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勇没有急于说话。

他双手背在身后，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支他无比熟悉又因新鲜血液加入而略显不同的队伍，如同一个检阅自己亲手锻造的兵器的将军。

那沉默的审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有压力，更令人心头发紧。

队伍前排的丁彦雨航甚至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

阳光落在他斑白的鬓角和战术板光洁的表面上，一片亮白的宁静。

“报告！”杜兰特突然一步跨出队列，声音洪亮清晰，在安静的场馆里荡起回音，“卢指导！有一个突发情况需要向您说明！我们的三号战术板……”

他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严峻，“战术板被新人画了！初步调查，是丁和周！”

“轰”的一声，憋着笑的球员队伍里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投向第三排的丁彦雨航和周琦。

丁彦雨航和周琦同时一缩脖子，脸瞬间涨得通红。

周琦下意识地想把手里攥着的东西往背后藏。

“哦？”卢勇眉梢微挑，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愠怒，反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充满兴味的笑意，声音带着故意拉长的询问调子，“画了？画什么了？难道是给我画的肖像？我看看是不是该找他们收肖像版权费？”

“不是画您！”丁彦雨航被那调侃一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梗着脖子，突然一步也跨出队伍，红着脸大喊一声。

旁边的周琦似乎被他带动了，也硬着头皮跟着站出来，但声音明显小了几分，瓮声瓮气：“卢、卢指导…我们…”

在杜兰特“严厉”的目光示意下，周琦终于下定决心，把手从背后拿了出来——他手里举着的，赫然是一块边缘被涂改得绿绿、画满各种圈圈叉叉和潦草注释的战术板小夹板！

那不是别的内容，正是阿特金森为今晚训练重点准备、打印出来的三号战术局部示意图的纸件！

“报告卢指导！”丁彦雨航的声音此刻充满了一种豁出去的急切和某种难以抑制的热忱，“我们没想破坏！是…是我们看这个弧顶掩护后的弱侧攻击方案…觉得防守端可能…可能会有问题！我俩就…就私下琢磨了一下下！”

周琦用力点头补充，举着那块“画”的夹板指给卢勇看：“是…是我们一起想的！就想试试…如果在对方挡拆时，我和凯莱布能不能在这里先延误持球人一步，”

他用手指点着纸上一个被红色粗笔画了加厚圈的位置，“丁就可以迅速绕前到这个传球路线……”

他又指向一个绿色的箭头，“感觉这样…能把他们的弱侧进攻逼到格里芬哥或者米切尔的强侧协防区域去！更…更安全！我们…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

他声音小下去，带着点羞赧和期待。

丁彦雨航吸了口气，挺起胸膛，眼睛亮得惊人，响亮地补充道：“叫‘中国长城双延误’！”

“长城双延误？！”

这个响亮的名字和他那带着点鲁莽的献宝姿态，让紧绷的队伍终于彻底破防。

前排的米切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旁边的布伦森也跟着咧嘴。

连后排的老罗斯都忍不住露出了宽容的笑容。

阿特金森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表情，混杂着“这帮小子胆儿真肥”的无奈和被这莽撞热忱感染的些许笑意。

卢勇也笑了。

并非开怀大笑，而是唇角深深弯起，眼睛里闪烁着极其明亮、如同看见璞玉经过打磨终于绽放微光的赞许光彩。

“长城……嗯，好名字！”卢勇大声赞了一句，笑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愉悦的涟漪。

他毫不客气，上前一步就从周琦手中抽出那块被涂改得色彩斑斓的战术板夹板，动作快得让周琦反应不及。

他低头仔细端详起来，手指顺着那潦草的红线、绿箭头和简略的球员代号标注移动，目光锐利如解剖刀。

所有球员，包括阿特金森，都在等待着这位缔造者的评判。

周琦和丁彦雨航更是紧张得手指微微蜷缩，眼巴巴地望着卢勇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半分钟的寂静，只闻呼吸声。

卢勇忽然抬起头，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直接锁定放置马克笔的托盘。

他大步走过去，挑出一支笔头最粗的红色马克笔，“啪”的一声，拧开了笔帽。

他根本没有在意这块小夹板是否已经“画”，红色的粗重线条如龙蛇般落下，毫不犹豫地覆盖了原先周琦和丁彦雨航涂抹的很多细节。

“想法是好种子！”卢勇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他一边迅疾地勾画着，红色的笔迹果断而流畅地在纸面上铺开，一边快速讲解：“小周，你和凯莱布的延误位置设想还行，但时机要求太苛刻，遇到顶级控卫就是个空档！要改！看到没——”

红笔唰地覆盖原位置：“应该在这个半步之后启动延误！多尔特！看到这个点了吗？这是你快速补防干扰传球的关键区域！脚步一定给我卡死！”

他头也不抬地点名，被点到的多尔特下意识地一个激灵，猛地站得更直，大声回应：“明白！教练！”

“小丁的想法呢，绕前方向没问题，”卢勇继续讲解，笔锋急转，在纸面弱侧位置勾勒出一个极其清晰、角度刁钻的压迫箭头，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时间差不够！要留出乌布雷从强侧回收协防的空间！贝恩！”

他的声音突然转向年轻的三分投手贝恩，“轮转时间一定要比平时快半秒！你、罗斯、格里芬三人就是最后的‘长城砖’，明白吗？”

“明白！”格里芬沉稳应道，罗斯轻轻点头，贝恩则用力挺直腰杆：“是，教练！”

“呼啦！”最后一笔甩出，形成一个气势十足的防御圈，如同张开的捕兽网。

卢勇这才猛地转身，面向全体球员，举起那张被红色彻底覆盖、焕然一新却又保留着原计划骨架、细节却被修正得无比凌厉可行的战术夹板！

红色的笔迹在白色板面上炽热滚烫，如同一道凝结的战阵军令！

“——这才是‘长城’！要像这红线的走向一样，简洁，凌厉，一步到位！”卢勇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重锤敲击砧铁，响彻空旷的训练馆，“位置给我卡死！脚步跟上！眼神给我锁住！一个点都不能松！”

“是！教练！”

这一次，无论是杜兰特、米切尔这样的绝对核心，还是周琦、丁彦雨航、贝恩这样的年轻球员，甚至是站在场边旁观的阿特金森麾下的助理教练们，都如同条件反射般爆发出整齐划一、发自肺腑的吼声！

声浪卷过冰冷的训练馆地板，甚至震得高处的吊灯都嗡嗡作响。

卢勇放下马克笔，没再看那被赋予新生的红色“长城”，目光扫过一张张因为专注和兴奋而微微涨红的脸。

他随意地将那个夹板塞回还处于震撼和懵懂状态、仿佛捧着烫手山芋的周琦手中，动作自然得就像递回一支笔。

然后，他双手抱臂，嘴角那抹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笑意重新浮现，转向旁边一直含笑静立的阿特金森。

“现在，肯尼，”卢勇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布鲁克林的天气，“可以开始你的三号战术演练了，我们看看，这支刻着你老师名字的队伍，”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笑意加深，“还有没有能力守住他们亲手描绘的新‘长城’！”

阿特金森深吸一口气，脸上再无一丝玩笑，只剩下纯粹的昂扬战意。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扫过自己麾下战意盎然的士兵，猛地高举手臂，嘶吼的声音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洪亮，充满了力量与确信：

“听到没有？！红队蓝队！对抗训练——开始！让我看到‘长城’！”

“吼——！”

回应他的，是如同困兽出闸的、比刚才更为凶悍的咆哮！

哨音再度激烈响起，脚步纷沓如雷！

汗水很快重新砸在地板上，空气被激烈的跑动、对抗、呼喊和哨声撕扯、点燃。

卢勇没有回到场边。

他静静地站在阿特金森身边几步远的位置，看着场上瞬息万变的攻防。

那双阅尽风浪的眼睛里，映照着新教练充满力量的手势和指挥若定的背影，映照着杜兰特飘逸无解的干拔，映照着米切尔撕裂防线后的分球，映照着丁彦雨航和周琦在弧顶联手构建的那一道如磐石般初现轮廓的“中国红”壁垒.

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丝安静的、如同看着青苗拔节般欣慰的笑意。

阳光似乎更炽烈了一些，将场边并肩而立的新老两代篮网主帅的影子拉得很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