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火光里的悲鸣
没有侥幸这回事,最偶然的意外,似乎也都是事有必然的。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1.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路灯都显得有些像是摆设。微弱的灯光并不能照亮漆黑的小路。阮天看了看手表,荧光指针的方向是凌晨一点了。下了班,本就疲惫的阮天一走进胡同就感到更加烦躁。
如果这片区域原来可以称之为巷道的话,现在就真成胡同了。
今年年初以来,英城市政府开始规划市区中心周边的大建设工程。各个非中心市区都开始了大规模的拆迁、改造工程。同三镇也是被划入大建设改造工程内的一部分,只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目前还没有开始动工。但是,改造项目一公示,无异于给住在同三镇的群众一个赚钱的信号。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拆迁补偿款,几天之内,镇中心突然立起了许许多多违章建筑。
因为没有监管,为了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同三镇居民几乎把房子盖到了路上。本就不宽的住宅通道,就变得更狭窄了。
走在狭窄的通道里,烦躁的心情进一步加重,压抑的阮天很想怒吼一声。当然,他的心理是极为不平衡的,父辈虽给他留下了一栋小楼,但是纵宽有限,无法扩建。他又不敢贸然在房顶上再加盖,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十万如幻影般消逝。
越想越是郁闷,阮天走着走着,似乎闻见了一股焦煳味儿。他想,说不定是自己心中的郁火都快点燃内脏了吧。
回到家里,连澡都没洗,阮天就仰面躺在了床上。床尾的窗户开着,正对面最显眼的,是和自己家两栋平房之隔的阮红利家。阮红利是个土豪,结了两次婚,有四个孩子,重点是还非常有钱。
在养殖厂工作的阮天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阮红利的远见和魄力,阮红利当年经营了一家当铺,虽然头几年很是艰苦,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年开始迅猛赚钱。最直接的成果就是,阮红利家原来破旧的小楼被拆除了,大前年就盖起了一栋超豪华的别墅。
隔着两栋平房,远方的别墅青砖碧瓦、雕梁画栋、飞檐微翘、气势雄浑。后院被两米多高的青砖墙围起,面积足足有一个篮球场大。
这哪是别墅?这简直就是宫殿啊!
镇里的人都说,这房子刚盖好三年,里面全是实木的装修和家具,总共了两三百万,这一拆,估计能弄回来五六百万。
为啥越是有钱的人,就会越有钱呢?
远处的别墅里红光跳跃,这么晚了,一家人也不睡觉,不知道在干什么。可能有钱人的生活也和平头老百姓不一样吧。至少,是这些平头老百姓不能理解的。
想着想着,阮天的思维模糊了。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有人在呼救,听方向,应该是从阮红利家传过来的,听声音,像是阮红利老婆的声音。
我怎么能这样?人家有钱就盼望人家出事吗?连做梦都是他家要出事、要倒霉。这样的思想可不好,阮天迷迷糊糊地想着。
可是,呼救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阮天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一睁眼,远处的别墅被笼罩在浓烟之内。
呼救声并不来自梦境。
阮天跳下床来,拿着手机一边拨打110,一边跑下楼去挨家挨户地敲门,喊人起床救火。
十几名邻居端着水盆、水桶来到阮红利家旁边,发现救火根本无从下手。
别墅的后院是超高的围墙,根本进不去。前门虽然没有院子,但是门窗早已被大火吞噬,几乎看不到门窗的位置。
呼救声是从二楼窗户传出来的,二楼窗户朝着前门方向,但是因为安装了牢固的防盗栏,所以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浓烟从二楼的窗户里卷涌而出,把窗户上方都熏得漆黑。几条赤裸的胳膊从浓烟中伸了出来,不停地挥舞,但是呼救声越来越弱,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离报警过去了三分钟,几名消防员拎着干粉灭火器跑了进来,喊道:“这地方消防车进不来啊!这么大火,手持灭火器没用!”
“快!快!紧急调集远程供水系统!”一名中尉喊道。
几名消防员利用邻居家的水源,开始使用机动泵抽水。毕竟是居民用水,水压有限,灭火工作难度很大。
烟越来越大,邻居被熏得各自逃窜,留下几名消防员还在与火魔殊死搏斗。不一会儿,远程供水消防车赶到,几条长长的水管带来几束水龙,向大火扑去。
虽然火势迅速得到控制,但是屋内早已没有了呼救声。那几条赤裸的胳膊,也耷拉在防盗栏杆上,不再动弹。
“不得了啦,里面的人肯定都完蛋了。”
邻居议论纷纷。
“太惨了,这家五口人呢。”
“装潢得那么豪华,我就猜到要出事。”
“就是,全是木头,一点就着啊。”
“消防车还进不来!”
“消防车开不进来可怪不到我们,只能怪消防车太大了。”
“人家国家都用直升机灭火了。”
“你们别议论了,消防监管部门可能是要担责任的。”中尉一边帮战士收拾水龙,一边说,“不过,谁也想不到,几天之内,好好的巷道就会变成这样。”
“嘿,你这什么意思啊?我们在自己家盖房子,你消防也管得着?”一名群众情绪激动。
“就是啊!不盖房子你们能保证把人全救出来吗?”另一名群众帮腔道。
中尉摇了摇手,没有答话,跳上了消防车。
辖区派出所所长正在现场维持秩序,拦住气势汹汹的群众说:“消防监管是我们派出所的责任,我算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行吧。要不是咱们的消防官兵动作迅速,烧掉的可不止这一栋房子。”
群众看了看这一片房子挨着房子的格局,心想派出所所长的话还真是所言非虚。春天的风力虽然不大,但是若不是及时控制住火势,势必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看看吧,今晚的风力还算不小呢。”派出所所长拿出手机,把天气情况给大家看,“一旦火势扩大,消防车还进不来,那可真就不堪设想了。唉,不过现在已经够不堪设想的了。”
不一会儿,先期冒着房屋坍塌危险进入现场进行情况核实的民警,从还在冒烟的房屋空架子里走了出来,派出所所长连忙跑过去询问情况。
“大概看了下,五个人,全死了。”民警沉重地摊了摊手说,“家里烧得干干净净。”
“大事件啊,快报省厅吧。”所长六神无主地说。
从云泰市回来,韩亮已经疲惫不堪。我们嘱咐他休整两天,而我们在第二天一早就赶去了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参加每天上午照例召开的专案组分析碰头会。
专案组会场里气氛非常紧张。
两起确定是命案,一起疑似命案正在立线侦查,对一年只有几十起命案的省城来说,未破案件比例未免大了一些。分管刑侦的赵其国副局长压力最大、责任最大,也是在专案组里最坐立不安的人。
“就没有丝毫线索?”赵局长在压制着内心中的怒火。
主办侦查员摇摇头说:“几起案件都一样,排查了所有的社会矛盾关系,完全没有作案的嫌疑对象。嗯,更直白点说,三名死者的行动轨迹都不是非常清晰,去现场的目的都还没有查清楚。”
“通讯呢?网侦呢?”赵局长问。
网侦、信通的支队长也都摇了摇头。
“反正该查的,都已经查了,丝毫没有头绪。”侦查员说。
“我觉得,这样各自为战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应该并案侦查。”我插话道。
“可是并案需要有依据啊。”一名侦查员反对我的看法。
“怎么就没依据了?”我说,“都被动物咬噬了啊!这么明显的共同点!”
“动物咬噬这个,还是有点站不住脚。”侦查员说,“你看,苏诗是被击打以后,意外跌落到流浪动物收容所里的,这没问题吧?而且凶手和苏诗有追打的过程,那么就说明苏诗在山坡上被击打后跌落院内是一个偶然行为,往山坡上跑也是苏诗自己自主的逃跑行为,并看不出凶手有故意把她弄进去给狗咬的动机。”
“是啊。”另一名侦查员说,“乐天一那案子就更别提了,活着进入了虎园,没有呼救的过程,查到现在,我觉得是自主行为的可能性更大。刘三好是被人杀的,但是被抛进下水道应该是一种藏尸行为,是为了延迟案发时间,并不是故意给老鼠咬。”
“若是藏尸行为的话,没必要脱光尸体的衣物,而且衣物还放在那么显眼的集装箱里啊。”我见前两者都无法反驳,于是开始反驳刘三好案件的动机。
“衣服不会引起报警,而尸体会啊。这就达到了延迟案发时间的目的。”侦查员解释道。说老实话,这个解释我还真的没法反驳。
“而且这几个案子的不同点也挺多的。”侦查员接着说,“对象选择上是不同的,三名死者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性格不同、生活区域不同,完全没有规律可循。作案手段也不同,苏诗是被砖块砸伤跌落后死亡的,乐天一则没看见什么人为损伤,刘三好又是被锐器刺死。”
“可是,作案时间都是在晚上啊!”我不死心地说。
“这一点怕是不能算作依据,毕竟百分之八十的犯罪是晚上实施的。”赵局长说,“如果真的查不到三名死者之间的潜在联系,很有可能是巧合造成的目前状况。当然,也是因为我们过分在意案件的某些细节,造成了过度解读吧。”
“是啊。”大宝拽了拽我的衣角,小声说,“在我们实践工作中,这种被动物破坏的尸体还真是不少见啊。”
我白了大宝一眼,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上次云泰案件回来的时候,咱们几个意见还都统一得很,这三起案件肯定有什么潜在的联系没有被我们发现。没想到,大宝这么快就被人家说服了。
“你们敢确定这三个死者之间没有任何社会矛盾关系吗?”赵局长又问了一遍。
“确定。”侦查员说,“我们有三组人,这些天都是在摸这三个死者的各种社会关系,也想尽办法把这三个死者的生活圈子交叉起来。人家都说,有一个规律叫什么六度空间理论,意思就是你至多只要通过六个人就能认识到全世界的任何一个人。我们甚至连这个理论都尝试去考证了,虽然不可能研究得那么透彻,但是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发现这三个人之间有任何交集。不过也可以理解,一个企业高管,一个公司职工,一个无业游民,完全是不同阶层的人嘛。”
“三名死者有男有女,没有性侵的迹象,不是谋性;现场都没有发现财物丢失,显然也不是谋财。这两点是可以肯定的。”赵局长说,“精神病杀人的话,也不可能如此滴水不漏。激情杀人嘛,从时间、地点上来看也不像。那么剩下的动机,就只有谋人了。是谋人的话,如果三名死者没有直接的社会关系交集、没有共同点的话,那么这三起案件之间不存在关联的可能性就大了。”
我使劲闭起眼睛,尽可能地避免让自己的思维被乱哄哄的会场干扰。我努力地整理思路,却并没有什么收获,倒是侦查员刚才的一句话给了我启示。
我眼睛一亮,说:“三名死者都是毫无预兆地孤身去到某一个偏僻的地方,三名死者被杀的动机都无法解释清楚,这不就是并案最大的依据吗?”
“这……”赵局长可能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所以有些犹豫。
“还没有依据证明乐天一是被杀的。”侦查员纠正道。
“最难侦破的系列案件,一般都是动机不清的案件。不是这样吗?”我趁热打铁。
“这倒是,但只要是系列案件,就一定有规律和共同点可循。”赵局长说。
“也许这三起案件有着潜在的联系,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我说。
“不可能,我刚才说了,这三个人之间绝对没有任何社会交集。”侦查员斩钉截铁地说。
我说:“我非常赞同赵局长刚才的话。‘如果三名死者没有直接的社会关系交集、没有共同点的话,那么这三起案件之间不存在关联的可能性就大了’,确实是这样。但是从前期侦查情况来看,只是没有发现三名死者之间的社会交集,而对三名死者之间是否存在共同点的调查,并不是那么深入。”
“其实,也够深入了。”侦查员翻了翻本子,“至少我们现在对每名死者背后的生活环境、社交圈子已经了解得比较清楚了,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拿得上台面的共同点。”
“我觉得仅仅是生活环境和社交圈子的调查是不够的。”我说,“至少要了解死者的历史故事,他们的每一个生活故事都要搞清楚,在这中间寻找共同点。”
“这倒是不难。”侦查员的语气软化下来说,“毕竟前期的主要工作还是各自为战,寻找可能被杀的线索。如果要调拨兵力重点深入调查每名死者的过去,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我见侦查员已经表态,于是满怀希望地看着赵局长,期盼他的发号施令。
在这种侦查陷入僵局的时候,任何还没有进行过的工作提议,都会是好主意。
赵局长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如果我们还是继续就个案进行调查的话,显然会陷入泥潭难以自拔。秦科长的这个提议也算是另辟蹊径,不管成功与否,都要试一试。从今天起,一半警力开始对三名死者的历史进行深入调查;另一半警力继续摸排走访,以期发现我们还没有预见的线索。”
显然,侦查方向已经转变了。
虽然赵局长采取了更加稳妥、谨慎的兵力部署方案,但是毕竟有一半警力开始新的调查,也就会带来一些新的希望。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认为三起案件之间必然存在联系,可能只是一种直觉。但是这种直觉和灵感,来源于我侦办过的许许多多案件,诸如“清道夫”“幸存者”“偷窥者”系列案件,等等。虽然那些案件都有着明确的并案依据,而眼前的没有,但是我总觉得它们之间有着那么一些相似。
我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英城市今天凌晨发生一起亡人火灾,你们抓紧时间过去吧。”师父的指令再次抵达。
根据我们省关于亡人火灾案件办理的有关程序,在发生亡人火灾以后,刑侦部门和消防火灾调查部门应该协同作战,对火灾的性质进行明确。如果明确是刑事案件,交由刑侦部门办理,如果是意外,则由消防部门善后。
放火案件还是很少见的,一般都是在杀人后放火焚尸、毁尸灭迹。所以法医在明确死者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以后,心里就有个大致的确认了。当然,最终还是需要法医、痕迹检验等专业技术警种共同勘查现场搞清楚起火点和起火原因,才能确定案件性质。
而这起突发的案件,根据师父了解的情况,在消防抵达现场的时候还能听见死者的呼救声,显然并不是死后焚尸。那么,这是一起刑事案件的可能性就降低了很多。
不过,作为省厅勘查一组,我们还是必须要赶往现场的。毕竟,这次亡人火灾死亡五人,其中三人是未成年儿童,可以说是非常惨烈了。
2.
韩亮睡眼惺忪地开着他的大“卡车”来接我们,然后去厅里换现场勘查车。我们不是第一次坐他的“卡车”了,但是坐进来感觉还是跟进了大观园一样。不仅仅是因为车大,而且韩亮还经常给自己的车里换一些稀奇古怪的内饰,足够我们欣赏一番。
虽然是昨天凌晨的事情,但是时间上我们并不着急。在这种事件发生后,总是由消防官兵先行对房屋进行检查,确认安全之后,才会让我们进去。因为这种严重的房屋焚毁,会造成房屋主结构的损坏。房屋也就面临着坍塌的危险,参加现场勘查工作的现场勘查员也就会面临生命危险。
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对消防官兵充满了崇敬之情的。他们不仅仅是逆向前进的人,更是把危险挡在身后的人。
因为检查需要时间,英城市离龙番市也很近,所以我们肯定来得及在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之前赶到现场进行支援。
早高峰已经过去,所以韩亮把车子开得飞快。在上午十点钟左右,我们赶到了现场。现场在英城市的市郊,小镇上人口不多,但是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房屋,看起来质量都很差,现场失火的那栋楼除外。
虽然外观已经成为炭黑色,但是这栋两层楼的气势依旧摆在那里。
楼房占地面积不小,每层面积大约有一百五十平方米,坐北朝南,是一个框架式结构,水泥混凝土的框架内用红色的空心砖填充。因为高温作用,外墙的涂料都剥离了,可以看到黑红相间的墙体。
楼房的北边是正门,正门口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停着一辆奥迪,受到高温作用,车头部位有焚毁。楼房的南边是三面两米多高水泥砌成的高墙,正南面的高墙开了个院门。院门、门锁和高墙都是完好的,没有受到火焰的侵蚀。
楼房主体的门窗都已经被严重焚烧,一楼的前门和客厅窗户都已经倒塌在地上。窗户的防盗栏杆虽然还在原位,但已经被烧褪了漆色。从外面往屋内看去,只能看见满目疮痍,黑漆漆的一片,看来里面所有的家具、装潢都已经焚烧殆尽了。从屋内焚烧的状况来看,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大火有多么惨烈。
楼房的屋檐四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钢筋伸出来,我在自己的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在失火之前,这栋楼房还真是气宇轩昂、金碧辉煌啊,仿若一座宫殿般矗立在这片残破的小镇当中,当真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消防各部门的官兵已经开始在收拾设备,准备撤离,显然排险工作已经完成了,只留下火灾调查部门的几名消防军官还在现场进进出出。
“框架结构的房子肯定还是皮实的,不会塌。”大宝长舒了一口气。
“那也得戴帽子。”一名消防军官拿了几顶消防头盔递给我们,让我们戴上,以防万一。
我们知道这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也是火灾现场勘查的规范,所以纷纷接过头盔乖乖地戴上。
“为什么你戴上这个像鬼子啊?”陈诗羽指着林涛掩面而笑。
“这个,有点大而已。”林涛尴尬地把头盔后面的后沿软体整理了一下。
“我觉得还是蛮帅的。”程子砚低声说。
“别笑,别笑,有记者。”大宝指着围观人群中拿着摄像机的人,警觉地说。
陈诗羽赶紧收起了笑容,开始认真地穿鞋套。
远处,英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丁克明副支队长和法医科祁茂森科长一起从楼房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看见我们已经到了,便快步走过来和我们握手。
“这事儿你们都来啦?”祁科长说,“咱总队啥时候下个规定,这种比较明确的火灾,我们刑警就不必介入了吧?”
“总队的规定明明是这种火灾咱们必须介入啊。”大宝说,“不介入怎么行?消防队又没有法医,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命案呢?”
“起火的时候人都活着呢。”祁科长说。
“人活着也不能确定就不是命案啊,可能性太多了。”我说。
“那倒是。”祁科长挠了挠脑袋。
“大概案情我都了解了,现在死者的身份核查了吗?还有,现场有没有助燃物?”我问丁支队。
“一会儿你们进现场看看就知道了。”丁支队说,“这家一共五口人,女主人出门、大儿子上学,骑的都是燃油助力车。两辆燃油助力车都停在客厅里,可能是怕被偷吧。失火后,两辆车里的汽油,就是助燃物啊。”
“那助燃物燃烧残留的区域呢?”我问,“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人往门缝里灌汽油,然后放火?”
“法制社会了,这种犯罪还是很罕见的吧。”丁支队笑了笑,说,“不过,从燃烧残留物成分检测的初步结果上来看,只有两辆助力车下方的灰烬里有汽油,其他地方应该是没有。但是,这两箱油对于火势的迅速增强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起火过程也不符合你说的那种放火案件。”消防支队火灾调查部门的一名军官也走过来说,“根据报案人的反映,他凌晨一点回家的时候,闻见了一股焦煳的味道。但是睡到两点多,才发现火势增强,听见呼救声而报警的。所以,火势应该不是爆燃,而是慢慢起火,在烧破了助力车的油箱之后,才发生了爆燃,以至于火势迅速增强。因为这家的家具、装潢都是实木的,火势一强,就蔓延迅速,一时很难控制,从而造成了悲惨的后果。”
“有那么大的院子,为什么不把车放院子里啊?”大宝说。
“院子里,其实都是菜地,和这房子真是格格不入啊。”丁支队说,“女主人平时在家没事,就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菜。院子门的朝向没有路,比较绕,不方便,所以院子门几乎是不开的,他们平时都是从北面的大门进出。”
“身份核实了吗?”我问。
祁科长点点头说:“现场取了五名死者的检材,又取了男女主人父母的血样,通过亲缘关系认定,可以确定五名死者就是这家的五名主人。”
我见上了快速dna进行鉴定,可想而知五名死者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那几个人的背景调查了吗?”我接着问。
丁支队指了指身边的侦查员,让侦查员来介绍死者背景。侦查员翻开笔记本,说:“男主人叫阮红利,原来就是镇上的农民,后来在十七八年前开始做典当生意,最近五年开始获取暴利,据我们调查,他每年收入在百万以上。这人生性比较张扬,社会矛盾关系比较复杂,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尖锐的矛盾关系。”
“嚯,年入百万的富翁老婆天天在家种菜?”大宝说。
侦查员点点头说:“周围邻居对阮红利的老婆朱红印象都还是不错的。她不仅仅外表漂亮,而且为人谦和,还很勤劳,算是比较出众的农村妇女吧。”
“漂亮?”我问,“这都有三个孩子了,而且大儿子都骑车上学了,多大岁数啊?”
侦查员说:“阮红利今年四十九岁,十六年前和前妻吕芳离婚,离婚的时候吕芳获得阮红利第一个女儿的抚养权,现在他的大女儿阮梦梦还跟随吕芳生活。根据调查,离婚的原因是阮红利和朱红有了孩子。”
“也就是说阮红利和朱红的大儿子今年十五岁了?”大宝问。
“对。”侦查员说,“阮红利和朱红的大儿子阮强十五岁,二女儿阮苗三岁,最小的儿子才十个月,还没有登记户籍。”
“计划生育政策呢?”我问。
“交了罚款。”侦查员摊摊手说。
“这个年龄档次也还真是蛮特殊的。”我说。
“是啊。”侦查员说,“不过,朱红生阮强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她今年三十五岁。”
“小三上位啊。”大宝说。
“这个朱红平时就在家里带两个小的孩子,没有工作,空闲时间种菜。”侦查员说,“据调查,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社会关系还是比较单纯的。”
“尸体分散在几个地方吗?”我指了指烧焦的楼房。
“不是,都挤在二楼主卧室北边的窗户旁边,两个大人和阮强都有手臂伸在防盗栏外面。”侦查员说,“现场没有烧毁的保险柜也是完好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勘查组成员们一边往现场里走,一边微微一笑,对侦查员说,“没有侵财迹象,人又是活着呼救的,所以是意外火灾的可能性大。”
侦查员嘿嘿一笑,说:“根据附近邻居的反映,这家人比较喜欢把洗完的衣服搭在家里助力车上晾干。如果是由电路故障引燃了什么,很容易点着衣服,再点燃助力车。现在消防火调部门的同事正在排查电路故障,看有没有发现。”
“这种火灾,确实最常见于电路故障了。”我说,“不过,这个季节不需要大功率的电器,深夜里出现故障起火的概率倒是不大。”
“嘿,现场可以确定是封闭的吗?”林涛指着大门口已经坍塌在地面上的门板说,“这大门锁我再熟悉不过了,看这个状态肯定是完好无损,没有撬压痕迹的。”
“楼房北面除了这扇大门,还有一扇客厅窗户。”祁科长说,“窗框烧毁了,窗户坍塌到了室内。不过我看过了,虽然烧毁严重,但可以看得出来窗户是关闭着的。”
“哦,南面还有一扇通往院子的后门,以及厨房的一扇窗户。”丁支队说,“后门是锁闭的,需要用钥匙才能开启,后窗却是打开的。”
“也就是说,如果有外人往屋内投掷火源的话,只有通过这一途径喽?”我问。
丁支队点了点头。
“怎么会是投掷火源啊?哈哈。”祁科长说。
“我们这也是排除所有可能嘛。”说完,我迈步踏进了火灾的现场。
一栋好好的豪华别墅,此时已经家徒四壁。除了助力车,空调、电视等家电,沙发等家具剩下一副金属框架,其他剩下的只有灰烬。墙壁上的涂料都已经没了,有的地方有浓黑色的烟熏痕迹,也有惨白色的过火痕迹[37]。地面上是厚厚的一层被水浸湿的灰烬,根本无法分辨灰烬里还有些什么。我用消防锄头扒拉开一小块灰烬,露出地面上已经被烧焦的木地板痕迹。
“一个家里,木地板、木吊顶、木家具,这一来火,当然成了火炉。”我说。
“火灾现场都要筛灰。”大宝左右看看说,“这么大的面积,要是把灰都筛完,估计就明年了。”
“所以要有重点地去找线索。”我说。
我刚进现场,就被灰尘呛得直咳嗽,所以我还一时没有想好该从哪里入手,只有先观察一下房屋的结构。
一进前门,就是一个超大的客厅。客厅北面窗户下方摆着一套组合沙发,沙发对面是一面墙,类似屏风一样把客厅隔离出来。墙上挂着电视机,电视机下面的家具已经被完全烧毁了。前门口有两辆烧毁的助力车,助力车南边是客厅和屏风墙后面连通的过道。
从过道里走过去,就来到了屏风墙背后。屏风墙背后是上二楼的楼梯,楼梯一侧有几扇门,分别是一间带卫生间的卧室,通往后院的后门,还有厨房的门。厨房很大,里面不仅有燃烧残留的灶台、橱柜,还有一张不小的餐桌的燃烧残留物。
从打开的厨房窗户到过道,再到助力车的位置是一条直线,大约有十米的距离,投掷火源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不过,厨房的窗户外面是自家的院内,院墙又很高,院门又是完好的,徒手攀登进来的可能性倒是很小。
我顺着被烧毁了扶手的楼梯小心翼翼地来到了二楼。
二楼上来就是一个小厅,小厅中央应该原来摆放着一张玻璃茶几和几把折叠椅子。不过现在都已经被烧毁了,留下了玻璃熔化又冷却后的痕迹,还有几把折叠椅的金属框架。小厅的周围有四扇门,分别是三个卧室和一个卫生间。
我之所以能看出三个房间都是卧室,是因为每个房间的正中间都有席梦思被烧毁后留下的钢丝弹簧。
主卧室在北边,门已经坍塌,烧焦的主要是正面,而且焚烧痕迹一致,说明起火了以后,这扇门是关闭的,这和其他两个卧室的门有外重内轻的焚烧痕迹不同。五具尸体都集中在主卧室里,两名大人和大儿子的尸体都挤在北边飘窗台上,三岁的女儿阮苗的尸体在飘窗之下俯卧,十个月大的婴儿尸体压在阮苗的尸体之上。
看起来,死者在发现起火之后,关起了房门,并且远离卧室南侧的房门,集中在北边的飘窗上,婴儿是被男主人或女主人抱在手上的。火势蔓延到房间之后,三岁的阮苗耐受力最差而伏地死亡,随后才是三名大人。大人死亡后,手里的婴儿尸体滑落到了阮苗的背上。总之,主动避火的行为痕迹在这几具尸体的状态上还是清晰可见的。
除了主卧室床头的保险柜,所有的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被烧毁了,只留下了一些依稀可辨的燃烧残留物。卫生间里也有严重的烟熏痕迹,但是并没有多少可燃物,所以算是燃烧程度最轻的部位了。
一楼和二楼的窗户都安装了防盗栏,看起来很牢固,在窗框都被烧毁的情况下,依旧竖立在窗户外面。
“我之前说了,作为现场勘查员,在火灾现场中,我们除了要搞清楚死者的死因和损伤,对现场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起火点和起火原因,这样才可以分析案件的性质。”我说,“而分析清楚起火点,又对起火原因的分析起到关键作用。在分析起火点之前,我们最好要搞清楚几名死者的原始位置,毕竟起火之后死者都有主动位移和呼救的过程,而且起火时间是在深夜睡眠过程当中。我想,你们也和我一样,会认为五名死者不可能都睡在一个房间里吧?”
3.
“这我还真没想到。”大宝惊讶地说,“不过,这有什么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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