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都被那两杆步枪给震住了,愣是没一个人敢说话,一时间,祠堂里静悄悄的。
田福贤似乎十分享受周围村民恐惧的目光,迈开六亲不认的步伐对着村民们道。
“各位乡亲父老听我田福贤说两句,我田福贤也是从咱们白鹿原上出去的,虽说是在县里谋了个一官半职,但是心还是跟大家伙一起滴……”
白嘉轩转头啐了一口,低声对秦浩道:“这狗日的田福贤最不是东西,早些年在白鹿原没少偷鸡摸狗,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门路,还被他混成了总乡约,这革命党要都是这样的人,日子长不了。”
田福贤见台下的村民一个个没有反应,一时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今天大家伙都在,正好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革命尚未成功,还不是过太平日子的时候,前段时间不是还有那方升老贼反扑嘛……”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秦浩冷笑打断。
“田总乡约,劝退方升十万清兵的是我姑父,也算是咱们白鹿村的一份子,你看张总督送来的牌匾还挂在那呢,你现在让乡亲们多交那么多粮食,你觉得合适吗?”
话音刚落就引起了所有村民的共鸣。
“可不是嘛,那方升退兵咱们白鹿村也是有功的,咋还让咱们多交粮食呢?”
“哼,反正我不管,我家没粮了,打死我也不交。”
田福贤老脸一黑,目光死死锁定秦浩。
“这是谁家的娃,赶紧带出去,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
白嘉轩不乐意了:“这是我家娃,咋嘞,他也进过清兵大营,还不许他说话呢?”
田福贤被怼得胸口疼,只能悻悻道:“嘉轩,我不是那意思,这是浩儿吧,一转眼长这么大了……”
秦浩避开对方的咸猪手:“田总乡约,既然你说你跟咱们是一条心,不如你跟县里说一下,让他们把公粮给减免了,再把打伤人的兵痞交出来……”
黑娃第一个站出来附和:“没错,把打人的交出来。”
村民们一听也立马跟着喊:“把打人的交出来。”
田福贤脸都绿了,他就是被上面派下来收税的,回去要是税收不上来,他这个总乡约也就干到头了,还把打人的兵痞交出来,现在这些当兵的一个个凶神恶煞,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军队的军官也不敢这么干啊,不然以后谁还敢给当官的卖命?
他还想巧言令色转移话题,结果村民们压根就不吃他这套,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弄得他只能狼狈逃出祠堂,结果祠堂门槛太高,差点摔个狗吃屎,身后村民传来一阵哄笑,田福贤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白家,这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
祠堂里,等田福贤走后,村民们也逐渐安静下来,他们也都知道田福贤不可能站在自己这边,一个个都眼巴巴望着白秉德,等他拿主意。
白秉德下意识看向秦浩。
秦浩走到白秉德耳边一阵低语。
“不可不可,这可是掉脑袋的事。”白秉德一听就直摇头。
鹿子霖好奇的凑了过来:“啥掉脑袋的,这么严重?”
“没啥,今天就先到这吧,散了散了。”白秉德警惕地拉着秦浩率先离开祠堂。
白嘉轩跟鹿三、黑娃也赶忙追了上去。
等到了白家,白秉德一把甩开秦浩的胳膊:“你这娃胆子也太大嘞,交农起事那是要掉脑袋滴。”
白嘉轩一听“交农起事”顿时心动了:“达,我觉得浩儿这主意好着嘞,就得让县里那些老爷们看看咱们庄稼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你叫个啥,枪打出头鸟啊,历代交农起事最后,发起的人官府都是要秋后算账的!”白秉德跺着脚道,这样的事他见多了,没有一次例外。
“可这大清朝不是都完了吗?现在不是革命党当权,说不定他们不一样呢?”
白秉德急得直拍大腿:“你懂个球,大清朝收多少税,革命党收多少税?别看人家说什么,得看他们都干了什么!”
秦浩暗暗钦佩,这老爷子看问题还是通透啊。
“那三哥就叫人白打了?还有田福贤这狗日的让多交粮食咋办?就这么忍气吞声让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啊?”白嘉轩不服气的道。
黑娃也是满脸不忿。
白秉德狠狠抽了一口旱烟:“咱们参与可以,但绝对不能挑头,咱家又不缺那点粮食,实在不行给他们就是了,犯不着冒这样的险。”
白嘉轩还想说些什么,鹿三拽着他的衣角:“嘉轩,俺知道你是为了俺好,可犯不上为了俺,搭上白家啊。”
黑娃不可思议地望着父亲,眼里满是憋屈、失望,随后愤然离开。
鹿三见状却没有去追,而是低下头,平日里干农活跟铁塔一般的汉子,此刻卑微的像田里的蚯蚓,仿佛被人抽走了脊梁。
秦浩知道白秉德说的没错,挑头闹事的后果一定是被秋后算账,虽说他有姑父朱先生这张底牌,但因为这个事就把这张底牌用掉,属实有些不划算。
村口戏台上,黑娃正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狠狠扎着,原本就黢黑的脸,更显面目狰狞。
“别怪你达,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一样,他能活下来把你拉扯大,已经拼尽全力了。”秦浩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坐了下来。
黑娃手上的动作一顿:“可人活着如果连尊严都没有,跟那些牲口有什么区别?”
秦浩有些惊讶的望着黑娃,随后也就释然了,黑娃死心塌地的跟着鹿兆鹏闹革命,不是鹿兆鹏口才多好,而是黑娃早已对这个不平等的社会心生不满,他身上从小就有着一股子反抗的力量,鹿兆鹏只是引导将它释放出来罢了。
“在这世道,要想有尊严的活着,光靠蛮力可不行。”
黑娃苦笑着摇头:“你跟我不一样,你从小啥都不缺……”
“别傻了,白家在白鹿原或许还不错,可放在西安城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黑娃挠了挠头:“浩哥儿,对不起我不是冲你……”
秦浩揽过黑娃的肩膀:“行了,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不了解你?”
见秦浩没有生气,黑娃黢黑的脸上露出两排半白半黄的门牙,不知不觉,已经是夕阳西下。
……
与此同时,鹿子霖一家正在吃晚饭,忽然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却是白天狼狈离开的田福贤。
“田总乡约,来得正是时候,咱俩有些日子没见了,得好好喝几杯。”
田福贤落座后也没废话,直接对鹿子霖抛出橄榄枝。
“只要你替我把粮收上来,我就保举你当白鹿村的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