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家岭发生了一件怪事。
集市口的武家院墙外,这两天总是聚拢着很多的街坊,男女老少驻足在武家门侧的梧桐树下,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交谈着。
“他四婶,咋个围这么些人,弄啥子龙门阵呦?”人群后挤出一个瘦高妇人,她扯了一把身旁的麻脸胖妇,轻声问道。
“看稀罕嘛。昨天晚上,好端端的夜,半点雨也没下,咔嚓一个响雷,震得脑壳痛,整条街都说那雷又落到这棵树上了,你说怪不怪?这树接连三天,遭雷劈三次喽。”麻脸胖妇向梧桐树一努嘴,细声细语道。
瘦高妇人不轻不重地在麻脸胖妇手背上拍了一下,“莫得乱扯,我咋没听见。”
不等那麻脸胖妇解释,旁边一个络腮汉子将满手的油污往身上抹了抹,凑到两个妇人中间,瞪着杀牛的大眼道:“房上的瓦都震落了,端的吓人,你们看那树干都被雷劈焦了嘛。”
瘦高妇人怕络腮汉子身上的油污沾染到自己,丝毫没有隐藏地表露出厌恶来,她后挪了半步,皱着眉道:“孟屠子,你耳朵灵光得很呦,可我只是不信,那黑黢黢的梧桐,依我说倒像是柴火熏出来的。退一步讲,眼下满世界打仗,炮火炸出来的也说不准。”
“柴火熏的地上总得剩下些草灰嘛,树下哪能半根草棒棒也寻不到。再说炮火,炮火咋个能从树里头往外炸?雷劈的,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孟屠子拍着胸口道,恨不能掏出一颗赤红坦诚的心给大伙看,他担心自己的说辞不够分量,扭过头,看见开粮油铺的何四正火急火燎地奔巷口疾走,孟屠子一把将他扯住,“何四哥,你住得近,这梧桐咋个弄成这样,你就曲蛇儿钻到土里头,啥都看不见?”
何四不耐烦的扒拉开孟屠子的手,“莫拦我,铺子里忙得很!”
“你老汉是咱索家岭的保长,你也在县里经营着货栈,说得上‘见多识广’,怎么不能跟大伙说道说道?”孟屠子不依不饶地纠缠道。
林淑芳只顾催促他,“别问了,快回屋。”
在街坊们惊奇和疑惑的时候,梧桐树下的武家团长夫人却是急得团团转,她是知道天雷轰树的缘由的,厅堂上正坐着那灰袍老人,他的头额藏在连身的斗篷下面,只露出蓄着长须的半张红脸。自第一日天雷击树之后,他准会在第二日午后到武家等候一个时辰。
灰袍老人冷哼一声,道:“我不该来看看你么?”
“叫什么名字你也是张家的种,当年的事怪不得天师,也怨不得你,一切都是造化。跟我回去吧,你命里正犯着天克地冲,此一去妄自白白丢了性命,国运如此,何必螳臂当车?”灰袍老人掀起茶杯盖,缓缓转动。
武团长本打算回他一句“从来也没假打”,话到嘴边咽了回去,相较于眼下的抗日战争,之前的剿匪内战的确可以算是假打,他说:“小鬼子要打南京了。”
厅堂中沉睡的老人忽然睁开了眼,紧盯着武岳阳的背影,他死水般的老眼亮了起来,如熄灭的乱草堆凭空生出一点火,瞬间点着了他的希望。
这日晌午刚过,灰袍老人又来到武家,一言不发地坐在堂上。依照前两日的惯例,林淑芳知道他不会喝一口茶,但她还是新沏了壶峨眉毛峰招待客人。灰袍人只如没看见一般,冷冷道:“你没跟他讲来人是我么?”
林淑芳小跑着从东屋迎出,事情原委在信中已说得明白,不用再跟丈夫啰嗦,只是伸手接过武团长递过来的军帽,而武团长则阴着脸,径直走进厅堂。
“他可没唬你,天台山那边最近的确乱的很,听说周遭村子都开始召集团兵了。”
“那又怎么样?”
灰袍老人的声音一点也没变,一如十几年初次听到那样沙哑,仿佛静夜里盗贼踩在腐朽多年的门板上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不自在。林淑芳身上瞬时间便冒起鸡皮疙瘩来,她谨慎答道:“说了,正因为是先生,他才答应尽快赶回来,想必是军中忙碌,因事耽搁了吧。”
灰袍老人坐在靠椅上动也不动,缓缓道:“来看看你。”
灰袍老人抬头扫视一眼跟进来的警卫兵,“家里的事,还是不要惊扰外人为好。”
武团长抽回胳膊,不耐烦道:“有什么事你别绕弯子,直说吧!”
“我有什么看的?”武团长怒目相向。
“你不在意便好。”灰袍老人似乎感觉不到武团长的怨气,他淡淡道,“听说要打仗了。”
灰袍老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翘起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在茶杯盖上敲着,过了好一会他才说:“你是张家最后的血脉了。”
后面随行的卫兵跟上来,街上有邻里出来张望,武团长脚跟轻磕马腹,青骢马扑籁籁的喷出一串气,跑进武家大院。早有警卫跟随过去,牵了马到马棚去喂食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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