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面如死灰。
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几乎让所有的属官都如无头苍蝇一般。
紧接着,便有许多人去寻学士杨溥。
杨溥却在自己的值房里,收拾着东西,一些平日里都需看的书,还有一些办公之物。
“杨学士………杨学士……”
杨溥笑吟吟地道:“怎么啦,诸公……这样着急。”
他如沐春风。
其中一人站出来,显得气急败坏。
这人正是朱瞻基口中的刘舟,刘舟怒气冲冲地道:“杨学士,咱们詹事府当值,为何要下县里去……下官是教导皇孙课业的,也需……需……”
他跺脚,说不下去了。
杨溥微笑道:“去太平府,可能是要吃些苦,大家要有所准备,不过两三年之后,也就回来了。”
“这是什么话。”刘舟道:“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杨学士为何不据理力争?”
杨溥道:“是杨某出的主意。”
这一下子,众人窒息了。
刘舟气恼地道:“杨学士,你……你清清白白的清贵,怎么……怎么……”
“你们啊……只看到了困难,可是有没有想过……这也是机遇?人都趋利避害,可在我看来,这都是人生中的体验罢了。”
众人怒目而视。
刘舟气腾腾地道:“此等话,谁不会说,去的又不是你?”
“谁说我不去?”杨溥正色道:“我毛遂自荐,也要下太平府的。”
“……”
一下子的,杨溥的值房就安静下来了。
杨溥道:“我们都还年轻,我知道诸公都有怨愤,可是新政这样的大事,我等身为太子臣属,难道不需去了解吗?如你们所言,大家都是清贵之身,将来的前途都不可限量,可是……正因为前途不可限量,才更需了解新政的实际情况啊。”
“汉朝末年的时候,那时有一句童谣,叫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难道诸公也希望,像汉末的秀才和孝廉们一样被人耻笑吗?”
刘舟怒道:“可是……这太平府……这太平府……”
杨溥道:“你认为太平府的新政,不合你意?”
刘舟道:“正是。”
“那就更该去。”杨溥理直气壮地道:“新政有什么问题,问题出在哪,怎么去纠正他,你坐在这詹事府,会知道吗?刘公乃是胸怀大志之人,自有主见,你当然可以不认同,可反驳起来,却需言之有物,而非是靠几句清谈。”
顿了顿,他接着道:“所以,此番下太平府,无论我等带着什么目的,是去纠错的,是去学习效仿的,又或者是……纯粹只是不得不去的,可该去还是得去,陛下已下旨,再三旌表了太平府,太子殿下也决心支持,我等乃是臣属,值此风云际会之时,更是我等的天赐良机,好啦,我要继续收拾东西,诸位……过几日,太平府见。”
“……”
…………
詹事府这边闹个不休。
翰林院诸学士们则是冷眼旁观。
不少御史也是蠢蠢欲动。
对他们而言,东宫这一次,实在闹得过分,而太子殿下,也让宇内失望。
因而现在说什么的都有。
其中破口大骂的,更是不少。
新政之事,此时犹如所有人头上悬着的一柄利剑。又听闻栖霞那儿,许多人接二连三的跳楼自尽,且多是读书人,更教人不禁滋生锥心之痛。
就在闹到不休之际。
太子竟是亲来探望诸翰林和御史。
显然,太子殿下这是有安抚大家的意思。
可许多人不买账。他们认为,太子殿下……这显然已经开始背离了当初的忠厚形象,已经不似人君了。
朱高炽一到,便将所有人召到了大堂,朝他们亲切一笑,道:“诸卿……本宫此来,太子妃听闻此事,特意命人做了一些糕点,分赐诸卿,听闻诸卿当值,正午只能用茶和些许糕点果腹,实是辛苦。”
可这一次,众人都铁青着脸,一个个不做声。
朱高炽道:“诸卿似乎对本宫有所怨言。”
“殿下……太平府。”
朱高炽却是如沐春风地笑了:“噢,原来是太平府之事啊,这个早说……本宫也知道你们满腹牢骚,所以啊,就是为了此事,才来询问诸卿。”
众人一听,似乎觉得有戏了。
莫非殿下有何难言之隐?
朱高炽道:“此次父皇命本宫举荐各府各县的主官,哎……此事啊……威国公倒是举荐了不少,可本宫在想……这些举荐之人,无一不是太平府的官吏,这样不稳妥,太平府的新政,能够推行,是因为威国公勇于担当的结果,可其他各府各县,若都用太平府的官吏,实在冒险,其中有许多的县令,竟是文吏出身……”
众人一听,哗然:“殿下,这是要出大事的啊。”
“殿下切切不可答应,一旦开了此例,后患无穷。”
更有一人站出来,厉声道:“殿下,臣以为切切不可,这太平府上下官吏,大多良莠不齐,没有功名,竟也引荐为官,这且不说了。臣还听闻,不少人……德不配位,有太平府不少的官吏,每日口里念叨的都是钱粮,这样的人……道德廉耻都没有,也可治理一方吗?”
说话之人,是翰林院有名的刺头,侍讲陈进。
陈进这个人,当初甚至直接顶撞过朱棣,而且以弹劾为名,士林之中,都称赞他为大明的狄仁杰。
陈进声泪俱下起来:“殿下若如此,必定海内失望,此事切切不可……恳请殿下……”
朱高炽却是笑了笑道:“正是如此,本宫也不想开此例,所以思来想去……却得想一个折中之法。“
众人认真地听着,陈进道:“敢问殿下,有何折中之法?”
朱高炽便道:“上一次,那一批知府和知县,是因为粮食减产,惹来了父皇的震怒,这才丢了官爵,牵累了子孙。可见寻常的官吏,是难以治理南直隶的。若是明年,粮食不能增产,夏税不能效这太平府一般大增,只怕……父皇又要震怒。我为儿子,若是因此惹来父皇忧怒,便为不孝。”
“好在我大明多的是人杰,此番,本宫打算择选良才,一方面,免得太平府那边充塞了太多的官吏去,另一方面,也是为父皇分忧。本宫素知翰林院和都察院诸卿,无不是二甲进士出身,且一个个才高八斗,不如这样,就请诸卿委屈委屈,前往各府县,担任知府和县令……如何?”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懵了。
这翰林院的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朱高炽像是完全看不见大家那僵住的脸,微笑着道:“谁来做这个表率吗?陈卿家,你乃从五品的侍讲,我升你一级,为正五品知府同知,就去……淮安府任同知如何?”
陈进:“……”
朱高炽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进:“陈卿家,这也是为了家国天下啊,太平府那边举荐的淮安府同知,竟是一个举人出身,此后担任过仓大使、县主簿、县丞的人去担任同知,这……不免儿戏。”
“而陈卿家乃侍讲,乃饱读之士,本宫迄今还记得,当初筳讲的时候,陈侍讲论政时的风采,可谓是意气风发,字字珠玑,此番升任你去,正好教你可以施展拳脚,一展抱负。”
陈进脑子依旧发懵。
他已经无法想象,为啥最后转过弯来,是这样的结果了。
这前任的同知,才刚刚被罢官,子孙为吏呢,他拿头去增产,增不了产,这不是跟自己全家过不去吗?
即便是到时不会罢官,堂堂侍讲,未来实打实的。哪怕只是混日子,至少也是部堂里的侍郎,甚至运气更好,成为尚书,更可能入阁,凭什么……好死不死的,跑去区区一个府里,干一个同知。
同知……干十年,都还不如区区一个小小的翰林小修撰呢!
陈进僵着脸道:“殿下……臣……臣的身子不好。”
朱高炽摇头道:“这无碍,又不是外放数千里,依旧还在南直隶。”
陈进的脸一下子白了几个度,道:“这……臣……臣……”
朱高炽叹口气,上前,动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道:“陈卿,本宫为人子,为人臣,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烦恼,卿乃国士,就算为了本宫,就权且当是为本宫分忧吧,本宫……”
朱高炽说着说着,竟好像要流下泪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再不表示一下,就真的有点不太礼貌了。
可陈进此时,却是心乱如麻,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嗡嗡的响。
此时,听朱高炽好像是在对他说:“荆轲啊,刺秦大业就在今日,请万勿推辞。”
陈进只觉得呼吸急促,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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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