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1章 1926
寒冬腊月里被扒光了衣裳、像驱赶瘟猪一样轰出白鹿村的巡警小队,成了滋水县乃至西安城里长久不衰的笑谈,也成就了白鹿村“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恶名。
巡警队长被冻得青紫肿胀的脸和语无伦次的控诉,在县城“听雨轩”茶楼的唾沫横飞中被描绘得活灵活现,最终化为一缕滑稽的青烟,飘散在官僚体系那深不见底的冰湖里,连个像样的涟漪都未曾泛起。
原因?谁心里都揣着明镜似的。如春雷般炸响的“我有一个梦想”,早已乘着报纸的翅膀飞遍了大江南北,要是真被抓了,肯定要被舆论骂死,不说别的,光是蔡先生、鲁迅、章太炎这些文坛大家,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人淹死。
派个巡警队长去就是给北洋政府点面子,不至于落个违抗上峰命令的罪名,要怪只能怪那巡警队长利欲熏心,还以为接了个肥差。
随着冬雪消融,春风再次拂过苍茫的白鹿原,一场由北京引爆的风波仿佛真的被这厚实的黄土高原吸收了。
白鹿村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坚韧。秦浩深居简出,不是在朱先生的清净小院里潜心完善他的《新华字典》与拼音方案,就是在黑娃家,指点着保安团更精进的训练与弹药储备的秘密管理。
岁月在钻研学问和未雨绸缪的警惕中,无声流淌。
暮春时节,一只沾着旅途风尘的信鸽,准确地落在了朱先生小院的窗台上。拆开信封,是蔡元培熟悉的清癯字迹。
这封从北京辗转寄来的书信,不复往日的沉稳笃定,字里行间压抑不住深深的失望与悲愤。
信中详述了新上任的北洋政府教育总长种种倒行逆施、结党营私、侵吞教育经费的龌龊勾当。
他为争取教育经费、维系学府正常运转所做的努力,在强大的官僚势力和腐败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教育之根基尚被虫蠹噬咬,又何谈国之未来?……我心已灰,恐无力再为学子谋一线光明……”
字字沉重,仿佛带着墨汁的苦涩和理想被碾碎时的木屑味。
秦浩叹息良久才提笔回信:“鹤卿兄厚爱,拳拳之心浩不敢忘。浩常忆兄在京所教: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力微而不举。今庙堂之上有魑魅魍魉,兄去其位,恰如游龙离于泥淖,岂非天道……”
“望兄勿丧其志,持本心,行所信之事。教育非一日之功,救国更需水滴石穿。浩虽僻居荒原,深信兄之才华志向,终有一日,能于更大天地间,再启新民之智,再燃兴华之薪。万望珍重,切切。”
约摸一个多月后,蔡元培的第二封信来了。笔墨间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灰败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虽疲惫却有了方向的沉静。他关切询问秦浩在白鹿原的境况、《新华字典》的进度,以及西北教育的点滴现状。
信的最后,一个消息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涟漪:“近接旅欧学友函电,谈及英美有识之士,对于庚子赔款颇有异见,或有协商退还、用于教育之可能。此诚千载良机,为国育才之一线曙光!兄虽不在其位,犹思当尽绵薄之力。已决意南下,由沪乘桴浮于海,往英、法诸国一行,欲竭力斡旋于此,期能以此‘不义之金’,筑我育才之基。前途未卜,然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子瀚弟当知我意……珍重待还。”
朱先生在看过信后喟然长叹:“鹤卿,真乃国士!胸有济世鸿鹄之志,腹藏安邦锦绣之才。若能逢治世,必为一代名臣,青史彪炳!”
……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不知不觉已经是1926年元月,在这三年里白鹿原像是得到了上天的垂怜,接连三年“风调雨顺”,连年的好收成,让原上家家粮囤冒尖,人丁也随之兴旺起来。
新添的娃崽啼哭声响亮,为古老的塬坡注入了勃勃生机。黑娃家的臭小子能满地跑了,虎头虎脑,是白鹿原下一代孩子王的胚子。
白孝文也已经年满十四周岁,在农村已经算是大人了,不少人家这个时候的男娃已经娶妻成家,白嘉轩原本也动了这个念头,还是秦浩极力劝阻,这才打消这个念头。
原本按照白嘉轩的想法,大儿子的能力明显不是一个小小白鹿村容得下的,就想着让二儿子白孝文接自己的班。
白孝文巴不得呢,他做梦都想当族长,在他看来当族长多威风啊,跺跺脚整个白鹿原都颤三颤。
“孝文,你真打算一辈子窝在这白鹿村不出去了?”秦浩也没有直接反对,而是私底下找白孝文谈心。
白孝文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秦浩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吧,等下半年开学,我安排你去西安上中学,等你念完三年中学,要是还想回村里接达的班,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在接班跟去西安之间,白孝文还是选择了去西安,毕竟接班他还早,可去西安上学的机会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没见白灵求了那么多回,秦浩都没松口嘛。
白灵听说白孝文要去西安上学,也跑来跟秦浩撒娇。
“大哥,你偏心,凭啥二哥可以去西安上学,俺就不可以?”
年满十岁的白灵眉眼已有了美人胚子的底子,可这副好模样下,包裹的是依旧像小子般的烈性子。
读书写字颇有灵气,可骨子里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丝毫未减,不是和东村狗娃子争河沟里的泥鳅打起来,就是西头三娃子抢白孝武一块打起来,甚至看到邻家大点的男孩欺负弱小她也敢冲上去。
仙草为这事愁白了多少头发,晚上辗转难眠:“这女子娃……日后怎么寻婆家啊!”
白嘉轩却总是嘿嘿一笑,眼里的纵容藏也藏不住:“打就打嘛,没吃亏就行!谁说女子就得低眉顺眼?我白嘉轩的闺女,就是要有一股虎气!”
不过白灵天不怕地不怕,却从来不敢在秦浩面前放肆,因为她很清楚,在这个家里大哥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一碗水端平的人。
也正因为这样,白灵才跑来跟秦浩撒娇,眉眼里的委屈都快藏不住了。
“你以为西安的女校教的是什么?还不是封建社会三从四德那一套,你要真想去也行,给我立个字据,不能违反校规,一次警告,两次零用钱减半,三次退学回家。”
白灵一听顿时蔫儿了:“啊,不是都说西安城比咱这开放吗?咋还教这玩意?还不如咱们村呢。”
秦浩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以为什么村都能跟咱们白鹿村一样啊?”
白灵瘪瘪嘴,最终还是不甘心的转身离开,拉上躲在田埂后头的鹿兆海去抓麻雀了。
回到家,刚好碰到白孝武正在帮仙草喂牲口,不自觉停下脚步。
白孝文有奶奶白赵氏宠着,白灵也有白嘉轩的溺爱,只有白孝武夹在中间,再加上他天性安静,沉默寡言,总容易被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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