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失哈听了朱棣的话,慌忙道:“陛下,右都督府那边的数目,应该……会很快送来。”
“户部没有收到他的钱粮簿?”朱棣微微皱眉。
亦失哈道:“暂时还没有。”
相比于其他的钱粮收入,朱棣最关心的,就莫过于整个直隶的情况了。
左都督府的情况十分好,只是相比于左都督府,朱棣的重心是更偏向右都督府的。
因而,右都督府的情况还未送来,倒是让朱棣颇有几分不甘。
“催促一下户部吧。”
“是。”
朱棣说着,又低头看奏疏,他看得出神。
此时,一旁的朱瞻基道:“皇爷爷,似乎不喜。”
“也不是不喜。”朱棣慢悠悠地抬头看向朱瞻基,随即道:“只是心中有盼,有些急切罢了。”
“话又说回来,天下除了贵州、云南等布政使司的钱粮簿还未至,便是这右都督府了。贵州和云南等地,倒是情有可原,毕竟这些地方偏僻。可今岁右都督府还未送来,倒是有些蹊跷。你这几日,去探望过你的阿舅吗?”
朱瞻基老实道:“去过。”
“他的身子如何?”
“好的很,皇爷爷放心,阿舅是王八命。”
“什么王八命……”
“这……这是听伴伴们说的,说是王八能活一千年……”
朱棣禁不住失笑道:“你这家伙,他气色也很好,是吧?”
“是。”
朱棣点头,道:“这就教朕放心一些了。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阿舅说,做人不能要廉耻。”
朱棣:“……”
朱瞻基接着道:“但是做人要孝顺。”
朱棣咳嗽一声:“也不是不要廉耻,廉耻也是要的。”
朱瞻基噢了一声。
顿了顿,朱棣略带几分好奇道:“他为何教你不要廉耻?”
朱瞻基想了想道:“阿舅说,廉耻是不能挂在嘴边的,还有………说凡事都要往利益的角度去看,就比如读书,你不许百姓以利,他们怎肯让子弟们读书?不要抱着施舍的态度去看百姓,而是将他们视为人,用自己替换他们的思维去思考问题,百姓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蠢笨,他们虽有时会糊涂,上别人的当,可时间久了,账还是能算清的。”
“譬如读书,久而久之,他们自然知晓读书的好处,能靠读书改变子弟的命运,所以……不需教化他们,他们也就舍得勒紧裤腰带子送孩子入学了,若用仁义教化的方法去鼓励百姓,反而是缘木求鱼。”
朱棣听罢,若有所思,随即大笑着道:“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这同利相死,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朱瞻基道:“利益相一致的时候,足以使人一同而死。”
朱棣欣慰地看着朱瞻基,接着又问:“这话出自哪里?”
朱瞻基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随即就道:“好像是史记……是吴王刘濞传中。”
朱棣颔首:“张卿家所言的,正是这个道理啊。”
朱瞻基一脸迷糊:“我还原以为阿舅不读书,原来他也会引经据典。不过……皇爷爷……既然经史中也有阿舅这样的话,那么为何孙儿却没有听师傅们细细解读过这些话呢?”
朱棣想了想道:“自古以来,大儒多也,自先秦以来,流传下来的学问数都数不清,可是真正传授给你,教人铭记的又有几何?归根到底,传授学问的根本,还是在于人。书是死物,可传授学识的人,才能决定传授你什么知识,又或者对知识进行解读。”
“正因如此,你那些师傅们,教授你的学问,在于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而你阿舅传授你这些,也在于你阿舅在想什么?”
朱瞻基恍然大悟,便道:“那师傅们和阿舅哪一个正确?”
朱棣道:“愚人才会思考这个问题。”
“那么聪明人呢?”
朱棣微笑着道:“聪明人只会想,哪一样于我有利,我就信谁的话。若你为卿大夫子弟,当然学前者,因为只有苦口婆心传授人仁义廉耻,既可标榜自己的德行,也可使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可你若是农户子弟,学了前者有什么用?礼义廉耻能吃饱饭不成?”
朱瞻基似有感悟地道:“那这样说来,还是阿舅教的好,阿舅教我解决问题的方法。”
朱棣溺爱地摸了摸朱瞻基的脑袋。欣慰地道:“吾孙类我。”
朱瞻基乖巧地道:“皇爷爷也很懂学问。”
朱棣道:“这是当然。朕当初受的教育,可不比你差,传授朕学识的,必为天下鼎鼎有名的大儒,亦或者是举世无双的大将,朕怎会粗鄙呢?”
听到这话,朱瞻基却是犹豫地道:“可是……可是……”
朱棣笑着看朱瞻基:“可是什么?”
“可是皇爷爷看上去有些粗野。”这话也就朱瞻基敢说了。
朱棣闻言哈哈大笑道:“此乃性情,学识与人之性情不一样,有的人,为了显示自己有才学,做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实则不过是一个草包。真正有学问,胸怀韬略和经纶之人,怎会用文质彬彬的外表去彰显自己呢。”
朱瞻基明白了:“噢,我懂了。”
朱棣继续含笑地看着他道:“你又懂了什么?”
朱瞻基一本正经地道:“母妃看来也是不对的,我回头拿皇爷爷的话和母妃说。”
朱棣:“……”
朱瞻基道:“母妃成日教我要行礼如仪,不得口出粗鄙之词,以后我要对母妃说……”
“得了,得了。”朱棣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被朱瞻基给套路了。
当下轻轻弹了弹他的脑壳,随即道:“差不多得了,朕方才是胡说的,去吧,去吧,朕有正经事。”
朱瞻基耷拉着脑袋,只好泱泱地道:“是,孙臣告辞。”
…………
右都督府。
整个都督府上下,一片繁忙,噼里啪啦,全是计算钱粮的算盘声。
一个个文吏,将最新的数目送到,而这里的文吏,则是热火朝天。
许多人一天只能休息三个时辰。
业务过于繁忙,完全超出了意料之外。
可没办法,右都督已是勃然大怒,虽然再三催促,可到现在,账目却还没算出来。
高祥也没预料到这个突发的情况,他一脸苦笑,忙是来赔罪。
“都督,非是下头的人办事不利,实是没想到,今年的税赋情况这样的复杂。涉及到的作坊太多,还有各家的商户。早知如此,就应该提前增加人力,除此之外,更是要进行提前的摸排。”
高祥苦着脸,欲哭无泪。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次出现这样大的差池。
往年夏税,都是在夏初的时候进行摸排,而后开始征收,最后整理成册。
这都是旧俗。
可今岁却发现,无论是征税的税吏,还是计算的文吏,都远远不足。
到了如今,其他各地都已上了钱粮簿子,可右都督府,八字还没一撇呢。
张安世皱着眉头道:“事先没有预料,现在临时抱佛脚也就罢了,可这抱佛脚效率竟也这样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咱们右都督府无能呢!”
“是,是。”高祥道:“非是右都督府无能,是下官无能。尤其是太平府……下官一定……一定……”
“算了。”张安世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骂你们有什么用?尽人事即可。”
“那么户部那边……”高祥小心翼翼地看着张安世。
据他所知,户部已经下了数封公文来催促了。
各地的钱粮都已有了数目,唯有右都督府,现在八字还未有一撇。
而根据高祥的预估,可能即便是再过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完成。
如此一来,他家都督所受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而其中最拖沓的,便属他这个太平府了,太平府的情况更复杂,而且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府尹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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