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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杀人诛心

群儒阁里已是乱做了一团。

许多人一脸发懵。

这一下子,真的一丁点的雅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所有人,都涌至回廊。

这群儒阁,本就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

从这里俯瞰,所有的江景,都可谓是一览无余。

可越是因为一览无余,才越让人觉得恐惧。

因为站在这里的人,他们见不得这些。

“这……这……这是暗度陈仓的把戏!这样的把戏,老夫见得多了!”

有人大呼一声。

其余之人,似乎也纷纷道:“对对对,哪里有这么多的粮船,简直就是开玩笑。根本没有可能。”

“看来……是有人急了!哈哈……急了好,急了好。”

许多人开始哄笑。

张太公脑子晕乎乎的,他也跟着笑,觉得……可能还真只是一个新的把戏,是为了降粮价的手段而已,鬼知道那些船里装着的是什么。

可是……虽是这样想,张太公内心深处,却莫名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

要知道,他的身家性命,可都压在粮上了。

其他的不说,最可怕的还是欠款,欠款其实并不多,不过区区两万两银子而已。

像张太公这样的人家,只要好好地经营几年,筹措这些银子,不过是小问题。

可真正的问题就在于……一旦这个资金链断掉了,找不到银子堵上这个窟窿,可就要出大事了。

所谓的家大业大,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即便是士绅,若是流动资金一断,哪怕你有价值十万百万的产业,也可能会因为区区数万两银子直接暴毙。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李先生,李先生……”张太公开始四处寻人,等李秀才连忙上前,他皱着眉头,低声嘀咕道:“去,去看看,现在粮价多少了。”

“是,学生这便去。”

其余之人也在呼朋唤友,或是吩咐自己的小厮,或者是拜托其他人。

虽说大家已给这些粮船做出了解释,可是解释是一回事,粮价的涨跌又是另一回事。

“这定是贼子的阴谋诡计,就是要我等自乱阵脚。诸公,不要慌,一旦慌了,若是立即贱卖,就中了这贼子的奸计了。我等……只要不卖,谁也不能如何,这南直隶的粮,就尽都操持在我等手里……”

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呼。

众人轰然道:“自然,不可让贼子得逞了。”

“太平府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粮。”

“我听人说,胡公去了太平府一趟,都哭了,叹民生多艰,叹百姓疾苦。”

群儒阁里。

朱棣等人端坐着,纹丝不动。

只有站在离朱棣不远处的胡广,战战兢兢的……他无法理解,自己怎么就哭了。

可人家说的煞有介事,有鼻子有眼呢!

胡广叹了口气,瞥了一眼一旁的杨荣。

杨荣朝他微微一笑,这令胡广更觉得辣眼睛。

他陡然有一种感觉……可能……会不会可能杨公真的是对的?

没有人再理睬诗词歌赋了。

许多人就如无头苍蝇一般。

就在这混乱的时候,突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呼道:“不得了,不得了,粮价骤跌,粮价骤跌……回到五两银子了,回到五两银子了。”

许多人懵了。

五两银子?

那是四五天前的价钱!这一下子,跌的可是不少。

“呵……”那个周举人此时中气十足,他大喝一声,带着讥讽之色道:“这些手段,是骗不到我等的,五两银子,我等依旧大赚,我的粮,是均价三两银子买来的,沉住气……便无碍……”

他这般一说,众人轰然说好。

只是说完这话后,周举人却是将自己带来的书童拉拽到了一边,低声吩咐:“快,快,回去告诉吾儿,立即售卖粮食,五两银子一石,有多少出多少。”

书童听罢,飞也似的跑了。

周举人随即便又大喝道:“我看那粮船,是要障人耳目,只有粮价跌了,某些人才可解决他们缺粮的问题,如若不然,只怕朝廷怪责,这贼子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又都叫好:“周兄真知灼见。”

张太公也跟着叫好,可心里依旧有些慌。

他想找那李秀才商议一下,交代一些事,却发现,李秀才已去看价了,至于他带来的随从,却还在外头,出去寻,却发现根本没有守在原地,想来是知道他没有这么快走,所以偷溜了去街上闲逛了。

他对栖霞,可谓是一无所知,自然不敢贸然瞎转,只好又回了群儒阁。

众人闹哄哄的,依旧还在相互鼓励,偶有几个人,根本不知发生什么事,只是一头雾水。

朱棣坐在角落,面色冷峻,眼前所见,真是丑态毕露。

而杨荣泰然自若地站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很多时候,一旦你想开了,就发现自己和他们的利益并非是息息相关,这时候人也就通达了,这种置身事外,眼看人疯癫的样子,还别说……真挺有意思的。

胡广和夏原吉等人,却颇为沮丧。

他们其实是知道真相的,看着这些人相互鼓励,让他们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金忠捏着胡子,摇头,喃喃念叨着:“哎呀呀,难怪,难怪了。”

朱棣瞥了金忠一眼:“难怪什么?”

金忠低声道:“陛下,臣进此阁时,见了这墙壁上张贴的诗词,还有许多人的行书,他们留下来的墨宝,臣略略一看,却发现,这行书所写的字之中,无一不是有大凶之兆,只怕……要有血光之灾,臣置身于是张贴满了诗词的阁楼之中,只觉得如芒在背,四处都是杀机。”

金忠毕竟是测字出身,他没忘本。

朱棣本是冷着脸,这时不禁失笑:“你少糊弄,事后诸葛亮。”

金忠自讨了个没趣。

倒是胡广耳朵尖,却是听了去,他悄悄地到了金忠的身边,低声道:“金公……伱算的准吗?”

金忠一本正经地道:“操持此业二十载,算无遗策。”

胡广道:“不如给我测测?”

金忠笑了笑,道:“你写一字我看。”

胡广却是可怜巴巴地看向朱棣。

朱棣只觉得这里闹哄哄的,却没想到,随扈的大臣,又生枝节,却只低头呷了口茶,没有点头,也没反对。

这里的笔墨纸砚,到处都是,胡广想了想,便沉吟片刻,写了一个大字,交给金忠。

金忠看着这上头的字,却是一个大大的‘粮’字。

金忠淡淡道:“左边是米,右边是良,米,利也,良,即为良知。可见这个粮字,一面是利,一面是仁义良知。胡公,你是否现在遇到了什么为难事,心中愁苦?”

胡广一脸吃惊道:“啊……对对对,还有呢?”

金忠道:“你现在是心口不一,你心里想的事,和你做的事,不能契合。正便是米、良的关键所在。哎……人生在世,到了你这个年纪,尚且还要心口不一……”

他说到此,胡广道:“金公,你真的算得太准了,我想问一问……”

“问什么?问姻缘,还是问前程?”

胡广想了想道:“问人生。”

金忠一脸高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就道:“其实人啊活在世上,本就不可能一簇而就的,其实你是屈原的命,大志难酬。不过……你也别慌,从你的字来看,你性情温和,为人忠实,善于逆来顺受,所以虽有屈大夫的愁苦,但是却绝不会似他一样跳江取义。”

“以我之见,你这辈子,终究还是能顺风顺水的。眼下的愁苦,不过是小波折罢了,没关系,回家好好睡一觉,数个月之后,你再回头,就会发现……世间事,大抵都是如此,也就能愉快了。”

胡广好像一下子,被金忠说中了什么,又见朱棣和夏原吉几人,都支着耳朵侧耳倾听的样子。

他脸一红,也不说算得准还是算不准,忙讪讪道:“是,是,是。”

于是将自己所写的字夺回来,觉得有几分羞愧,那边读书人们还在闹腾,胡广却没心思管他们了,却是悄然到了杨荣的身边,低声嘀咕道:“金公测字,果然很准。”

杨荣只斜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心里所想的事,连张安世都能算得出,还需测字来算?”

胡广有些急了,忍不住低声道:“张安世?就他?我不信!”

就在此时,那李秀才却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太公……太公……”

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落在了这李秀才的身上。

“不好了,太公……四两银子……四两银子了,短短几炷香,就四两银子了……”李秀才大呼道。

这阁楼中众人,一个个脸色惨然,有人更是疾呼:“当初……这粮,我便是四两买的,完了……”

其他人还好,有人买的价格低。

可现在,却也是茫然无措。

张太公身躯颤抖着,他张大眼睛,眼里瞳孔收缩着,瑟瑟发抖地道:“快,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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