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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放手 我是爱情末等生

暴走萝莉的传说

天气不好的时候,

我只能把自己心上的裂缝拼命补起来,

因为她住在里面,

会淋到雨。

很多时候,

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努力,

怎样加油,怎样奋不顾身,

才配得上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保护神。

不放心自己,才把生命托付给你。

我发现,有恐高症的大多是男人。我身边没几个男人敢坐过山车,包括徒步穿越无人区的一些驴友。反而是女人,在弹跳球、海盗船、风火轮上面大呼小叫,激动得脸蛋通红。

何木子就这样。她身高一米五五,大波浪卷,萝莉面孔,其实是外企高管。她胆大包天,挚爱这些高空项目,每天碎碎念要去跳伞。

我亲眼见识她的能量,是在和一群朋友在毛里求斯一个度假村喝酒时。坐在酒店大堂,喝至后半夜,把啤酒喝完了。何木子说:“你们大老爷们儿继续聊,酒的事情交给我。”

我陪着她去买酒,走了近两百米到度假村超市。她买了两箱,我说你先走,我来搬两趟。她说不用,然后蹲下来,娇滴滴地喊:“呀嘿!”然后把整箱酒扛到肩膀,摇摇晃晃地搬到酒店。

朋友毛毛送她去房间,回来后说,何木子往床上一躺,一手揉肩膀,一手揉腰,“哎哟哎哟”叫唤了十分钟,越叫声音越小,睡着了。

在沙滩,我看到了更震惊的一幕。何木子穿着长裙,举着一个巨大的火把,比她个子还高,脆生生地狂笑:“哇哈哈哈哈!”疯狗般蹿过去,后面大呼小叫跟着七八个黑人。我大惊失色,问旁边的阿梅。阿梅说:“何木子一时兴起,抢了黑人的篝火……”

何木子就是传说中的“暴走萝莉”。

阿梅嗫嚅地说:“我在生篝火,半天生不起来,被旁边黑人嘲笑了。我听不懂英文,反正他们指着我又笑又鼓掌。何木子暴怒,就去抢了黑人的篝火……”

我呆呆地看着阿梅,叹气道:“阿梅呀,你跟何木子究竟谁是男人啊!”

这两人属于青梅竹马,在南京老城区长大,两家相隔狭窄的石板街道面对面。因为阿梅出名胆小,就得了这个娘娘腔的外号,之所以没被其他男生欺负,就是因为一直处于何木子的保护下。

何木子有段不成功的婚姻。她跟前夫古秦是在打高尔夫时认识的,相恋三年结婚。七月结婚十一月古秦出轨,跟旧情人滚床单。被一个哥们儿在酒店撞到,古秦不认识他,结果哥们儿匆匆打电话给何木子,何木子当时在北京出差,小声说“我知道了”。

哥们儿嘴巴大,告诉了我。我查了查,查到古秦的旧情人其实也是已婚妇女。阿梅担心何木子,我就陪他赶到北京,恰好碰到何木子呆呆站在雪地里。她出差时间过一个星期了,可是不想回去。阿梅紧张得双手发抖,我叹口气,正要告诉她这些,何木子的手机响了。

她冲我笑笑,打开免提。是古秦的母亲。

老太太很温和,说:“何木子,我对不起你。”

何木子说:“不,没人对不起我。”

老太太说:“怎么办?”

何木子说:“交给他们选择吧。”

老太太说:“怎么可以,会拆散两个家庭。”

何木子说:“是啊,但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老太太说:“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何木子脸色惨白,帽子沾满雪,说:“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如果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阿姨你不要看不起那个女人,因为从这一天开始,她是你儿子的妻子。”

我注意到她已经不喊“妈妈”,改了“阿姨”的称呼。

老太太沉默很久,说:“木子,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了不起?

暴走萝莉没有暴走,她挂上电话,对我们微笑。小脸冷得发青,那个笑容像冰里冻着的一条悲哀的鱼,而红色的帽子鲜艳醒目,在纷纷扬扬的雪中无比骄傲。

她扯下帽子,丢给阿梅:“冷,给你戴。”

阿梅戴上女式绒线帽,样子滑稽。

离婚时,何木子一样东西也没要。房子,车子,全部还给了古秦。

很平静如常地过了小半年,大家小心翼翼谁也不去碰触,她与朋友照常谈笑风生,只是眼神底下有着不易觉察的悲伤。

一次在阿梅家喝酒。何木子看着天板,突然说:“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可以幸福。”

阿梅闷声不吭,但我觉察他全身发抖。

我用胳膊肘顶顶阿梅,阿梅支支吾吾地说:“木子,小时候你经常保护我,可我保护不了你。”

何木子斜着眼看他,接着暴走了。

她大叫:“我的确对他不好啊,没有耐心,他想要个温柔的老婆,可是我脾气差,别问我脾气怎么差了,我告诉你,就是这么差!”

她喊叫着,满屋子砸东西。

小小的个子,眼缭乱地沿着墙瞎窜,摸到什么砸什么,水壶、相框、盆、锅碗瓢盆。她气喘吁吁地推书架,书架摇摇欲坠,我要去阻止她,被阿梅拉住,他摇摇头。

然后书架倒了,满地的书。

何木子泪流满面,说:“我不知道,我就是难过,你救救我好不好?”

她蹲下来,抱着脑袋,哭着说:“你救救我好不好?”

这次暴走,几乎把阿梅家变成了一地碎片。

过了一个月,大家打算聚会,酒吧订好桌子。阿梅先去,我们到后,却发现坐了人,阿梅呆呆站在旁边。原来位置被占,阿梅不敢跟他们要回来。

何木子一字一句地跟阿梅说:“你不能老这样,跟我学一句话。”她顿了顿,大声说,“还能玩儿啊!”

阿梅小声跟着说:“还能玩儿啊……”

何木子一把推开他,走到那几个男人前,娃娃音声震全场:“还能玩儿啊!”

我们一起吼:“还能玩儿啊!”

保安过来请走了他们。

又过一个月,何木子请了年假。她的朋友卡尔在毛里求斯做地陪,于是她带着我们一群无业游民去毛里求斯玩。

玩了几天,深夜酒过三巡,何木子的手机振动。她读完短信,突然抿紧嘴巴,抓着手机的手不停颤抖。我好奇接过来,是古秦发来的,大概意思是:你和我母亲通过话?你怎么可以没有经过我允许,跟我母亲说三道四呢?你还要不要脸?你懂自重吗?

我心中暗叫:“糟糕,这下要暴走了。”

果然,何木子拍案而起:“他妈的,这样,我们明天去跳伞。谁要是不跳,我跟他没完!”

大家面面相觑,望着暴走边缘的何木子,不敢吭声。所有人头摇得像拨浪鼓,齐声说:“你走,跳跳跳跳个头啊……”

第二天,在卡尔带领下,直奔南毛里求斯跳伞中心。大家坐在车上,一个个保持着活见鬼的模样,谁都不想说话。抵达后换衣服,签生死状,接着坐在屋子里看流程录像,管春第一个出声:“真的要跳吗?”

何木子冷冷看着他。于是全场噤若寒蝉。

何木子在大家闪着泪光的眼神中,指挥卡尔拒绝了教练捆绑串联跳。

做了会儿培训,众人表情严肃,其实脑海一片空白,嗡嗡直响,几乎啥都听不进去。我嘶吼着:“三十五秒后开伞!我去你们的大爷,啥都能忘记,别忘记三十五秒后开伞!晚开就没命了!”

管春哆嗦着说:“真的会没命吗?”

登机了。爬升到三千多米高空。我们一共六个人,配备了两个教练。教练一遍又一遍替我们检查装备,卡尔喊话:“准备啦,现在平飞中,心里默背要领,教练会跟你们一起跳。来,超越自我吧!”

何木子不屑地扫了眼大家,弓着身子站到机舱口,站了整整十秒,回过头,小脸煞白,说:“太高了,我们回去斗地主吧。”

一群人玩命点头。

教练比画着,卡尔说:“不能输给懦弱,钱都交了,不跳白不跳,其实非常安全……”

教练来扶何木子胳膊,何木子哇地哭了,喊:“别他妈碰我,你他妈哪个空军部队的!我同学的爸爸是军区副司令,你别碰我,我枪毙你啊!别碰我我要回家!姥姥救命啊,毛里求斯浑蛋要弄死我……古秦你个狗娘养的把我逼到这个田地的呀……我错了我不该跳伞的……我要回家吃夫妻肺片呜呜呜呜……”

这时我听到角落里传来嘀咕声:“还能玩儿啊还能玩儿啊还能玩儿啊……”

我没来得及扭头,阿梅弯腰几步跨到机舱口,撕心裂肺地喊:“还能玩儿啊!”

他顿了下,从胸口扯出一顶红色的女式绒线帽,紧紧抱在怀里,用尽所有的力气喊:“何木子,我爱你!”

然后阿梅纵身跳了出去。他紧紧抱着红色女式绒线帽跳了出去。仿佛抱着一朵下雪天里冻得发青的微笑,所以要拼尽全力把它焐暖。

我们听到“何木子,我爱你”的声音瞬间变小,被云海吞没。

何木子一愣,大叫:“还能玩儿啊!有种你等我一下!”

她纵身跳了出去。

管春一愣,大叫:“还能玩儿啊!看来阿梅也要找个二婚的了!”

他纵身跳了出去。

毛毛一愣,大叫:“还能玩儿啊!春狗等老娘来收拾你!”

她纵身跳了出去。

我跟韩牛一愣,他大叫:“还能玩儿啊!你说咱俩这是为啥啊!”

然后他抱着我纵身跳了出去。

我能隐约听见卡尔在喊:“你们姿势不标准……”

我们自云端坠落。迎面的风吹得喘不过气,身体失重,海岸线和天空在视野里翻滚,云气飕飕从身边擦肩而过。整整半分钟的自由落体时间,我们并没有能手抓到手,并没有跟想象中一样可以在空中围个圆。我感觉自己连哭都顾不上,心跳震动耳膜,只能疯狂地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开伞后,我看到蓝色绿色的地面,下方五朵盛开的彩虹。

我们被这个世界包裹,眼里是最美丽的风景,高高在上,晃晃悠悠飘向落脚地。

出发去毛里求斯的前几天,我去阿梅家。他打开门,我吓了一跳。

他家里依旧保持着两个月前,何木子砸成满地碎片的局面。我说:“喂,都两个月了,你居然没收拾?”

他小心地绕开破碗、碎报纸、凌乱的书本、变形的书橱,说:“我会收拾的。”

那天喝高了。

他说:“这些是被木子打烂的。我每天静静看着它们,似乎就能听见木子哭泣的声音。我可以感觉她最大的悲伤,所以当我坐在沙发上,面对的其实是她碎了一地的心吧。我很痛苦,但我不敢收拾,因为看着它们,我就能体会到她的痛苦。”

他说:“她的心碎了,我没有办法。天气不好的时候,我只能把自己心上的裂缝拼命补起来,因为她住在里面,会淋到雨。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努力,怎样加油,怎样奋不顾身,才配得上她。”

他哭了,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在地板上:“木子说,她很难过,我救救她好不好。张嘉佳,你说我可以做到吗?”

我点点头。

那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最大的勇气,就是守护满地的破碎。

然后它们会重新在半空绽开,如彩虹般绚烂,携带着最美丽的风景,高高在上,晃晃悠悠地飘向落脚地。

不管他们如何对待我们,以我们自己全部都将幸福的名义。

我叫刘大黑

我们常说,要哭,

老子也得滚回家再哭。

因为你看:淚的繁体字,

以前人们这么写,因为淚,

就是一条在家里躲雨的落水狗。

酒吧刚开的时候,被朋友们当作聚会的地方。后来慢慢知道的人多了,陌生人也逐渐走进来。

有一天下午,我翻出电磁炉,架起小锅,喜滋滋地独自在酒吧涮东西吃。五点多,有个女孩迟疑地迈进来,我给她一杯水,继续吃。

女孩说:“我能吃吗?”

我警惕地保护住火锅:“不能,这是我自己吃的。”

女孩说:“那你卖点儿给我。”

我说:“你一个人来的?”

女孩说:“是的。”

我说:“这盘羊肉给你。”

女孩说:“但我有男朋友。”

我说:“把羊肉还给我。”

女孩说:“已经不是男朋友了。”

我说:“这盘蘑菇给你。”

女孩说:“现在是我老公。”

我说:“闭嘴,蘑菇还给我!”

出于原则,火锅太好吃,我无法分享,替她想办法弄了盘意面。她默默吃完,说:“你好,听说这个酒吧你是为自己的小狗开的?”

我点点头,说:“是的。”

女孩说:“那梅茜呢?”

我说:“洗澡去啦。”

女孩说:“我也有条狗,叫刘大黑。”

我一惊:狗也可以有姓?听起来梅茜可以改名叫张春。

女孩眼睛里闪起光彩,兴奋地说:“是啊,我姓刘嘛,所以给狗狗起名叫刘大黑,它以前是流浪狗。我在城南老小区租房子,离单位比较近,下班可以走回家。一天加班到深夜,小区门口站了条黑乎乎的流浪狗,吓死我了。”

我跟它僵持了一会儿,它低着头趴在冬青树旁边。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敢跑快,怕惊动它。它偷偷摸摸地跟在后头,我猛地想起来包里有火腿肠,剥开来丢给它。

它两口吃完,尾巴摇得跟陀螺一样。我想,当狗冲你摇尾巴的时候,应该不会咬人吧,就放心回家。

它一路跟着,直把我送到楼下。我转身,它停步,摇几下尾巴。我心想,看来它送我到这儿了,于是把剩下的火腿肠也丢给它。

我做房产销售,忙推广计划,加班到很晚。从此每天流浪狗都在小区门口等我,一起走在黑漆漆的小路上,送我到楼下。我平时买点儿吃的,当它陪我走夜路的报酬,丢给它吃。

我尝试打开楼道门,喊它到家里做客,它都是高傲地坐着不动。我进家门,探出窗户冲它挥挥手,它才离开。

有天我发现大黑不在小区门口,我四顾看看,不见它的影子。于是我尝试着喊:“大黑!大黑!”

这是我临时乱起的名字,因为我总不能喊:“喂,蠢货狗子,在哪儿呢?”

结果草丛里窸窸窣窣,大黑居然低着头,艰难地走出来,一瘸一拐。到离我几步路的地方,默默坐着,侧过头去不看我,还挺高傲的。

我心想,结伴十几次了,应该能对我亲近点儿吧?壮胆上前蹲下,摸摸它的头。

大黑全身一紧,但没有逃开,只是依旧侧着头不看我,任凭我摸它的脑门儿。

我突然眼眶一热,泪水掉下来,因为大黑腿上全是血,估计被人打断了,或者被车轧到。

它瞟我一眼,看见我在哭,于是舔了舔自己的伤腿,奋力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着。

它居然为我带路,它在坚持送我回家。

到楼下,我把包里的吃的全抖在地上,冲回家翻箱倒柜地找绷带消毒水。等我出去,大黑不见了。我喊:“大黑,大黑!”

然后大黑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它跑,跑得飞快,一瘸一拐的样子很滑稽。

我想是因为自己喊它的时候带着哭腔吧,它不知道我出了什么急事。

我打开楼道门,它还是不肯跟我回去,坐在路边,眼睛很亮。

我抱着它,擦掉血迹,用绷带仔细缠好。我说:“大黑呀,以后你躲起来,姐姐下班带吃的给你,好不好?”

大黑侧着头,偷偷瞟我。

我说:“不服气啊,你就叫大黑。大黑!”

它摇摇尾巴。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男朋友买房子了,让我搬过去住。我问能不能带大黑?男朋友讥笑我,养条草狗干吗?我就没坚持。

搬家那天,我给小区保安四百块。我说:“师傅替我照顾大黑吧,用完了你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汇钱。”

保安笑着说:“好。”

和男朋友坐上搬家公司的卡车,我发现大黑依旧高傲地坐在小区门口,但是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的新家在郊区。之前和男朋友商量,买个小点儿的公寓,一是经济压力小点儿,二是大家上班方便。再说了,如果买郊区那套一百六十平方米的,我们两人工资加起来,去掉房贷每月只剩两千不到。我其实不介意租房子住,何必贷款买房把我们的生活搞得很窘迫。

我男朋友不肯,说一次到位。我没坚持,觉得他也没错,奔着结婚去。

搬到郊区,我上班要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掉一个半小时。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幸福,直到他说,要把他母亲从安徽老家接过来。我这才知道,他为什么留了个房间一直空着。

不过孝顺永远无法责怪,他父母很久前离婚,妈妈拉扯他长大。我说好啊,我同意。

他妈妈来我家之后,虽然有些小磕碰,但每家每户都避不开这些。他妈妈是退休教师,很节俭,我们中饭不在家吃,她自己经常只买豆芽凑合,可给我们准备的早饭晚饭永远都很丰盛。

几个月后,我加班至后半夜才到家。家里灯火通明,男朋友和他妈妈坐在沙发上,我觉得气氛奇怪。男朋友不吭声,他妈妈笑着说:“欣欣,你是不是和一个叫蓝公子的人走得很近?”

我脑子“嗡”一声,这是盘查来了。我说:“对,怎么啦?”

他妈妈瞟了我男朋友一眼,继续笑着说:“欣欣,我先给你道歉,今天不小心用你电脑,发现你qq没关,我就好奇,想了解你的生活,翻了翻聊天记录。发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就是你和那个蓝公子,有很多不该说的话。”

我全身血液在往脑门冲。

蓝公子,是我的闺密,是女人。她其实跟我男朋友还认识,属于那种人前冷漠人后疯闹的脾气,qq资料填的男,id蓝公子,喜欢跟我“老公老婆”地乱叫。

这他妈的什么事儿。

男朋友一掐烟头,说:“刘欣欣,你把事儿说清楚。”

我站在过道,眼泪涌出来。因为,书房里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我所有的资料被丢得满地。卧室里衣柜抽屉全部被拉开,我的衣服扔在床上,甚至还有内衣。

我抹抹眼泪,说:“找到什么线索?没找到的话,我想睡觉了,我很累。”

男朋友喊:“说不清楚睡什么?你是不是想着分手?”

我咬住嘴唇,提醒自己要坚强,不可以哭,一字一句:“我没说要分手。”

男朋友冷笑:“蓝公子,呸!刘欣欣我告诉你,房产证你的名字还没加上去,分手了你也捞不着好处!”

我忍不住喊:“首付是我们两家拼的,贷款是我们一起还的,你凭什么?”

男朋友说:“就凭你出轨。”

出轨。这两个字劈得我头昏眼。我立马随便收拾箱子,冲出门。他妈妈在后面拉我,说:“欣欣,到底怎么回事,那么晚别在外面乱跑呀!”

我说:“阿姨,您以后要是有儿媳了,别翻人家电脑行吗,那叫隐私。”

男朋友在里头砸杯子,吼着:“让她滚!”

我在郊区马路上走了很久,拖着箱子一路走一路哭。闺密开车来接我,聊了通宵。

她说:“误会嘛,解释不就完了。”

我说:“他不信任我。”

闺密说:“你换位思考一下,从表象上来看,的确有被戴绿帽子的嫌疑。”

我说:“再回去岂非很丢脸?”

闺密说:“不急,我这儿住两天。他们家也有不对的地方,翻聊天记录就是个坏习惯。你别看他们现在牛哄哄的,你两天不出现,彻底消失,他肯定着急。”

我将信将疑,关机睡觉。

混混沌沌地睡了几个小时,打开手机,结果一条未接来电也没有。我觉得天旋地转,心里又难受又生气。

第二天,男朋友有点儿急了,电话一个接一个。问我在哪里,我不肯告诉他。

第三天,他妈妈亲自打电话给我道歉,说翻电脑确实是她的不对,希望能原谅老人家。但是年轻人之间既然都谈婚论嫁了,还是坐一起多沟通比较好。

可我依旧觉得委屈。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一个场景:半夜自己孤独地走在马路上,一边哭泣一边拖着箱子。

我害怕将来还会重演。

第四天,男朋友打电话,两人沉默,在听筒两头都不说话,就这样搁在耳边半个多小时,他说:“那冷静一段时间吧。”我说:“好。”

半月后,我本来想上班,结果迷迷糊糊地走到以前租的小区。保安看见我打招呼:“刘小姐,好久不见了啊。”

我突然想起来,急切地问他:“大黑呢?”

保安笑嘻嘻地说:“没事儿,它现在是小区接送员。只要老人小孩回小区,它就负责从小区门口送到家。大家也乐得给它点儿吃的,都挺喜欢它,你看一条狗现在都能勤劳致富了。我刚看到好像吴大妈买菜回来,估计大黑又去送她了。”

听到大黑变成小区明星,所有人都爱它,我心里有点儿失落。跟保安也没啥好聊的,就走了。

没走几步,听见保安喊:“大黑!”

我转身看到,大黑“啪嗒啪嗒”地从拐角跑出来,突然一怔,张大嘴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露出惊喜,我相信它是笑着的呀!因为这是它笑着的表情呀!

我蹲下来,招手:“大黑!”

大黑低头“吭哧吭哧”地走近我,第一次用头蹭我的手。

我说:“大黑,你还好吗?”

大黑用头蹭蹭我。

我站起来说:“大黑,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保安说:“大黑,回来,姐姐要走了!”

大黑摇摇尾巴,我走一步,它就跟着走一步,然后走出了小区。我不敢走了,停下来喊:“大黑,回去!”

它不肯,贴上来用头蹭我。

我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说:“大黑,现在姐姐也没有家了,你回去好不好?”

保安快步赶上来,拽着大黑往回走,说:“大黑从来没走出过小区,这次它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昏头昏脑地走到广场,坐在长椅上发呆。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接通,是保安:“姑娘,我把大黑关在保安室里,它不停地狂叫,疯狂扒门。我拗不过,就打开门,它立刻跟一支箭一样,窜了出去,转眼就看不见了。我估计它想找你。狗一辈子就认一个主人,要是方便,姑娘,你就带着它吧。”

我放下电话,站起来四下张望,喊:“大黑!大黑!”

然后广场一个角落,钻出来一条黑狗,很矜持地走到我身边,熟门熟路地趴下来,把头搭在我的脚面上。

我摸摸它的头,眼泪掉在它脑门儿上。

电话又响,是彩信,房产证照片,上面有我的名字。

男朋友打电话,说:“欣欣,我们不要折磨对方了。其实第二天我就去申请加名字了,刚办下来。你看我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要是还跟我分手,我人财两空。妈妈想搬回安徽,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我哭着说:“你活该。”

他也哭了:“欣欣,你别再理蓝公子了。”

我说:“我现在就住蓝公子家里。”

他说:“欣欣你别这样,你能回来吗?”

我说:“滚,蓝公子是小眉,女的好吗?”

他说:“那,欣欣,我们结婚好不好?”

我拼命点头,说:“好。你让阿姨别走了。”

他说:“嗯。”

然后我又看看大黑,说:“必须把大黑接回家。”

男朋友说:“你在哪儿,我来接你们。”

我告诉他地点,放下电话,觉得天都比以前晴朗,指着大黑说:“喂,从此以后,你就叫刘大黑!”

刘大黑叫:“汪。”

刘欣欣一直自顾自地把故事讲完,我送她一瓶樱桃啤酒,问:“后来呢?”

刘欣欣说:“我下个月去安徽办婚礼。”

我问:“大黑当童吗?”

刘欣欣说:“大黑死了。”

我一愣,说:“啊?”

刘欣欣说:“大黑到我家一个星期,不吃不喝了。婆婆比我还着急,请几个兽医来看。兽医告诉我们,大黑年纪老了,九岁了,内脏不好,没什么病,就是要死了,不用浪费钱买药。但婆婆还是了一万多,说必须让大黑舒服点儿。”

刘欣欣擦擦眼泪,说:“我下班回家,婆婆哭着告诉我,大黑不吃不喝,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我一上班去,它还会努力爬起来,爬到大门口,呆呆地看着门外,一定是在等我回家。”

刘欣欣眼泪止不住,说:“婆婆每天买菜,做红烧肉,做排骨汤,可是都等我回家了,大黑才会吃一点点。我要摸着它的头,喊,刘大黑,加油!刘大黑,加油!它才吃一点点,很少的一点点。”

“你知道吗?后来我请了几天假,陪着大黑。它就死在我旁边的,把头搁在我手里,舔了舔我的手心,然后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说,我要走啦,你别难过。”刘欣欣放下酒瓶,说,“我现在回想,大黑那天为什么追我,为什么在保安室里发疯,为什么跑那么远来找我,是不是它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一定要再陪陪我呢?”

我送她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我希望和你在一起,如果不可以,那我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陪着你。

刘欣欣说:“谢谢你,我喜欢梅茜,你要替我告诉它。”

我点点头。

她前脚走,店长后脚冲进来,喊:“老板你个蠢货,又送酒,本店越来越接近倒闭了!”

我说:“没啊,人家给东西了,你看。”

欣欣送我一张照片,是她的全家福,男孩女孩抱着一条大黑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照片背面有行清秀的字迹:一家人。

请带一包葡萄干给我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

原来人生中,

真的有见一面,

就再也看不到了。

1

我喜欢吃葡萄干。碧绿或深紫,通体细白碎纹,一咬又韧又糯,香甜穿梭唇齿间。最好吃的一包,是小学四年级,由亲戚带来的。她是我外公的妹妹,我得称呼她姑姥姥,长相已经记不清楚。

但我记得这包葡萄干的口感,个头儿比之后吃过的都大一些,如果狠狠心奢侈点儿,三四颗丢进嘴里,比一大勺冰西瓜更幸福。

姑姥姥年轻时嫁到乌鲁木齐,自我记事起便没见过。直到她和丈夫拎着许多行李,黄昏出现在小镇,我们全家所有人都在那个破烂的车站等待。小一辈的不知道正守候谁,长一辈的神色激动。姑姥姥一下车,脸上就带着泪水,张着嘴,没有哭泣的声音,直接奔向外公。两位老人紧紧拥抱,这时姑姥姥哭泣的声音才传出来。

我分到一包葡萄干,长辈们欢聚客厅。小镇入夜后路灯很矮,家家户户关上木门,青砖巷子幽暗曲折,温暖的灯光从门缝流淌出来。我咀嚼着葡萄干,坐父母旁边,随大人兴奋的议论声,昏昏睡去。醒来后,父亲抱着我,我抱着葡萄干,披星光回家。

姑姥姥住了几天,大概一星期后离开。她握住外公的手,说:“下次见面不知道几时。”

外公嘴唇哆嗦,雪白的胡子颤抖,说:“有机会的,下次我们去乌鲁木齐找你们。”

我跳起来喊:“我跟外公一起去找姑姥姥!”

大家哄然大笑,说:“好好好,我们一起去找姑姥姥!”

现在想想,这些笑声,是因为大家觉得不太可能,才下意识发出来的吧。亲人那么远,远到几乎超越了这座小镇每个人的想象。在想象之外的事情,简单纯朴的小镇人只能笑着说,我们一起去。

2

我长大的小镇,在苏北靠海的地方。一条马路横穿镇子,以小学和市集为中心,扩散出为数不多的街道,然后就衔接起一片片田野。

记得田野的深处有条运河,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荡着波浪要去哪里。狭窄的小舟,陈旧的渔船,还有不那么大的货轮,似乎漂泊在童话里,甲板和船篷里居住着我深深向往的水上人家。

电线划分天空,麻雀扑棱棱飞过,全世界蓝得很清脆。

每天放学后,要路过老街走回家。老街匍匐着一条细窄的河,沿岸是些带院子的住户。

河堤起头打了口井,井边拴住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衣服破破烂烂,都看不出颜色,黑墨墨一团。

据高年级混江湖的同学说,疯子几年前把儿子推落井中,清醒后一天到晚看守着井,不肯走开。结果他就越来越疯,镇里怕他闹事伤人,索性将他拴在那边。

我跟高年级混江湖的同学产生友谊,是因为那包全镇最高级的葡萄干。它的袋子上印着“乌鲁木齐”四个字,仿佛如今的手包印着“prada”,简直好比零食界飞来之客。每天掏一把给高年级同学,他们就让我追随身后,在校园里横行霸道。

一天,自以为隐隐成为领袖的我,丧心病狂用火柴去点前排女生的马尾辫,明明没烧到,依然被班主任留堂。回家没有人一起走,独自郁郁而行。

走到老街,疯子依旧半躺在井边。

我懒得理他,直接往前走。突然他坐起来,转头冲着我招招手。

我蓦地汗毛倒竖。

他不停招手,然后指指井里面。我忍不住一步步走过去,好奇地想看看。

快走近了,邻居家和我一起长大的胖文冲来,手中举着,疯狂地喊:“不要过去!”

我没过去,被胖文拽住了。他和我一同回家,气喘吁吁地说,幸亏自己去供销社偷,回家比较晚,才救我一条小命。

我说什么情况。

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老人说,那口是鬼井。往里看,会看到死掉的人。你一看到鬼,他就会脱离这口井,而你替代他,被井困住,直到下一个人来看你。”

我拍拍胸脯,心想,差点儿死在留我堂的班主任手中。

胖文盯着我,说:“还有葡萄干吗?”

3

太玄妙了。

我觉得童年一定是要属于农村的。稻田、河流、村庄的炊烟、金灿灿的油菜。抓知了、摸田螺、偷鸭子,率领三百条草狗在马路上冲锋。疯子、神棍、村长、叫卖的货郎、赶集的大婶、赤脚被拿着刀的老婆追一条街的大叔……

最美丽的是夏天,不比现在的烤箱模式,全人类塞进锡箔纸高温烹饪,大家死去活来,什么乐趣都没有。

那时候的夏天,白昼有运河的风,入夜有飞舞的萤火虫。到黄昏,家里把饭桌搬出来,在门口庭院一边纳凉一边吃饭。

邻居也通通在门外吃饭,可以胡乱走动,你夹我家一口红烧肉,我夹你家一口土豆丝。

吃过饭,大人擦干净桌子,小孩就赤膊爬上去。躺在八仙桌上冰凉冰凉的,仰望夜空,漫天星星感觉会坠落,银光闪闪,看着看着就旋转起来,包裹住自己。

我们离树很近,我们离微风很近,我们离星空很近,我们离世界很近。

作业呢?作业外公帮我做。

后来被妈妈发现,禁止外公出手。我去跟外公谈判,他苦恼地拍着蒲扇,说:“我不敢。”

我说:“那你要赔偿我。”

外公说:“怎么赔偿?”

我说:“明天他们要抓我打针,你跟他们搏斗,不要让他们伤害我的肉体。”

外公说:“好。”

可惜第二天,五个大人把我按在板凳上,打一针不知道什么防疫的玩意儿。我连哭带骂,都顶不住十只邪恶的大手。

泪眼迷糊中,艰难地发现坐在门口的外公。他立刻扭转头,假装没看见。

打针结束了,我一个月没理他。

外公憋不住,每天诱惑我。鸡屎、蜜枣、疙瘩等等什么都使尽。我每次都喊:“叛徒,叛徒,离开我的视线!”

不久七夕节,外公照例来诱惑我。

我这次原谅了他,因为葡萄干吃光了。

外公塞给我一把瓜子,说,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给你听。我不屑地说,大爷听过了。

外公说,带你去偷听牛郎织女聊天。

这个相当有趣啊!我赦免了他的罪,眼巴巴等天黑。天一黑,外公吭哧吭哧地搬着躺椅,领我到邻居家的葡萄藤下,把我放在躺椅上,说:“声音小点儿,别惊动牛郎织女,十二点前能听到他们谈心事的。看到那颗星了吗,牛郎哦,旁边两颗小一点儿的星星,是他两个小孩,放在扁担挑着的水桶里。”

我说:“不是有乌鸦大雁蛤蟆什么的,一起搭桥吗?这帮浑球什么时候搭?”

外公呆呆看着我,说:“孙子啊,人家是喜鹊。桥一搭好,牛郎织女就可以见面啦。”

结果我真的等到十二点。中途妈妈几次来揪我,我都喊:“你身为人民教师,居然干涉儿童探索大自然,居心何在?”

妈妈呸我一口,继续揪我,我拼命吐口水,击退妈妈。

可是夜深了,也没听到。外公说:“可能牛郎织女被吵到了。”

我说:“那岂不是要等到明年?”

外公说:“没关系,以后我帮你在下面偷听,一有声音就来喊你。”

我沮丧地点头,突然问:“外公,姑姥姥还会带葡萄干来看我们吗?”

外公一愣,手里摇着的蒲扇停下来,雪白的胡子上带着星光,说:“不会啦。”

我说:“为什么?为什么?是葡萄干太贵,姑姥姥买不起了吗?我给她钱,让她从乌鲁木齐替我买!”

外公说:“因为太远了。”

我心灰意冷,行尸走肉一般回去睡觉。

然而没有等到第二年七夕,我就看见了姑姥姥。

4

外公去世是在那天凌晨,天没有亮。我被妈妈的哭声惊醒,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后来葬礼,亲戚好友排成长队,迎送骨灰。没人管小孩,我默默排在队伍的尾巴,默默舔着酸梅粉,还有空和其他小孩笑嘻嘻地打招呼,觉得无聊。

姑姥姥排在队伍的前方,有时候拐弯,我会看见她颤巍巍的身影,忍不住想追上去问问:“姑姥姥,我的葡萄干呢?”

长队路过葡萄藤架,我抬头,发现外公没有坐在那里。

他没有坐在下面帮我偷听牛郎织女讲话。

他死了,他不会再坐在葡萄藤下。

他不会再用蒲扇替我抓蜻蜓。他不会再用蹩脚的普通话给我读小人书。他不会再站在三岔路口等我放学。他不会再跟我一起数萤火虫。他不会一大早卸下家里的木门,帮我买早饭。

我呆呆看着葡萄藤,眼泪突然冲出来,放声大哭,哭得比打针更加撕心裂肺。

一周前的大清早,外公躺在床上,我跟着妈妈去看望他。他呼吸又低沉又带着细微的哮喘,像破烂的风箱。

我坐床边,说:“外公,我去上学啦。”

外公脸转过来,没有表情,连那么深的皱纹都静止不动。

我大声喊:“外公,我去上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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