离最可怕的地方,还是浊夜泽…南有浊夜泽…一去无回。”她呼吸有些急促,停了洗菜的手。
令珂想起当日洛渊的话:“能将船驶到这片水域的船家,比世人眼中的邪魔还恶毒…”
凝疑道:“回想起来,总觉得载我来的船家怪怪的,似乎有意将我送入这有去无回之地。”
莫离眼色一怔,低语:“浊夜泽入口…有块残断的石碑,修了数次都被船家和马夫损毁哩…”
她想起入沼泽的路中间,确实歪歪斜斜的立着一道石碑,只剩下一小半了。
“你说的是指路石么?他们故意引人走错?”难道洛渊所言不虚,她心中一沉。
“对…就叫指路石,提醒回头的呢,可惜被破坏了…令施主也遇到了阴差…”提及这一茬,她有些语无伦次。
“何为恶阴差?”
“他们…是替恶灵做事的坏人…”莫离难得有些咬牙切齿,肩膀颤动着,似乎有千言万绪,又堵在胸腔中,说不出口。
“恶灵是我先前看到的鬼魂么?”
“元尘师父说…魂分善恶,有了怨念的便是恶,不愿入轮回道的便是灵。”
“难不成我先前是被恶灵附体了…”她联想到佛经上说过一个夺舍的典故,提及的似乎就是恶灵。
先是附体于人,而后吞噬灵魂成功夺舍。
“莫离你慢慢说。”令珂言。
“恶阴差船家故意把泊在错处,为恶灵送人气进去,供他们吸魂夺舍…”莫离应着。
“没想到我也是被送进去的“人气”,亏那船家长得慈眉善目,还是位年入甲的老者,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世人不可轻信。”父亲的感叹又浮现于脑海。
令珂怒从心生,她懊丧自恃聪颖,却被摆了一道。
定了定心神,又问:“既然是差事,是不是也如世人一般,要签一张白色的票子,把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统统写上,按下手印。若做差事的人,不在限定时日内办妥,会有罚则,若使差方不兑现承诺,亦有印契约束着?”
“令施主…懂得真多…这些我是不知的,我只知道,只知道…师父们口中的恶阴差都是极贪之人,都是为了获取浊夜泽的宝物。”莫离将洗净的菜端到案板边。
令珂稍稍侧过脸,默想:“既然她不想让人看到藏在袖中的手,应当是有苦衷的。”
莫离瞥见她的回避,心安了一些。
“莫离,你说浊夜泽有宝物?”
“我…没见过…不过元尘师父说过,最后这些恶阴差都遭了恶报,变为沼泽里的…虫傀了。”提到虫傀时,仿佛有一股寒气涌入她呆呆的眸中,瞬间搅散了一潭静水,惊悸叠起。
“虫傀?又是何物。”令珂疑惑。
“…”
莫离面露畏怯,僵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莫离?”她轻唤。
哪知莫离已经如同抽离出现实,顷刻间额头,鼻尖,全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她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音。
霎时间,静谧狭小的伙房里,充斥着一种诡橘的气氛。
“你这是怎么了?”令珂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伸出手在那双逐渐空洞的眼眸前晃了晃。
这一晃不要紧,莫离看到她食指尖的烙痕,如同见了世间极恶的厉鬼,瞳仁浓缩在一起,震动,摇曳。
她捂住自己快要惊叫出声的嘴巴,闭上眼,直直的向后倒去。
若不是令珂一把扶住那瘦弱的身躯,恐怕这一摔,伤得不轻。
骇人一幕出现了,令珂第一次看到莫离隐在袖中的右手。
五个指头尚为完整健康,从手背开始附满了露出白骨的小洞,连骨头也被噬穿,一个个密密麻麻,毫无规则的骨肉洞,穿梭在孱弱蜡黄的肢体上,手背手腕手臂如同蜂窝般。
身子猛的凉了一大截,汗毛竖立。
死寂之中。
莫离动了动,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她,将那只空洞的右手伸向她的脸颊。
“啊!”
令珂惊叫。
“令施主,发生何事了?”斋房传来元尘的声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