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惊堂心中一动,回头看去,却见一袭白裙的璇玑真人勾着酒葫芦走出来,姿态闲散斜靠在门前廊柱上:
“习武的时候心不在焉,可是会挨师父打的,还在想姑娘不成?”
夜惊堂摇头一笑,收起平举长枪,横放在木桩上:
“触景生情罢了。小时候我在这里练功,经常被义父揍,重回故地忽然没了鞭策之人,有点不适应。”
璇玑真人眨了眨眸子,把酒壶挂回腰后,来到院墙跟前取来一根黑色马鞭,在手掌轻敲,摆出冷艳女师长的姿态:
“没看出来,你还喜欢这种调调。来吧,你练,我来鞭策你。”
?
虽然璇玑真人很漂亮,但夜惊堂可没有受虐倾向,并不喜欢这种情趣,摇头道:
“你打有什么用,你比我也厉害不了多少。”
璇玑真人见夜惊堂这么狂,自然有点不满,来到背后,小白鞋勾着夜惊堂的脚踝,让他把双腿滑开:
“武艺高和会不会教人,是两回事。能成为绝世高手的人,不一定能当好师父,不然江湖就该是武魁世袭,代代相传了。我能教出圣上,也能教出靖王,是江湖公认的‘帝师’,你难不成觉得自己比圣上还厉害?”
夜惊堂见璇玑真人直接勾脚,也没说什么,双脚滑开扎好马步:
“那你教吧。”
哒、哒~
璇玑真人马鞭轻敲手掌,围着夜惊堂转了一圈儿,微微点头,而后开口询问:
“你上次抱青禾,什么感觉?”
“嗯?”
夜惊堂刚静气凝神,听见这话便是一愣,心中一口气自然也散了,正莫名其妙间,就见璇玑真人眼神一冷,抬起小皮鞭:
“站好!”
眼神很凶,还真有几分严厉女师父的感觉。
夜惊堂重新摆正架势,目视前方岿然不动,询问道:
“梵姑娘是太激动,出言感谢罢了,我能有什么感觉?而且是她抱我,不是我抱她。”
璇玑真人围着继续转圈:“不都一样。青禾衣襟那么大,主动投怀送抱,你当时就真没点想法?”
夜惊堂无奈道:“男女授受不亲,梵姑娘情绪激动举止过激,我注意到不妥之处很正常,但歹念确实没有。”
“那上次在君山台的船上,我给你治伤,你为什么对我起歹念?”
“昏迷了,误认错了人。”
“那在琅轩城,你明知面前是我,还横生枝节,而且骗我,害得我用手去握住……”
横生枝节?!
夜惊堂觉得这词是真别出心裁,还没说话,腿上就被抽了下,他转头道:
“你真打呀?”
璇玑真人理直气壮道:“几句话都能干扰你心神气息,你说你该不该打?”
夜惊堂摊开手道:“我知道气息乱了,但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怎么不动如山?”
璇玑真人蹙眉道:“你还敢和师父顶嘴?”
夜惊堂张了张嘴,也不反驳了,站起身来:
“师父得言传身教,你要是能这样都不动如山,我以后就让你打到学会为止。”
璇玑真人见此也不怂,把小皮鞭丢给夜惊堂,双脚滑开,双手收与腰间,扎了个标准的马步:
“你嘴上一本正经,实则心术不正;本道嘴上口,但从来心如止水,这是我比你强的地方。你真以为我这大魏老六,是靠美貌被江湖人抬上去的?”
夜惊堂半点不相信,当下双手负后持着马鞭,围着璇玑真人打量几眼,而后询问道:
“以前在邬山,你中药了,抱着我蹭,是什么感觉?”
璇玑真人不动如山,眼神澄净回应:
“浑身发烫,气息不宁,蹭着很舒服。觉得你长得还挺好看。”
“……”
夜惊堂看着气息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的水儿道长,本来谈笑的神情,显出了一抹郑重。
毕竟璇玑真人现在,从头到脚展现出的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纯净、看透世事的通达、问心无愧的坦诚。
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作为愚人的他,正在以低级趣味,调侃着一位智者。
智者明白意思,也跟着笑了,但也是这一笑,将双方境界的差距拉倒了十万八千里。
夜惊堂观察片刻后,察觉了水儿道长真不是一般人,收敛起了玩笑心态,在旁边重新扎好马步,想了想道:
“我怎么感觉左贤王李锏,境界还没陆仙子高?左贤王怎么看都是和我一样的凡人,陆仙子确实有点仙。”
璇玑真人站直身体,眼底显出三分得意,重新围着夜惊堂转悠:
“我先是道人,而后才是武夫,心境自然比山下凡夫俗子高。我讲究道法自然、顺心而为,你想达到我这境界,首先就得把心放开,坦诚面对自己内心,而后该喜欢的就光明正大去喜欢,该痛恨的就不择手段去痛恨,目标坚定不会被外界动摇,自然就心念通达、不动如山了。”
夜惊堂若有所思点头:“我还不够坦诚吗?”
璇玑真人站在背后抱着胳膊,讲解道:
“不是对我坦诚是对你自己坦诚。你要是堂堂正正的好色,我刚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岂会心神不稳?你只会嘿嘿坏笑调戏我……”
夜惊堂听了这番讲解,觉得还真有点道理,但承认自己是色胚,那是不可能的,想了想又偏头询问道:
“意思就是,陆仙子只是嘴上口,往前举止都是顺势而为,实际心如止水,心里面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
璇玑真人面对这个问题,目光微动,有显出一抹迟疑,最后只是凑到夜惊堂耳边,妖里妖气的道:
“你想要我有什么感觉?”
夜惊堂还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
“如果圣人真是无情之人,顺势而为,去喜欢该喜欢的人、杀该杀的仇家,心里没有半点波澜,那我还是觉得当个普通人比较好。
“一辈子不开口的喜欢,也是发自心底的情感;而朝夕相处心底却没半点波澜,那就算至死互称夫妻,也不过是同行一世的陌路人。”
璇玑真人眼神无奈:
“你这什么歪理?完全理解偏了!我的意思是‘坦诚面对内心,不为心中所求而迷茫’,不是说连心如小鹿、春心萌动都不能有,相反,还得顺心而为,不要去主动逃避内心所想。”
“是吗?那我确实理解错了,嗯……意思就是陆仙子,也会春心萌动,对喜欢的人来感觉?”
?
璇玑真人面对这个问题,挑了挑眉毛,稍加思索,抬手勾起夜惊堂一缕头发,在指尖把玩:
“你什么意思?想欺师灭祖不成?忘记离人在后面睡觉了?”
夜惊堂正色几分,无奈道:
“我好奇问问罢了。”
“哼~”
璇玑真人这才满意,把头发丝放开:“好好练吧,你既然开口了,我肯定把你打到学会为止。”而后慢悠悠回了后院。
夜惊堂本来就心绪不宁,璇玑真人这么一顿教导,好嘛,直接心乱如麻了。
待璇玑真人走后,夜惊堂脚扎大地,开始尝试压下心头杂绪,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还没冷静多久,就听到侧院传来脚步声,佘龙和伤渐离走了出来。
佘龙本来还打着哈切,进院子发现夜大人天不亮就起床开始练功了,眼底难免生出几分敬仰,不过马上又奇怪道:
“夜大人您都武魁了,还扎马步练基本功?连负重都没有,真有用?”
伤渐离也觉得堂堂武魁,在这里徒手扎马步有点浪费时间,不过略微思量,还是代为解释道:
“你懂什么?武魁往上就是返璞归真之境,夜大人应该是摸到了武圣的门槛,在这里返璞归真扎马步,和小孩扎的不一样。”
“是吗……”
夜惊堂本来还在想怎么解释,听见伤大人这么会来事,当下也不多嘴了,慢条斯理收功静气:
“随便练练罢了。两位还没吃早饭吧?前面的羊肉铺子不错……”
“那水盆羊肉是地道,走走走……”
“宋叔他们……”
“宋驰他们在黑石关搞新堂口,短时间怕是忙不完,殿下说得尽快出发去崖州,事忙完了从清江回去。不知道夜大人身体扛不扛得住……”
“我没问题,在路上休息就是了……老李,来三碗羊肉……”
“好嘞……话说惊堂,你啥时候成的家?媳妇家这么多护院不会是赘入豪门了吧?”
“呃……”
“哈哈哈……”
……
东方初明,边疆小镇上鸡鸣犬吠四起。
新的一天,也在热气腾腾的锅炉和男人谈笑声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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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