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栏牢门外,韩谨一身玉色白袍,国字脸,干干净净。明显收拾过,手里提着食盒。
韩谨蹲下来,将食盒递到牢门内,打开食盒。顿时,香气四溢,令人勾起馋虫。
食盒中有四个精美的碟子:一尾清蒸石斑,半只烧鸡,一碟油炸花生米,一份青翠的黄瓜。一壶宫中御酒:玉泉酒。
韩谨给贾环斟了一杯酒。立时,酒香飘散在空气。这在刑部天牢里面,立即引起一阵轻微的喧哗声。天牢之中,好酒好菜自然不会太常见。贾环隔壁牢房中的一位老大人嘀咕道:“来看这小子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韩谨轻叹一口气,感慨的道:“贾兄,我来看你了!”距离贾环高中会元,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而贾环如今已经是阶下囚。并且,很有可能再也出不去。
当年的天之骄子,名满天下的神童、贾探花,落到这个地步,何其的悲哀、可伶啊!
贾环从牢中缓步走到门口。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棉衣,蓬头垢面。虽说是在初冬时节,但对于一个爱清洁的人来说,四五天不能洗澡,确实很难受。
贾环看看韩谨,只看韩秀才一脸感慨的神情,就知道他的想法。韩谨和他斗了好几次,一直都是出于下风。而现在他为阶下囚,韩谨为楚王幕僚,春风得意时。
对于韩谨此时的心态,贾环并不想多说什么。你不能阻止别人看你的笑话嘛。但是,谁是笑话,还未可知。
贾环席地而坐,平静的道:“谢了。韩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他当然不会配合韩谨。那太装。平常心对待即可。
韩谨伸手示意,但见贾环不动酒菜,忍不住道:“子玉,你还是那样的谨慎啊。”语气有些责怪。他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很显然,贾环信不过他。这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贾环一阵无语。同学,我和你很熟吗?他和韩谨的关系,早就已经破裂。韩谨送来的食物,他敢吃?身陷囹圄中,再怎么谨慎,都没什么错。
韩谨大模大样的责怪贾环一句,见贾环还是没有动筷子的想法,便不再劝,坐下来,道:“子玉,你若是不跟何相联系的那么紧,以你的才华,怎么会困顿在此地?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贾环看了韩谨一眼,笑了一声,“呵呵。”
韩秀才所谓的天下大势是:东宫之位空悬,两个皇子要争夺这把交椅。这是大势。贾环、何朔等人压制夺嫡之争,避免影响朝政。这就是逆“大势“而动,
所以,晋王的谋主刘公公想要把何大学士掀翻:杀贾皇子,废掉杨皇后的对手贾贵妃,都只是为了在立后的事件中,让何大学士被天子所厌恶。
所以,楚王党要在“倒何”的过程中,推波助澜。而华墨、宋天官等人趁火打劫。
自今年五月份以来,这半年间,朝堂上的变化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晋王党的智囊刘公公谋定而后动,发起朝争,一举断绝何大学士的圣恩,摧毁何系。
朝堂上的权力格局,面目全非。形势如同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般跌落。而他也被刘公公轻轻松松的“搞定”,关在这刑部的天牢中,等待天子发落。
韩谨一听,就知道贾环不认可他的观点,道:“何相就是逆势而动,所以才有今日这样零落、被动的局面。他距离去相之日不远。其实,何相在面临满朝攻讦时,绝对不应该继续推动商税、漕运改革,而是要静待时机。”
贾环并不同意这个看法,道:“韩兄有些想当然了。你不在宰辅之位上,如何知道宰辅们的想法?”
何大学士如果肯静待时机,局面当然不会崩溃的如此彻底。这一点,他,许侍郎,都看得很清楚。
但是,何大学士的根本问题在于在策立杨皇后的事情上得罪了雍治天子。他并不想将天子剩余的圣眷用来朝争,而是,想要用来做一点事情。
人和人是不同的。面临变局,有的人选择保有权力,比如:韩秀才。有的人则选择做事。权力如我于浮云。比如:何朔。
韩谨给贾环刺了一句,神情有点不好看。但他知道贾环的口才,并不和贾环辩论,自嘲的一笑,道:“子玉,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虚伪?明明是来看你的笑话,却和你讲什么天下大势。
哈…,不说了。雁去雁来空塞北,花开花落自江南。可怜庾信多才思,关陇乡心已不堪。这首佳作,京城传遍。不过是抒发去国怀乡的感慨,却被说成心怀怨怼。很明显,有人在陷害你。
子玉,你知道我近年来游历天下的心得吗?用你的话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而我不想,被别人写墓志铭。你恶了天子,这一次恐怕难以脱身。
我来看你,并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很想和你聊聊天,说说心里话。你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韩谨说的特别诚恳。
当今天下,可以在棋盘上落子的不过二三人。他算一个。刘公公算一个。接下来的夺嫡之争,将是他和刘公公之间的斗法。贾环、何系等中立派已经出局。
这个时候,他真的没有必要来看贾环的笑话,炫耀。不符合他的身份。太肤浅。虽然,他的到来,不可避免的有这样的意义。但他真实的想法,只是想和贾环聊一聊。
贾环淡淡的笑了笑。韩秀才变得越来越厉害了。道:“韩子恒,如果有一天,你在里面住着。我也一定会来看你。”
韩谨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哈哈大笑,拿起酒壶,再给自己斟酒,一口饮了,拱拱手,转身离开。
贾环目送韩谨离开,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当一个高尚者。腹黑的手段,他一路走来,就没少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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