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章 陶小姐  千里江山图(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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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内的滑稽戏仍在继续,董慧文看到了凌汶。

“这个我认识。”

手缩了回去,他仔细看照片。

“是刚认识。”

游天啸泄了气,又换了一张照片。照片上陈千元抿嘴瞪眼,怒气冲冲。董慧文心里飘过一丝柔情,她把目光转向桌上的杯子,觉得自己不能盯着那张照片看太久。

游天啸慢慢收回照片,看了一眼,把照片放在水杯边上。

“你可以喝点水。”他又举起另一张照片。

滑稽戏终于结束了。董慧文心里有几分忐忑,她的神情有没有暴露了什么?她想喝点水,却又一次看见那张照片。她立刻缩回手,想到不能照敌人说的做,他们让你喝水,你就偏不喝。

“陈千元。”游天啸盯视着水杯旁的照片,说出了照片中人的名字,却没有再往下说。

他翻开卷宗,找到一页,看了看,向后靠到椅背上,手指在那页纸上画着圈:“陈千元。记者。”他看了看董慧文:“教师。二十三岁——”

游天啸又看了看那张纸:“二十六岁。”

他从那沓照片中找到董慧文,也放到水杯边上。现在,两张照片上的人肩并肩站到了一起。

“确实很般配。看看电影,逛逛公园,逛逛百货公司,还有图书馆。”他盯着董慧文,脸色越来越阴沉,“董小姐,龙华不是南京路。进了军法处,想活着出去,你要好好动动脑筋。想死倒是很简单,司令部后面的荒地里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我可以把你们两个一起枪毙,也可以让一个看着另一个被处死。”

“凭什么?”董慧文在椅子上挺了挺身,抬起头,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书记员,高声叫道,“你有什么证据?”

游天啸朝书记员挥了挥手,书记员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你以为什么都会记录在纸上的么?是黑是白我说了算。淞沪警备司令部里,有的是屈死鬼。我劝你好好想一想。董小姐,下次再找你,我们就要换一个地方了。”

“那又怎样?”

“你有没有在陈千元身上看到一对骰子?”

“骰子不是你拿出来的吗?”董慧文反问道。

游天啸失去了耐心,猛地站起身,抓起水杯朝地上扔去,水,还有粉碎的玻璃,溅落在董慧文脚边。

“说!浩瀚躲在哪里?”他朝着董慧文咆哮。

董慧文圆睁双眼,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说:“什么浩瀚?我没听说过!”

游天啸冲了过去,挥拳砸在董慧文的脸上。

董慧文睁开眼睛,窗外一片刺眼的白光,她想,如果陈千元是上级派来的同志,她需要保护的依然是同一个人。

中午,阳光给阴暗的牢房带来一丝暖意,院子里传来狱卒的叫骂。凌汶站在牢门内,看见董慧文被押送回来。高低不平的砖道上,她的脚步有点踉跄。凌汶退后几步,站到床边。

董慧文侧身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天。狱卒打开门,解开她的手铐,将她推入牢内:“这样不是很好吗,说清楚就不用吃苦头了。”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呢?凌汶看着董慧文,只见她愣愣地靠着牢门,左边眼角下有一块瘀伤,身上没有动过刑的痕迹。她不太相信狱卒的话,但在敌人的监狱里,她不能出错。

凌汶把董慧文扶到床边,让她坐下,掏出自己的手绢,浸了点水,敷在董慧文受伤的脸上。

“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么?”她问董慧文。

董慧文摇摇头,眼神茫然地望着墙角。有好一阵,牢房里悄无声息。她是受到惊吓了吗?她是不是无意中泄露了什么?一瞬间,凌汶几乎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说自己是侦缉队的,姓游。”董慧文望着凌汶,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话越说越凌乱,“进了审讯室,我就想好了,如果他们动刑,我就朝墙上撞。”她大声说道,好像是在向外面那些坐在看守室里的军警们示威。凌汶站起身来,走到牢门旁向外仔细观察了一番,回身示意董慧文小声说话。

这个姑娘刚刚不知道承受了怎样的心理折磨。即使对一个经验丰富的同志来说,刑讯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凌汶想起龙冬告诉过她的一些故事,心中涌起怜惜之情,她自己第一次坐牢时,也十分害怕。

但凌汶仍然强迫自己仔细听、仔细观察。一开始,她没听懂为什么会出现一沓照片,很快她就明白了那个姓游的家伙的意图。这个单纯的姑娘,她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一切,都已表露在了脸上。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就要面对这样复杂危险的局面。凌汶想象不出董慧文到底是露出了怎样的神情,才让敌人看出了端倪。

但她十分确定,那个特务猜得没错——他把我们的照片一起放在水杯旁。董慧文这样说。

她问董慧文:“除了陈千元,那些照片上还有你认识的人么?”

“那就只有你了。”董慧文看着凌汶,顽皮的笑容刚一展露,又消失不见。

“你和陈千元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也猜到了——”

董慧文愣了一会儿,又叹口气,把目光移向牢门外阳光明媚的天空:“也不知道他关在哪里。”

凌汶有些感动,她搂着董慧文的肩膀说:“我和我丈夫是在五卅运动中认识的,结婚的时候北伐军刚刚从广州誓师出发。可是没多久,国民党就开始屠杀我们的同志。”

“他人呢?”

“敌人包围了联络点,他不得不撤离到广州,几年前他在那里牺牲了。”

她突然转过脸,严肃地问董慧文:“你有没有向敌人泄露党的秘密?”

“没有。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他们问起浩瀚同志。”

“浩瀚同志?”

在党内,谁都知道使用这个工作化名的领导同志,他常常用这个名字在《向导》周报发表文章。

“他还问有没有看到一对骰子。”董慧文困惑地说。

“骰子?”

凌汶确实听老易说起过骰子,他觉得很有意思。老方说上级派来的那位同志会拿出一对骰子,可没有人拿出骰子,倒是那个特务拿了一对出来。所以他们知道了骰子的事情。老易还跟谁说起过骰子吗?

老易会不会就是上级派来的同志呢?她既不能确定他是,也不能确定他不是。一个做秘密工作的人,可以有好几条线路,在每一条工作线路上使用不同的化名。何况她是老易的下线。

“通知你开会的人,是不是老方?”

凌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按照纪律,在两条平行线路上工作的同志不能相互打听,哪怕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是一家人。可是另一方面,如果不是敌人突然冲进会场,等开完会,她和董慧文多半就成了一个小组的同志。

无论如何,她没猜错。进入开会地点的十一名同志,大部分互相都不认识,原来并不在同一条工作线路上。

“我们应该设法通知组织,敌人在寻找浩瀚。”

凌汶正跟董慧文小声说着话,陶小姐回来了。她一回来,牢房里就喧闹起来,叽叽喳喳都是她的声音,请她俩吃她带回来的瓜子生,说她很快就要出去了。她还对凌汶说:“原来你是有名的作家,我也很喜欢看小说的呀。徐枕亚你认识吧?他跟我跳过舞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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