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42章 枝枯花谢  民国江湖二十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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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当着老刀和康徵的面,亲自手刃薛应清,而且并不惮于以最残忍的方式。

这是他的天性,尽管隐藏得很好,但却始终都不曾改变。

幸亏康徵及时补充道:“东家,你别误会,我们说的退伙,肯定不是现在就是了。”

老刀也说:“规矩我们懂,大敌当前,血仇未报,阵前打退堂鼓的事儿,掌柜的干不出来,我也干不出来。总而言之,我们会竭尽全力,帮江家渡过这次难关。不过,等到江家顺利平稳下来的时候,我们也差不多就该走了。”

康徵接着又说:“当然,我们掌柜的之前投给江家的资金,无论本金还是分红,以后也都不再要了,还有松风竹韵的房产地契,包括买来的华洋小姐和看场弟兄,也全都留给江家,我们当年是怎么来的,以后就会怎么离开。”

话说完了,两人静静地等着江连横的答复。

海新年见状,很识趣地借口离开。

江连横沉吟半晌儿,忽然问:“如果能够顺利渡过这次难关,你们为什么还要走?”

康徵愣了愣神,颇有些为难地解释道:“东家,你也知道,我们掌柜的当年决定跟你来奉天,说是为了避避风头,但最重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老太太在这,如今老太太走了,我们掌柜的也就没心思继续留在奉天了。”

话到此处,又听见大宅前院儿传来一阵阵哭声。

江连横很想说,他们之间,其实也算半个亲戚,至少薛应清还是江雅的干妈,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是当家话事人,若以这种姿态求人留下来,那就没意思了,这个家迟早也得散。

毕竟,真心想走的人,无论你说什么都没法挽留。

如果说关内江湖以帮派师徒而论,龙头皆称“大师爸”或“老头子”;那么关外江湖则以家庭亲戚为基础,或许是闯关东大潮的缘故,凡是在白山黑水之间混的,绝大多数往上数不到三辈,根基太浅,枉论宗族,所以瓢把子皆称“当家的”。

既然是当家的,心里就难免有点执念,总是不希望家就这么散了。

见江连横许久没有回应,康徵忍不住又道:“东家,在此期间,无论你有什么吩咐,我们都会尽力照办,绝不会因为打算退伙,就开始出工不出力,这你尽管放心。”

“我没什么吩咐的,”江连横说,“你们能守住八卦街的场子,就算不错了。”

老刀闻言,连忙追问道:“怎么,有人要打‘松风竹韵’的主意?”

“目前还没有,但你们挡住人家的财路了。”

“这话怎么讲?”

江连横叹声道:“秦怀猛仗着小东洋的扶持,借用维持会威逼利诱,胁迫八卦街和雪街十七家商铺,联手转让给鬼子经商,我看过南风带回来的名单,松风竹韵的场子被夹在当间,左邻右舍都在其中,照这势头发展下去,松风竹韵早晚也会被吞并,所以你们能看住自己的场子就行了。”

康徵有点不放心,只看住八卦街的场子,几乎等同于没有为江家出力,于是便战战兢兢地问:“东家,那咱们想要退伙的事儿……你怎么看?”

老刀虽然没说话,目光却也盯着江连横,在等他的答复。

两人都是懂江湖规矩的,知道想要退伙,必须得由当家的点头同意,否则就是叛变,最好的结果也是三刀六洞,最坏的结果就是反目成仇,大家都不愿闹到那般尴尬的境地。

江连横沉吟半晌儿,依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只是说:“我再考虑考虑,等平了秦怀猛再说吧!”

康徵和老刀见状,也不敢再咄咄逼问,毕竟事发突然,任谁都得缓一缓,好有个心理准备。

不多时,三人相继离开后院儿。

海新年就在大宅东侧等着,见干爹出来,知道后院儿那三颗人头没用了,就连忙跑过去善后处理。

这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庭院里的哭声也渐渐转为啜泣。

灵堂内燃起香烛明灯,飘飘忽忽,恍如一场大梦。

薛应清已经换上孝衫,正在江雅的陪同下,跪在棺前给师姐烧纸,眼底里泪光流转,更显得分外动人。

要想俏,带点孝——老话果然不虚。

江连横缓缓朝她走过去。

薛应清听见动静,微微侧过脸,随即起身迎过来。

她没有提起退伙的事儿,也没追问师姐的死因,更没有埋怨江连横照顾不周,她只是缓缓抬起哭肿的双眼,轻声问:“我师姐葬在哪里?”

江连横颔首,低声回道:“龙山脚下,跟我爹葬在一起。”

薛应清沉默许久,似乎有些不甘,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轻声说:“也算遂了她的心愿了。”

说完,便又转身回去,继续跪在棺前给师姐烧纸。

江连横也没停留,跟着走过去,站在薛应清身后,冲姐等人使了个眼色,叫她们先回屋去准备晚饭。

众人默默离去,带起一阵风,吹得堂前香烛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薛应清就在这明暗交错的灯影下,追忆往昔,暗自饮泣。

江连横不愿打扰,只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便嘱咐女儿江雅好好照顾薛掌柜。

正要转身离去时,却又忽然发现薛应清的耳后有些异样,定睛观瞧,竟然是一缕白发。

江连横着实愣了一下。

长久以来,薛应清就是臆想之美的代名词,不只是他这么认为,而是所有见过薛应清的人都这么认为。

这女人狡黠多变,可以雍容华贵,可以轻佻风骚,既能楚楚可怜,也能泼辣刁蛮,都是假的,都是逢场作戏。

她把男人当成牲口戏耍,只需动一动眉眼,就是男人项上的断头刀,让他们抓心挠肝,明知前头是个火坑,也要硬着头皮往里跳,过把瘾就死。

即便年近四十,也依然风韵犹存,远非庸脂俗粉所能媲美。

久而久之,江连横甚至有种近乎荒谬的错觉,认为薛应清会青春常在,永不衰朽。

但他错了,大家实在都是凡人。

根朽枝枯,枝枯谢,许如清辞世之日,即是薛应清凋零之时。

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攀比较劲的对象了,那些脂粉红装、绫罗绸缎,再也无法令她提起任何兴趣。

师姐走后,她便心如死灰,连带着内里的精气神也全都散去。

江连横终于确信,这一晚,薛应清忽然就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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