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再次抱起碗。
柯进德:“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吃,吃得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微里从抽纸里拿了几张纸,小心伸过去给爸爸擦嘴。而爸爸忙着喝粥对她的动作没有做出强烈的反抗,借着擦嘴的功夫,她仔细地看着爸爸。
向日葵通常是向着阳光生长,他的头形像极了向日葵,顶部像是被烧焦了,黑乎乎的一片,甚至还有些蠕动的白的虫子。旁边的头发仍然顽强的挺立着,大概有二十多厘米,朝着一个方向没有半点耷拉的迹象。她不敢看他的脸,脖子上的皮肉特别关于人精神上的敏锐,一旦那里松弛了,人似乎就真的老了。他的脖子又细又黑,一圈圈的颈纹层层叠叠,甚至有点手风琴风箱的意味,里面布满了脏东西和油垢。
柯进德让微里擦了两把嘴巴,自己站起来。走路的时候佝偻着,好像凭空背负着极重的东西,膝盖半弯,脚板根本抬不起来,拖地而行。身上的红色绒料的睡衣老往下掉,衣服并不是不合身,而是他以这种沉重的,碎琐的步伐走得很快,没人跟得上他,他一阵风似的,自己走进洗手间,门“砰”的一声关上。
便衣警察走进来,要打开洗手间的门。微里拦了拦,示意大伙在洗手间门口等着。护士跟着微里走进入,洗手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隔了好一会,就听见水一直流淌着,从门缝里往外渗水。微里轻轻推开门,看见爸爸坐在浴缸里,头上开着洒,没有脱衣服,整个人被水泡着,双手使劲搓着自己的头发,搓了一会,他抬头眼睛穿过她,好像期盼着等着谁。
他看向微里说道:“他们说,今天我的儿女来。“
再然后,冲着微里挥手。
他说:”护士,护士来,能给我一点上海牌硫磺皂吗?洗洗头洗洗脸。“
微里一阵哽咽,有东西拉扯着她的喉管。她仰了一下头,避免此时泪水滑落下来,她转身看着护士,还没有说出来她的请求,护士抓了一下她的手,转身跑出去。便衣在门外,蹲下身,打开较矮的柜子,拿出一套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服,从短裤背心到外套长裤,都俱备齐全。微里吸了吸鼻子,抡起衣袖,踩着水,朝爸爸走过去。
爸爸像个小孩子般,举起双手,伸着手指头。
爸爸:“快,我女儿要来看我的。”
微里麻利地给他冲着头,轻轻说道:“把你的手放在水里搓一搓,然后眼睛闭上,把手举在额头,挡住洗发水。”
他温顺地照做,微里盯着他的脑袋,她甚至有些相信只要她盯得足够久,一定能够看出来这颗脑袋里的思想活动。她是他的女儿,他不管做什么想什么,她都是知道的,道理就是这样。可是她对他的行为是困惑的,有些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加入那种极端非正常的组织?他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死了?他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看起来,这十年,他在为自己的秘密操劳,他在忙一些他认为顶要紧的事情。这么一来,她再仔细看他,竟然能够发现一些原本这变化巨大的能接受的外形,竟然都因为他的秘密而畸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