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馆木人
租房禁忌:
一、新租的房子,晚上把灯全部关掉,打开手机视频拍摄,观察镜子周围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二、卫生间洒如果堵水,立刻拆卸查看内部有无东西;
三、夜间关闭卧室顶灯,仔细看有没有微弱的红点;
四、摁压沙发扶手确定是否藏有异物;
五、马桶前沿内侧需要伸手摸摸有没有圆硬凸起。
六、切勿相信,只有你和房东有钥匙!
也许,有人正在暗中偷窥你……
一
两年前,正是我和月饼毕业那一年。虽说大学毕业证不一定比挖掘机操作证好使,但半途而废岂不是浪费了这几年的学费?算算性价比,我和月饼还是硬着头皮念完最后半年的课程,成功跨入失业大军。
还好失业对于我们来说属于四次元的事情,本来就没想找工作,哪里来的失业?月饼不缺钱,离开校园后,他随手买了房子,拉着我天天打游戏喝酒睡觉,算是宅了。
这样的生活很无趣,其实是我们心照不宣的逃避而已。至于原因,是那段我不想说的奇特经历。
不打游戏,不喝酒的时候,我把这段经历写成文字贴在论坛,居然因此一不留神当了作家。人生实在是太刺激了!
月饼每天除了睡觉喝酒看书,就是枕着胳膊望着天板发呆。我虽然理解,但不知道该怎么解开他的心结,反正迟早会想通,索性任由时间慢慢消磨吧。
直到某天早晨,我看到月饼留下的字条——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月饼大学的时候就经常看风景纪录片,一时兴起就扛着包来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个来月,然后突然喜气洋洋地推门而入,开瓶当地好酒,边喝边聊。所以我对月饼这次离家游历并未多想,以为他只是想单纯外出放松一下心情。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我一直忙着写稿没有在意,直到偶然翻月饼微博才意识到不对劲。以往他不管到哪儿,总要边走边拍发微博冒充高冷文艺青年。可是这一次,他的微博内容还是出发前一晚上那堆啤酒瓶子。
手机关机、微信不回、qq灰像,我突然发现人与人之间所有的联系竟然只存在于网络通讯里。拿着手机,我手心全是汗水,努力回想月饼临走前一天有什么异常举动,却只记得最后一瓶啤酒仰脖灌进肚子的情景。
月饼失踪了?或者是遇到什么意外?
我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思维有点迟钝。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我抬头盯着镜子,摸着高高隆起的颧骨,几乎认不出自己。熬了几天夜,面色枯黄,头发打着油绺,眼睛里满是血丝,水珠顺着下巴滴落,看上去无比憔悴。
我用力眨着酸涩的眼睛,看到左眼白有个血点。凑近镜子准备仔细看看,血点居然跑到了额头,我愣了一下,发现红点是镜面里出现的。我退了半步,伸手摸着镜面,一抹红光从指缝里漏出。
我跑到书房,拿了工具把镜子拆下,足有两三分钟没有反应过来。
镜子背面的墙壁上有个凹槽,里边放着一枚微型摄像头,尾端连着数据线,我用手电照着光往里面看,数据线和网线相连。
月饼曾经在印度新德里遇到过变态房东,把摄像头装在镜子后面偷窥女房客。可是这套刚交工的精装修房子,我们是第一任房主,不可能被人做过手脚。
我立刻想到几个问题:月饼知道这件事么?他这次远行别有原因?和这枚摄像头有关?他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不愿让我冒险,独自去解决了?
难道摄像头是月饼装的——他监视我干吗?
我正胡思乱想,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显示是本市陌生来电,估计是推销、保险之类的骚扰电话。我索性不接,盯着放在桌上的摄像头发呆。
没曾想那个号码一遍又一遍打来,我心说难不成偷拍那个人知道我发现摄像头,准备狗急跳墙讹一笔钱?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就算是洗澡、上厕所被偷拍发到网上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接通电话,我迅速点开录音模式,还没等我说话,话筒里传来呼啸的风声:“你是南晓楼吧。有你的快递,打电话没接,我把快递塞你家防盗门上了。”
我挂了电话,更加莫名其妙。我不喜欢网购,这个地址也只有月饼和我知道。想到这一层,我急忙打开门——这肯定是月饼的快递。
一封ems邮件别在防盗门上,我看了看发件地址,是西部一个著名古都。捏着邮件掂掂重量,应该是合同、信件、照片之类的东西。
我没敢随便拆封,回屋取了裁纸刀,沿着边缝一点点划开,居然是一封招聘书,上书两行大字:
“百万年薪等你来,只需五百越门槛。”
我粗略翻了翻,发现是西部某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的私人图书馆招聘管理员,年薪百万,交纳五百块钱报名费即可参加。应聘方式更扯:在图书馆内找到一本书,就可以被聘为管理员,名额只有两个。有意者请先关注微信公众号,有详细介绍和图书馆地址。
我心说这年头骗子手段层出不穷,居然直接寄聘书还注册微信公众号,越来越专业了,上当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我懒得搭理这种骗人伎俩,想联系几个学计算机的同学,看看能不能帮我查出连接摄像头的ip地址。
刚要拨号,手机屏幕上出现“月饼”两个字,丫居然打电话来了。还没等我说话,月饼慢悠悠地说道:“请问是写悬疑小说的羊老师么?”
“说人话!”
“南瓜,我收到一封聘书。”
“私人图书馆招聘管理员?”
“你也收到了?”
我的手有些发抖,嗓子干涩:“嗯,我也收到了。”
“你关注微信公众号了么?”话筒里传出“乘客们请注意”的声音,月饼加快了语速,“历史消息里有照片,书籍放得没条理,书架有些奇怪。你先看看,我这就要上飞机,马上关机,三个多小时就回去了。”
“月饼,你听我说,浴室有个摄像头。”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再拨回去时,他已经关机。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让我烦躁不已,按照聘书里的微信公众号,我加了关注,查看历史消息,只有一张图书馆内部的照片。
我放大了细看,照片是从高处俯拍,看不出馆内照明工具,光线异常昏暗,各类书籍乱七八糟地堆在书架上,大多是线装古籍,还有几摞竹简。我数了数,一共二十八个书架,而且并没有按照正规图书馆那样横平竖直、间距一致地摆放,倒像是工人把书架抬到馆里后,嫌太沉随便一放了事。
我把照片打印出来,越看越觉得奇怪,用铅笔在另一张白纸上标出书架的方位,画虚线连接,居然出现了一幅二十八星宿图。
所谓二十八星宿,是中国古代术士将黄道和天赤道附近的天区划分为二十八个区域,用于星占、星命、风水、择吉等术数的,内容非常庞杂。由四相划分为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细分为四大星域。曾侯乙墓出土的战国漆箱文物对此有过完整的记录。经过历代推算,又从中演变出许多阵法,用于排兵布阵,两军交战。
书架分明是结合了风水堪舆布的奇怪阵法,为了隐藏某种物品。我按照天干地支、五行八卦推算了许久也没个头绪,抽了两根烟缓缓神,突然想到一点,从床底拽出麻将盒子,用麻将牌按照书架位置摆放。
从平面转为立体,顿时直观了许多,我盘腿随手摆弄着麻将牌,发现代表奎木狼、娄金狗的牌位置不对。我以为是刚才摆错了,按照图片重新放好,井木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向西边白虎位挪了一寸。我大感奇怪,突然看到麻将牌都活了,在地板上胡乱穿梭,越来越快,隐约冒出一道漩涡状的气流,吸收着我的目光。
我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脑子里闪着乱七八糟的画面:幽暗的山洞、泡在潭水里的浮尸、刺眼的阳光、水桶粗细的巨蛇……
所有画面聚在眼前,凝固成刺眼的亮点炸裂。一瞬间我的脑子几乎爆掉,两眼一黑摔倒在地,耳边响起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泥丸宫刺痛,我睁开眼睛,月饼正好拔出银针:“几天不见就这个德行,一心四用打麻将走火入魔了?”
我揉着太阳穴,指着零散的麻将牌:“那个图书馆的微信公众账号……”
月饼把他的手机往我面前一摆,公众号发了两条几乎相同的消息:
“南晓楼,寻找你很久了。”
“月无华,寻找你很久了。”
月饼仰脖灌了半瓶二锅头递给我:“喝完出发。”
我接过瓶子,有些犹豫:“有些冒失吧?”
手机提示音响起,公众号又发来一条图文消息。照片是月饼背着包走在小巷和我蓬头垢面午夜写作的情景,配着一段文字:“来吧,这是你们的使命。”
“咱们什么时候不冒失了?”月饼掏出两张机票,“我下飞机就订了去古城的机票。”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我把二锅头喝得一滴不剩,热辣的酒精顺着喉咙烧过食道,如同吞了一团烈火。
“谁也不想过被人监视的生活啊。”月饼握着摄像头冷笑,狠狠砸向天板,零件“叮叮”落了满地。
“收拾东西,飞机上叙旧。”月饼拎包进了书房。
我翻看着历史消息,还是只有那张图书馆的照片,退出公众号时,居然看到有一条我发给月饼的语音信息,是半个小时前的:“般古不哉,奇哇索易,缩多罗婆,布蛤机。”
我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在微信里说了一串古怪的话?
“月饼,我刚才究竟怎么了?”
“我回来的时候门是开的,你已经昏迷,手机找不到了,应该和图书馆有关。”月饼紧紧背包扣带,把一摞桃木钉插进侧兜,“想了解真相就要去寻找,傻坐着干吗?难道需要洗个澡再出发?”
“嗯!”我一本正经回答,“洗洗更健康。”
在卫生间,我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冰凉的水流让我清醒了许多。抬头看看摘了镜子的墙壁,剪断的网线乱糟糟地盘在一起,延伸到墙壁内部没了踪迹,如同许多事,我们只能看到开始,预料不到结尾。
我摸出手机,强迫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二
坐上飞机,我们推测了种种可能也没个所以然,索性聊着分别这一个多月的经历,权当放松心情。
月饼说他在丽江小客栈租了间屋子,白天逛街晚上喝酒。我问他有没有艳遇,他笑而不语。聊了一会儿有些困顿,我就睡觉养精蓄锐。
我这出门就倒霉的人,居然一路无事,自己都有些意外。经过两个小时的航程,到了这座西部古城上空。鸟瞰城市,火柴盒大小的楼层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街道由内及外一圈圈以方形扩散,形成与其他城市明显不同的建筑格局。
我们下了飞机,准备取行李出机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旧的土腥气。初秋深夜,这座西部古城透着些许寒意,上了出租车说明去向,头发乱蓬蓬的司机一脚踩住刹车,很不礼貌地回头看了我们好几眼,这才挂挡起步。
月饼支着下巴望着窗外,搭讪聊天的事情一般都是我出面:“师傅,那地儿不好走?”
司机嗓门超大,说话都带着回声:“今儿奇怪嘞,邹了卧么多年出租车,头回碰上这么多去卧里的人,咋都是一对一对的。”古城地处中国陆地版图中心,北濒渭河,南依秦岭,八水环绕,汇集天下灵气,由古至今十三朝在此建都。人杰地灵这就不用说了,单是说话就透着一股豪气,时不时蹦出几个古方言,音节异常坚硬,语调跌宕起伏,依稀有当年气吞天下,金戈铁马的气势。
司机的方言我似懂非懂:“师傅,咱能说国语么?”
司机眼一瞪,路也不看了,回头冲着我就喷开了,像是塞了火药:“咋!我说的不是普通话?!”
我抹了把满脸吐沫,赔着笑脸忙不迭回道:“是是是,我刚才没听清楚。”
“您是说今天去那个地方的人很多?而且都是两个人一起?”月饼居然听懂了。
“伙计,你们要去的饮马池有点儿邪,这事儿只有老城人知道。”司机很欣赏地冲月饼点点头,说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还不忘鄙夷我一眼,“我小时候在拿拿家长大,听静子讲过。”
我强忍着询问“拿拿”、“静子”是谁的念头。估计“拿拿”是亲戚,“静子”是青梅竹马。
以下是司机大叔的讲述——
万历末年,古城,马厂子。
李靖宇喝着用万槐树皮掺着喂马的干豆料制成的面粥,粗糙苦涩的粥水下肚,多少有了些精神。亲信兵士李玖推门而入,也顾不得礼节,慌慌张张地说道:“马卒陈涛昨晚跑了。”
“由他去吧。”李靖宇长叹一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马呢?”
“马都在。”李玖犹豫片刻,“大人,人都养不活,为什么还要伺候那些马?”
李靖宇冷笑:“没了马,官府如何书信往来,驿站还有什么用?恐怕粥都喝不上了,难道你想和灾民一起吃观音土腹胀而死么?”
李玖顿足低头:“是!”
“李玖,咱们是本家,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今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李靖宇指着矗立在城中心的鼓楼,“知道为什么所有建筑都不能超过鼓楼么?”
“小人不敢听。”李玖隐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少知为妙。
“把马养好了,一旦灾民暴动,咱们还可以骑马逃出。连年灾荒,大明气数尽了,如果遇到十年大灾,百姓必反。”李靖宇压低嗓音,看窗外无人,从怀里掏出一封荐书,“咱们为米脂同乡,我自幼是孤儿,身份虽有高低,但一直把你当兄弟。这封荐书回家交给弟媳,让她带着鸿基去这个驿站,自然会有人收留,鸿基大了还能谋个好差事。”
李玖捧着荐书“扑通”跪下,李靖宇连忙把他扶起:“回家安排好。今夜子时,饮马池,我有要事。”
为防民众叛乱,古城常年宵禁。子夜,惨月映着更夫斜长的身影,长街死寂,饥饿的百姓早已入睡,守卫马厂子的士兵无精打采地巡逻着。李玖往马槽倒完草料,和巡夜士兵打了个招呼,拎着水桶去了饮马池。
作为饮马之地,饮马池和马厂子距离不远,池水引自流经咸宁县署附近的龙首渠,水势极旺,长年不枯。李玖远远望去,饮马池前蹲着一个人,从背影看像是李靖宇。他快走几步赶到,李靖宇正好起身,满脸挂着水珠:“李玖,你可知饮马池的来历?”
还未等李玖回答,李靖宇自顾自说了起来:“据说古城初建之时,望气士见此处四纵八横,南秦岭暗藏一条龙脉,北渭水引龙寻源,八水环绕呈龙首状,正是风水堪舆中的‘九龙四螭’十三代王气之象。为稳龙气,引渠入城,龙脉藏于渠中,龙首入城,这条渠改名为‘龙首渠’。”
李玖知道李靖宇大半夜把他叫来肯定不是为了讲龙首渠的来历,于是默不作声地静听。李靖宇指着黑暗中的鼓楼:“它就是龙眼。自建城以来,城中建筑都不能超过龙眼,阻住龙睛,便是挡了王气。”
李玖心里一惊,联想到白天安置母子之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李靖宇准备谋反,拉他入伙?
李靖宇从怀里掏出个奇怪的球形东西,摁住圆孔吹了起来,音律凄凉沧桑。李玖听得悲从心来,想起白天出城赶往驿站的妻儿,路途虽然不远,但如今盗贼横行,万一有什么意外,他这辈子也没什么活头了。
音律戛然而止,李玖已经泪流满面。李靖宇微微一笑:“这个东西叫埙,上古传来的乐器。传给我的那个人临死前说过,埙声能解开一个鼓楼的千古秘密。只有在月圆前后三天,用活人祭祀,凑够九十九人,才可知晓。”
李玖还没反应过来,一截刀尖透过胸膛,滴着血珠,缕缕热气从刀身升腾而起,模糊了他的双眼。
“兄弟,弟媳和侄儿我已经安顿好了,你可以安心了。”李靖宇凑近李玖耳边低声说道,“昨天晚上,陈涛是第九十八个。你的死会换来那个秘密,很值得。”
李玖喉间“咯咯”作响,咳着血沫,身体慢慢向后倒去。李靖宇拽着尸体走近饮马池,剥掉衣服。他从腰囊内摸出一柄巴掌大小的半月形弯刀,顺着李玖的发际线划了三寸长的口子,拽起头皮,拿弯刀把皮肉切离,灌进一囊水银。
只见李玖的面部膨胀起一个巨大的肉球,水银把皮撑得锃亮,顺着脖子散落,“嘶啦”声不绝于耳。李靖宇把尸体放入水中,前后左右翻倒,使水银遍布全身每一寸皮肤。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李靖宇双腿夹着尸体的脚,两手抓着尸体头部的残皮,左右分扯,向下猛地一撕,整张人皮脱落。饮马池被血水染得通红,李靖宇就着池水洗刷人皮,尸体半浮在池里,淡黄色脂肪油在水中凝成絮状漂荡。湖底散落着水银颗粒,在月光的辉映中星星点点,如同一池银珠。
洗干净后,李靖宇捧着人皮上了岸,把裂口用针线细细密密地缝合,又缝住五官、下体,用白的猪肉蘸着蜡油涂抹针脚封住空隙。忙完这些,李靖宇擦了擦额头的汗,把嘴凑到人皮肚脐眼位置留下的口子,鼓着腮帮子吹起来。干瘪的人皮慢慢膨胀,不多时变成圆滚滚的人皮气球。
李靖宇把气球推进池子,气球漂到池中心,荡漾的水波托着它打着转。成群的小鱼从池中游来,聚在下面啄食着人皮上的皮屑,又突然直挺挺地坠入池底。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连池中小鱼都不例外。”李靖宇冷笑着抬头望着满月,一抹乌云散尽,月色凄惶。
他再次吹响埙,一曲作罢,紧张地盯着池面!
他本是米脂逃荒至此的乞丐,入城后靠施舍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一天他饿得实在受不了,抢了小孩手中的半块馍,被小孩家的恶狗追得落荒而逃,仓皇逃窜到饮马池,踉跄摔倒,胸口绷着的那口气儿顿时泄得干净,再也跑不动了,只能闭眼等死。没想到恶犬“吱吱”哼着不敢近前,转了一会儿夹着尾巴跑了。他这才看见一个头发稀疏,全身结着血痂,身下沤着一摊黄脓的老乞丐,下半身泡在水里,正往嘴里塞着馍。
李靖宇一摸怀里,千辛万苦抢来的馍摔倒时掉落,滚到了乞丐手里!他“嗷”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抢了最后一点儿馍,也顾不得沾着脓血,囫囵吞进肚里。
“呵呵……”老乞丐眯着浑浊的眼睛,“不嫌脏?”
“饿极了人都吃。”李靖宇伸长脖子,让馍块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老乞丐从满是泥污脓水的身上抠了一片血痂:“如果把它吃了,就有机会享尽荣华富贵,你吃不吃?”
望着黑血结成的痂片,李靖宇怒火大盛:“老不死的竟然敢消遣我!”
老乞丐“哈哈”一笑,从水里摸出一块银灿灿的东西,攥在手里慢慢展开:“吃了这个就属于你。”
李靖宇大吃一惊,这分明是块银锭!他看看左右无人,从绑腿中抽出尖刀,一下插进老乞丐后背。
老乞丐似乎早料到了:“我果然没看错,你够狠毒。临死前居然遇到你,也是天意。水中有个油囊,你拿走吧。”
头一次杀人,李靖宇难免心慌意乱,夺了银锭,隐隐看到水中有一坨黑乎乎的包裹,探手拽出,塞进怀里跌跌撞撞地跑了。
逃出城外,他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一摞厚厚的竹简,上面写着稀奇古怪的文字。他就算再笨,也知道一个能随手摸出银锭,不在乎生死的老乞丐肯定不简单。他再次入城,用银锭置办了衣服,装作富商子弟,带着竹简去书院求教授书先生。
授书先生打开竹简,发现文字居然是千年前的古文,读了片刻大吃一惊,急忙退了礼金,坚决不肯说出竹简内容。李靖宇百求不得,杀机又起,捅死授书先生,一把火烧了书院。
此后两月,李靖宇把竹简文字逐个摘出,四处拜访文人名士,终于拼凑出全文内容:
春秋战国时期,道、儒、墨三家成为显学,名传天下,秦国以法家学说强国,一统六国后建立秦朝,为统一思想,禁止言论,按照李斯建议,收天下书籍于咸阳,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民间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以及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也限期交出烧毁。焚书后一年,朝廷又在国都咸阳南郊小城长安坑杀星占、神仙、房中、巫医、占卜的方士数百人。
自此,坑杀之地在月圆之夜会响起埙声,伴着阵阵哀号。有人醉酒路过此地,围着坑圈走了一夜,把脚后跟都磨烂了,直到天亮才突然昏倒。百姓人心惶惶,传言是方士的阴气作怪。
过了几天,一队士兵拥簇着一位身穿青衣的老者赶来。老者指挥士兵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位钉入桃木桩,拿着罗盘站在中央演算了半天,圈出一大处空地,命令士兵挖掘。臭气熏天的土中夹着大量腐烂尸骨,挖到十丈见深,骇人的一幕出现了,三具没有腐烂的尸体并排躺在坑底。左边的人手中拿着陶埙;中间那人面带微笑,嘴唇张开,仿佛在唱歌;右边的人更是奇怪,头顶长出一截树根。
他们的服饰稀奇古怪,并非秦朝式样,按照肖像画对照,坑杀方士中并没有这三个人。
老者面色大变,命令士兵倒入半坑石灰,撒了一层糯米。围观百姓隐隐听见坑中传来凄厉的嚎叫,吓得一哄而散。一个月后,一条水渠由城外引灌入巨坑。石灰遇水变热,足足沸腾了三天三夜,整座城满是刺鼻的硝灰味儿。
七天之后,硝烟散尽,水面满是烧死烫烂的鱼尸。老者走到池边察看,鱼尸中蹿出两条通体漆黑的怪鱼,刺入老者双目!
老者仰面摔倒,一咬牙拔出怪鱼,尖锐的鱼嘴还串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球。眼眶里淌出乌黑黏稠的鲜血,老者不仅没有哀号,反而哈哈大笑:“天意难逃!”
士兵们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扶起老者。
老者指着一处地方:“此地建鼓楼,周边建筑高度不得超过此楼,把我的双眼埋在鼓楼由东向西第四十九块城砖之内,我当日夜守护。呵呵……此地王气已成,三十年内天下必有巨变,希望借此王气守住那里。”话音刚落,老者便身亡。
据传,老者为秦朝道家传人陈宇子,知阴阳,断生死,精于望气,深得追求长生的秦始皇信任。焚书时,陈宇子表面应允,暗中将珍贵古籍藏于这座小城某处。有几个知晓真相的方士,得知古籍中有一本奇书,还有价值连城的财宝,便煽动方士们聚众作乱,妄图趁乱寻到秘密藏书之地,结果引发了“坑儒”的惨剧。
尸坑底部的三人,正是煽动叛乱的方士,他们用异术藏在尸坑里隐藏踪迹,在月圆之夜苏醒,继续寻找藏书地,被老者识破,坏了异术,死于池内。
自此,老者与方士两派后人寻书、护书,缠斗千年。饮马池边被杀死的老乞丐,正是方士后人,穷尽一生也没有寻到藏书地。
李靖宇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在马厂子谋得一份马卒的差事,偷偷学习竹简里记载的异术,用异术把马养得膘肥体壮,由此当上了马厂子总管。
这些年他暗中勘察,根据古城风水格局,终于确定藏书地的位置就在饮马池附近。为破掉藏书地玄关,他每到月圆之夜,便杀一人制成人皮球囊,用饮马池水储纳阴气。凑够九十九道阴气,就是藏书地现形之时。
李玖的人皮漂在池面,李靖宇掌心微微冒汗,既激动又紧张,除了寻找藏书地,有件事情始终在他心头萦绕——这一代的护书人没有出现过!
更夫的梆子声响起,已经是丑时了。人皮球囊渗水沉进池底。传说中的藏书地并没有出现,李靖宇大失所望,好在早就养成了隐忍的性格:“既然没有成功,一定是哪里出了差池,回去慢慢琢磨。”
他把李玖剥了皮的尸体装进布袋拖回马厂子,巡逻士兵见到李靖宇从外面回来,识趣地回避。李靖宇把尸体放进草料里,摁着铡刀把手,由头至脚一刀刀切成薄薄的肉块,又把肉块堆进石臼,踩着石杵捣成一臼血肉酱,再掺进喂马草料,一杵杵捣着。
天微微亮时,他一勺勺往马槽里舀着血肉酱和草料捣成糨糊状的马食。马群打着响鼻,大口吃着人肉草料。这种从竹简中学来的养马异术,喂出来的马异常雄骏,性如烈火,奔跑如飞。李靖宇拍着通体火红的骏马,遥望着鼓楼和饮马池方向,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想了许久也没个结果,他抬手伸个懒腰,一股滚热的液体顺着袖子流进脖子。抬头一看,发现右手肘部以下只剩半根支棱着的骨茬,那匹红马正像啃萝卜似的嚼着他的手臂!
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下意识挥挥手臂,确定到底是不是幻觉。半截骨头里的骨髓被甩出,落在马群身上。马群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嘶吼,冲向李靖宇,张大嘴巴咬下。马圈顿时成了血肉横飞,惨呼连连的修罗地狱。
几声鸡叫,阳光照进马圈,马夫们平静地冲刷着血迹,铺了一层黄土。除了马槽底下多了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
司机师傅的普通话虽然磕磕巴巴,好歹我也明白了八九不离十。每个历史悠久的城市或多或少都有些奇闻传说,翻来覆去离不开爱情、离别、背叛、守望、财宝这几个主题,没多大新意。一开始我听得没多大兴趣,月饼更是直接,歪头做聆听状,其实已经睡着了。直到司机讲到了藏书地,才引起我的注意。
换作两年前,我可能会问:“藏书地、私人图书馆,好相似!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但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太多,我已经不是当年宅在宿舍那个“安静的美男子”了。司机讲的这个传说和我们即将前往的私人图书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机场到图书馆也就四五十分钟路程,沿途看去,这座城市早已被霓虹灯和高楼大厦覆盖,只有鲜少的几栋古建筑还保留着千年古城的历史味道。
“到了,”司机在一个酒吧前停了车,“这就是菊园饮马池的旧址,酒吧白天不开门,晚上挺热闹。饮马池早就没了,马厂子也没了,只有市八中校园里还有一方青石马槽。”
“师傅,问您个事儿。”我推了一把熟睡的月饼,“你们俩合伙忽悠我,好玩么?”
司机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月饼眼皮颤动不止,显然在装睡。我心里有气:“你丫要是再装憨,信不信我扭头就走?”
月饼睁开眼,嘿嘿一笑,扬了扬眉毛:“几天没见,进步不小啊。”
我懒得和月饼废话:“师傅,您头发里面的针是我帮您拔掉还是您自己动手?”
司机看我的眼神这才讶异起来,伸手从头发里拔出一根针,不多时已经拔出了三根。每拔出一根针,他的面部就会产生奇异的变化,整张脸像是荡漾的水纹起伏不止。到第七根拔出时,哪里还是个中年沧桑大叔,分明是个淡眉小眼,鼻梁略塌,颧骨高耸,嘴唇薄薄的年轻人。
“我就说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月饼打了个哈欠,“费这么半天周折,真没必要。”
“你好,我叫李奉先,异徒行者第四十七代接送人。”李奉先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向我伸出手。
乍一听,我以为这哥们儿叫“吕奉先”,心说吕布都来了,貂蝉也不远了吧!再加上什么“异徒行者第四十七代接送人”,一时间还以为这是穿越了拍武侠片。
月饼拎包下车:“奉先,今天进去几组?”
李奉先很猥琐地笑着:“两组,第一组上午就出来了,第二组下午进去至今没出来。哈哈,我还用手机拍了照。”
我清清嗓子:“你们俩把我当隐形的?”
“这事儿很复杂,下了车慢慢说。”月饼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悠闲地吐了个烟圈。
我拽着行李下车,李奉先踩着油门就窜了,灌了我满嘴尾气。瞅着月饼这时候还在摆造型,我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月无华,如果不相信你,我这一拳早就砸断你的下巴了。”
“你也要有这个实力才行。”月饼从背包里掏出手机丢给我,“如果你不相信我,干吗要跟来?”
我接过手机:“我以为你丫被下了什么蛊,要不就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不能当面说。”
“怎么发现的?”月饼摸了摸鼻子,站在街边看着酒吧进进出出的人。
“我有两部手机,分别联系你和编辑,昵称相同,微信号不同。发给你的那段语音,是联系编辑的微信号,根本没有加你。你是在我昏迷时把我加上的吧?”我摆弄着手机,顺手拍了两张从酒吧出来的小姑娘,“吃火锅,衣服会有火锅味儿;吃烧烤,会有烧烤味儿对不?”
“那又代表什么?”月饼整整发型准备进酒吧。
我开了手机,微信里一大堆编辑的催稿信息,头都要大了,我回了句“有要事,回头再聊”,才说道:“你回来的时候,身上有股土腥味儿,和这个城市的味道一模一样。在一个城市待久了,自然就有那里的味道。更何况你丫这么冷静的人,发现了摄像头居然不调查,直接跑到这个城市?什么时候这么冲动了?”
月饼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外星人:“一个来月没见,长脑子了?”
“我脑子一直很好用。”我打了个响指,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平时太聪明,怎么能显出月公公您那点儿小心思。”
“进去吧,里面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世界。”月饼抬头望着酒吧的标识牌,眼中透着一丝迷茫。
“我想确定一件事情。”我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老实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镜子里面有摄像头的?”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我绝对不会进这家酒吧。我可以允许朋友做错事,却很难原谅朋友的欺骗。
“刚搬进去没几天就察觉了。我一发现被监视,就开始调查,最后才追到这里的。我觉得你当作家挺好的,实现了你的梦想,没必要再被牵扯进来,所以没告诉你。来了之后,我才知道,终极选择的时间还没有到,而我又根本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件事情,只好在招聘书寄过去的时候赶回去。”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你不能代替我去选择梦想,对么?而且,我的梦想,就是能够和最好的朋友经历不同的人生。”我把编辑能联系到的手机丢进下水道,“走,进去!”
月饼嘴角微微上扬,笑了:“南瓜,这次的选择,可能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早就回不去了。”迈进酒吧那一刻,胸口一股热血,燃烧着我许久未曾有过的豪气。
四
酒吧里,烟草味、酒精味、香水味混杂着喧闹的音乐,与街道的冷清格格不入。
音乐实在太洗脑了,我不由自主跟着节拍扭动:“果然是想象不到的世界,我以为是泰国曼谷挖眼人妖的蛊人酒吧呢。”
月饼居然也晃着肩膀,说话都透着一股子r&b:“比那里,有过之,无不及。”
“好好说话!”
月饼眉毛一耷,苦着脸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在这里待了一个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脑补月饼这么高冷的人,天天“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确实很有喜感。我刚想调侃几句,人群里挤过来一个人,远远就冲我打招呼。
晶亮的小眼睛和两条略向眼角耷拉的淡眉很有喜相,我心里一愣:这不是那个号称“异徒行者第四十七代接送人”的李奉先么?他不是开着出租车溜了么?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
“我靠!兄弟,你可算来了!我叫李隆基。”那哥们儿一点不见外地捶我肩膀一拳,“开车的是我弟弟。”
“杨贵妃最近过得还好么?”我忍着笑一本正经问道,心说这哥俩的爹妈还真有幽默精神,给俩儿子起名,一个吕布一个唐明皇。
“哈哈,有文化就是不一样!”李隆基竖着大拇指,“不愧是大作家。”
“下午进去一组?”月饼从李隆基出现时就心事重重的,似乎很紧张。
“估计没戏。”李隆基抓着乱蓬蓬的头发,“跟我来吧,你们是第七组。”
月饼这才面色一松,点头“嗯”了一声。这时舞池里突然有个女孩神色极度兴奋,满脸潮红地指着月饼:“大神!”
月饼头都没抬,慌慌张张地想跑。更多女人看到了月饼,潮水般涌来,把月饼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严严实实。月饼赔着笑脸,尴尬地戳在女人堆里,和她们脑袋凑一块儿,四十五度角自拍。
我被挤到人群外面,和一群满眼妒意的男人并排站着,心说月饼当了明星?看这架势知名度不低啊!
“兄弟,月无华本来让我保密。既然是兄弟,那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你说是不?”李隆基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
“有屁就放!”
“终选时间还没有到,月无华就自己找来了。馆长不允许他去破阵,结果月无华异常执着,放了几句不让破阵就怎样怎样的狠话。馆长拗不过只好答应,和月无华约定,破阵失败一次,在酒吧领舞一周。”李隆基满脸羡慕地望着月饼,“长得帅也就罢了,舞跳得还好。这不才一个月,大姑娘小丫头都成了他的粉丝。很多女人还慕名而来,就是为了和他合个影。”
我听罢如同五雷轰顶。“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月饼居然在酒吧里领舞!细想一下,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他总共破了多少次阵?”
“每天一破。”
“哈哈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了,笑得肚子要抽筋。
“对了,你来之前月无华和馆长保证了,天下没有你破不了的阵。”李隆基语气里有点怀疑。
“他说这个,我不反对。”我微微一笑,做云淡风轻状。
“所以如果破不了,你们俩一起领舞。”李隆基摇了摇头,“兄弟,自求多福,这可是个体力活,而且没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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