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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今晚的套餐也同样很美味,美味到关琥几乎要感激前女友为他介绍的这家酒吧了,以飞快的速度吃完饭,小魏过来将餐碟收拾了,又添酒,并换了新的热茶,没人打扰,关琥慢慢品着酒,靠在椅背上开始翻看那些照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被忽略过去的。

翻到死者坠落草坪的那张照片时,关琥停了下来,他感觉这与其说是舞姿,倒不如说是死者想挣扎拿东西,但偏偏她的姿势很优美,让人无法体会她在死亡前挣扎时的恐惧感。

“她不是自杀。”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关琥没有防备,刚喝进口中的威士忌咕嘟一声咽了下去,那声音换做笑声,“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大哥,你不要像背后灵似的一声不响站在别人身后。”周围太安静,他看得太入神,几乎忘了自己是在酒吧里,关琥不悦地转过头,就见张燕铎脸上的微笑僵住,有一瞬间的愣神。少了那种服务性质的笑容,关琥反而有点不太适应,打着哈哈说:“你应该从前面来看我,才能发现我的帅气。”

张燕铎回过神,像是被关琥的玩笑感染了,也笑了起来,这次他笑得没那么刻意,伸手托住眼镜框,将手中的盘子放到了关琥面前。

“今天的糕点做得有点多,要试吃吗?”

做工精致的杏仁芝士小蛋糕成功地勾起了关琥的食欲,他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放嘴里:“只要你不另算钱,我可以帮你包圆的。”

平心而论,张燕铎的厨艺不错,关琥吃完一块,不过瘾,又拿了第二块,顺便转头看周围,发现小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店里的音乐也关掉了,难怪会这么安静。

张燕铎重新去倒了两杯威士忌,又将凿的圆冰放进酒杯,走过来在关琥面前坐下,将其中一杯递给他,说:“请你,算是刚才的赔礼。”

“有这么好的事?那你要不要再多看我一会儿?”开着玩笑,关琥故作随意地摁灭手机屏幕,又看看挂钟,时间不早了,他想早点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张燕铎说:“外面大雨加冰雹,如果你不想被砸成筛子,最好还是等会儿。”

“我操。”关琥掏出烟想缓解下情绪,张燕铎没说话,伸手指指墙壁上面禁止吸烟的牌子,关琥只好把烟又收了回去,“你这是什么酒吧啊,连抽烟都不行。”

“看得出你有点烦躁。”没理会他的抱怨,张燕铎拿起酒杯,用手指转了下浮在酒上的冰球,优雅而自然的动作,带给人一种享受的美感,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沉静的气息成功地缓解了关琥烦躁的情绪,关琥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微笑地看着他的动作,张燕铎又起身去取了几碟小零食过来,算是下酒菜。关琥嚼着酱生,问:“昨晚的事件你知道了?”

“看电视了,说是自杀。”

“那为什么你认为是他杀?”

“我没说是他杀,而是说她不是自杀。”

“这世上除了自杀跟他杀外还有其他死法吗?”

“也许她不是死亡。”

关琥开始揉额头,他好像酒喝多了,听不太懂……不,是完全听不懂张燕铎在说什么。

张燕铎笑了,似乎把看他的反应当做一种乐趣,接着说:“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至少还有灰色,比如在正常人眼中她是自杀,但从死者的角度来看,她只是达成一种……也许该说是进入梦想的愿望。”

关琥收起了散漫的态度,虽然张燕铎的话他还没有完全理解,但直觉告诉他张燕铎说对了。把照片调出来,死者面带微笑的表情的确可以解释为实现梦想后的满足感。

“如果我没猜错,她当时的精神状态非常兴奋欢愉,就像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如果你觉得这种形容太抽象,也可以把它看做是吸毒,吸毒者无法戒掉的不是毒品,而是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死者就是这样的——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将自己打扮成最满意的状态,站在自认为最高的地方,然后纵身一跳……”

略带嘶哑的嗓音别具一番味道,仿佛在讲述一段小说,在静夜里娓娓道来,关琥听得出了神,只觉得听着他的话,脑海里浮出陈小萍的影子,她把阳台窄小的边缘当做是自己的舞台,在上面尽情起舞。

瞬间,从昨晚到现在他所见到的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他弄懂了,为什么死者房间的空调设定会那么低,原来是为了降低亢奋的热量,他急忙拿起手机来回地检查,在仔细看过陈小萍获奖作品的照片后,又转回到她死亡的画面上,调出绘图工具,在她扬起的手臂之间飞快地画了几笔,然后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张燕铎探头看去,就见关琥画的是个类似琵琶的长形乐器,有这个乐器配合,死者的动作便变得很正常了——她只是在跳舞,一曲她曾经获过奖的飞天舞。

“可是,尸检报告说她并没有吸毒。”

“那要看是什么毒,恋爱、追梦、幻想都是一种毒,都是可以杀人的。”张燕铎冷冷道,“尸检检查的是身体,检查不到人心。”

“但总得有什么东西刺激她吧,如果单靠自己幻想就能达到吸毒的快感,那毒贩就要失业了。”

关琥吐完槽,眼前突然掠过那张不知道是什么密码的纸张,他收起了笑容,急忙打电话给鉴证科,但那边没人接。他抬起头,见张燕铎的酒杯空了,起身去倒酒,关琥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只是种感觉,她住在六楼,运气好的话,也许不会死的。”

“这也能感觉?”

“不,这是有医学论据的,一个人在身心彻底放松的情况下,全身的柔韧性提高,可缓解相撞时带来的冲击力,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越挣扎,受创面也就越大。国外也曾有过类似报道,跳伞员在千米以上的高空中没能顺利打开伞包,当发现没有任何解决措施后,他放弃了挣扎,听任自己落地,结果反而捡回了一条命。”

所以死者才会除了颅骨损伤外,全身没有其他受创吗?假如不是着陆点太糟糕,或许她不会死呢。关琥在心里认可了张燕铎的发言,同时也对对方更好奇了,他侃侃而谈,仿佛对他人的死亡毫不在意,关琥感觉那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因为曾经经历过,所以才可以这么冷漠。

“你好像对吸毒很了解,你也吸过?”关琥半开玩笑地问。

“我只知道戒掉是件痛苦得想要自残的事。”

“所以你在这里开酒吧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也许只是为了在你想不通的时候及时给予提示。”

面对关琥婉转的询问,张燕铎微笑着回答,笑容灿烂,让他分不清其中的真假;关琥也没有继续纠结下去,伸了个懒腰,叹道:“那谢谢了,至少我现在知道她自杀的原因。”

“那要为此干杯吗?”

关琥举起了酒杯:“请保佑我明天没有案子处理。”

或许是因为累了,关琥比平时更轻松地进入醉酒状态,等张燕铎端走空盘,再回来时,就看到他趴在桌上睡着了,头歪在一边,露出头顶的两个旋。

人家说有两个旋的人都很犟,他应该也是吧?

张燕铎推推他,换来一连串意味不明的呓语,手里还握着手机。张燕铎轻轻将手机抽出来,想打开看,却发现上面设了密码。

还挺警惕的。瞅了一眼熟睡的人,张燕铎把关琥的生日输了进去,系统提示错误,他又试着输了另一组数字,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顺利进去了。

“看起来是个很有趣的案子。”翻看着里面的一张张照片,他颇感兴趣地说。

关琥是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的,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去关闹钟,但摸了半天没摸到,睁开眼睛,借着角落里橘黄的灯光,他看到了枕边的手机,这才真正从梦中醒过来——是手机铃声在响。

“喂……”宿醉未醒,他趴在枕头上随口应道,却听到电话那边江开急促的叫声:“立江桥下发生命案,我正在赶过去,你赶紧来。”

“命案?”

“据说是从桥上摔下导致死亡的。”

不会吧,又是高空坠落案?

在江开的吵嚷下,关琥成功地醒了过来,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坐起,自嘲道:“这两天跳楼案还真的……阿嚏!”

“跳楼案以外的案子也有,你要不要……”

“不必了,谢谢,就这桩吧。”打断江开的话,关琥问了具体地址,挂了电话正要下床,动作进行到一半时停了下来。

等等,这好像不是自己的家吧?

摇摇昏沉的脑袋,关琥重新环视房间,他家没有这种玩情调的小脚灯,没有榻榻米,没有黄色的毛巾被,最重要的是他的房间没有这么小这么冷。

彻底迷糊了,关琥探身准备拉窗帘,却发现房间里没窗户,只有对面使劲吹着冷气的空调,难怪他会打喷嚏了,关琥摸摸鼻子,很快又发现自己只穿了条短裤在被窝里,他的外衣都不见了!

“昨晚我在哪里来着?对,酒吧,聊天喝酒……然后……阿嚏!”他抱着脑袋呻吟了没多久,鼻子又开始不舒服,仰头打起喷嚏来。

被他的声音惊动,门被推开了,张燕铎站在门口,问:“你醒了?”

“嗯……”习惯了张燕铎的制服形象,这蓝格衬衣加西裤的装束,关琥一瞬间没认出来,傻傻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这是我的酒吧,昨晚你喝醉了,雨又一直不停,我就让你睡这了。”

“那谢谢,我的衣服呢?”

“在洗衣机里,穿了两天又是被泼酒又是淋雨的衣服,你确定还要继续穿吗?”

不想,但他更不想穿一条短裤去现场查案。

看出了他的踌躇,张燕铎一笑,转身出去,很快拿来一套外衣,道:“这套衣服我买小了,如果你不在意的话,送你。”

有替换的衣服,关琥正要接过来准备道谢,一张嘴,先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等他擦了鼻涕,张燕铎已经出去了,只把衣服放在他身旁,包括新内裤跟袜子。

不愧是生意人,看不出这个笑眼狐狸样的家伙还挺贴心的。关琥在心里嘟囔着,将衣服匆忙换上,居然不大不小正合身,至于换下来的袜子跟内裤被他一边塞一个,硬是塞进了裤子的口袋里。

穿好衣服,关琥出了房间,发现隔壁就是厨房,看来房间是老板平时小憩的地方,昨晚被鸠占鹊巢了。去洗手间时被张燕铎叫住,将一次性牙刷递给他。关琥道了谢,飞快地洗漱完毕,又顺便用水简单冲了下头,胡子也顾不得刮,头发随便擦了擦就跑了出去,就见张燕铎坐在餐桌前,正在享用热气腾腾的早餐。

“要来一份吗?”他问。

“下次吧。”关琥赶时间,随口应了一声跑出几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转头问,“对了,昨晚我没妨碍到你休息吧?”

张燕铎停下吃饭的动作,嘴角上调十五度,做了个在他看来很刻意的微笑:“没有,我经常不睡,习惯了。”

“没有发酒疯?”

“你的酒品比你想象得要好。”

“衣裤都是你帮忙脱的?”

“有关这点请放心,我不会因此额外收你小费的。”

谁在乎这个了,他只想知道他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为什么被人脱光了竟一点知觉都没有。

“呵呵,那谢谢你的慷慨。”打着哈哈,关琥结束了对话,顺着楼梯跑到街道上,外面一辆车都没有,他看看腕表,发现才早上五点多。大雨过后,天空阴沉沉的,明明不冷,他却打了个哆嗦,揉揉鼻子,想打喷嚏的感觉更强烈了。

太阳穴开始跳痛,关琥懊悔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还好警局就在附近,他正打算赶回警局调车,身后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张燕铎跟了上来。

“我的车就在附近,要我送你吗?”张燕铎说完,不等关琥回应,就转过了身。看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关琥只好跟上,在他快打第二个喷嚏时,张燕铎来到大楼旁边的露天停车场,打开一辆黑色奔驰的车门,示意他进去。

“看上去你挺有钱的。”

干警察这行的,往往是从对方的衣着气质来判定身份的,看得出张燕铎手头相当宽裕,绝对是个有钱人。

“我有依法交税的,警官。”开着玩笑,张燕铎上了车,顺手从顶棚上拿出一副墨镜,将眼镜摘下,换上了墨镜。

看着他的动作,关琥很想问:这么阴的天还戴墨镜,你确定不会翻车?可惜在他要开口之前,先打了个喷嚏。

张燕铎没看他,随口问:“你感冒了?”

“你搞错了,我有十年没感冒了,不会因为一点小雨就中招的。”关琥揉着不舒服的鼻子,不肯承认自己有那么弱。

“那也许是我的耳朵有问题,听你说话都带鼻音。”

这绝对是在说反话。

“吃这个,”一个纸包递了过来,“它不治感冒,不过可以治疗饥饿。”

关琥把纸包打开一看,是昨晚吃的芝士饼,为了赶时间去现场,他没打算吃早饭,本来做好了饿一天的准备,没想到张燕铎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关琥没跟他客气,嚼着糕点,说:“谢了。”

“不谢,隔夜的东西,本来是准备丢掉的,也算是资源再利用吧。”

张燕铎的语气平静正经,像是解释一件多么平常的事,关琥却被噎着了,很想说这敢情是把他当垃圾桶了吗?装作没听懂,他故意问:“你这么体贴,一定很受女生欢迎吧?”

“还好,至少没被泼过酒。”

再次有种自己无故躺枪的不适感,关琥打着哈哈,自嘲道:“被泼酒我也是第一次,不过被甩我有过很多次。”

“为什么?你看上去不像是很讨人厌的那种。”张燕铎转头打量他,像是在认真探讨这个问题,但他的询问在关琥听来很刺耳,几乎怀疑这是不是昨晚好心留他住宿的那个人。

“你知道干我们警察这行的,忙起来没个准数,就像那天你看到的,被爽约很多次,神仙也会发火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换份其他的工作?”

“因为没得选择,”关琥往椅背上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懒洋洋地说,“可能……我喜欢这份工作更胜过喜欢女人。”

两人很快赶到了现场,时间还早,附近除了报案的目击者外只有勘查现场的几名警员,尸体侧卧在碎石间。关琥下了车,仰头看向上面的桥,桥只有三层楼左右那么高,但由于桥下碎石块很多,死者坠落时头部受到重创。四周遍布飞溅的血迹,死者脖子折成九十度的样子,作出偏头的姿势,双手一上一下搭在胸前,手指呈不同角度的弯曲状态,岁数目测在二十上下,当看到他眯起的眼睛跟微微上翘的嘴角时,关琥不由心头一紧。

尸体的面部表情也许是受重击导致的扭曲,但才出了一起坠楼事件,关琥不免将二者联系到一起,越看越觉得死者是笑着摔下来的,他不是走向死亡,而是在完成梦想。想到这,他急忙摇摇头,将张燕铎灌输给自己的诡异言论抛开。

江开早已经到了,看到关琥便迎上前,将手套递给关琥,看到跟随而来的张燕铎,先是一愣,然后眉头挑了挑,道:“情侣衫?”

关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江开暧昧的表情,他才注意到自己跟张燕铎穿了同款衬衣,只不过张燕铎下面配的是西裤,而他穿的是牛仔裤;听到江开的话,张燕铎耸耸肩。

关琥一巴掌拍在江开的脑门上:“你不知道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搭配吗?不撞衫才奇怪。”

“还流行大阴天的戴墨镜吗?”江开接着问道,“你朋友?”

“如果你能把打听八卦的热情放一半在查案上,现在该做督察了。”关琥将江开推开,转身对张燕铎道了谢,“我们要忙很久,你先回去吧,哦对,小心脚下。”他指指脚下的碎石块,又指指张燕铎的墨镜。

张燕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注视着关琥走向命案现场。

“报案的是来晨练的居民;除了附近的住户,这里很少有人经过,车流量也较少,初步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至五点之间,昨晚大雨给勘查工作带来一定的难度,现在我们只知道死者的姓名。”

今天舒清滟不在,负责现场勘查的是另一位鉴证人员,他将从死者身上找到的东西交给关琥,除了身份证跟月票外,还有一个瘪瘪的钱包,关琥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些硬币跟少许纸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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