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头人喷出一口鲜血,含糊说道:“异……异……你们……误会了。”
围成一圈的尸体“扑通扑通”地倒下了,宝蛋儿突然神台清明,见到身边全是死尸,手里又拿着半截啃咬的香烛,忍不住吐了起来。
黄衫老人见到排头人吐出鲜血死去,顿住身形愣住了。圆脸老人此时才气喘吁吁跑过来:“你这人,怎么这么冒失!能吐血肯定不是魇……”
说到这儿,圆脸老人把下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满脸埋怨地嘟囔:“造孽!”
黄衫老人摸了摸鼻子,掀开排头人的斗笠,眼中满是讶异。
“狗脸?”圆脸老人问道。
黄衫老人摇了摇头。
圆脸一把推开黄衫,晃亮火折子俯身仔细看着,“啊”了一声,撕开尸体的衣服,掉落了几根竹简。
圆脸拾起竹简读完,愤怒地丢给黄衫,对着尸体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念着什么。黄衫看了竹简,身体一震,压着嗓子说道:“宝蛋儿,你过来。”
宝蛋儿从未见过黄衫表情这么愧疚,慢慢走了过去,黄衫摸着他的脑袋:“你看。”
宝蛋儿看得真切,排头人居然是左边人体,右边狗体的怪物。更诡异的是,整张脸也是从额头沿着鼻子到下巴,半边狗脸半边人脸。
“我错了。”黄衫从尸体身上拔出桃木钉,就着衣衫擦掉血迹,默默走了。
圆脸望着黄衫叹了口气:“宝蛋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发现你走了,知道你没了生念,一路追来误杀了好人,却也得到了治愈你的办法。今天,你一定要答应我,学会之后千万别做坏事,要做个好人。”
宝蛋儿哪里明白圆脸这句话的含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圆脸把竹简交到他的手中:“这是《西夏死书》残卷,写着‘阴犬赶尸’的秘密。你靠体内阴气寻找荒尸,让他们入土为安,一来积攒功德,二来尸阴二气互冲,反倒成了阴阴得阳。我真是猪脑子,只想着如何用阳气化解你的阴气,却没有想到以毒攻毒这个办法。”
“叔叔,我能变成正常人?”宝蛋儿摸着自己丑陋的狗脸,有些不太相信。
“一定可以。”圆脸揉着眼睛,“宝蛋儿,教会你之后,咱们就要分别啦,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两个老人父亲般的呵护,宝蛋儿心中不舍:“叔叔,你们要走了么?”
“没办法,”圆脸眼中含着泪,“这几张西夏残卷也许就是破解真相的关键,我们要去西夏旧址啦。”
“你学会‘阴犬赶尸’,无生无死,直到彻底恢复人貌,才拥有唯一一次生命。好好珍惜!记住哦,要做个好人!”
“我还会见到你和黄衫叔叔么?”
“会的!我保证。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圆脸望着黄衫远去的方向,“我们是没有完成任务的人。这是我们的命,下次我们找你的时候,可别不认识啊。”
徐老讲到这里已经声音哽咽,许久没有说话。
我看着这个狗脸怪物,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如果这都是真的,那么他从明朝活到现在,经历了几百年历史变迁,知道无数历史真相,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
可是我坚信,他在说谎!
“这么多年,我牢记叔叔的话,搜寻荒尸下葬,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徐老起身解开衣服,“你们看,除了脑袋,我的身体已经恢复成人体了。”
月饼微微一笑,笑容里已经没有了警惕:“所以我带着萍姐遗体被你发现了?”
“对的。我还知道你是异徒行者。”徐老的眼神又变得很奇怪,在小屋里来回踱着步,似乎准备做一个重要决定。
我对月饼使了个眼色:“徐老,按您所说,这么多年从未做过坏事,一直做个好人?”
徐老有些疲惫,靠着门说道:“叔叔的嘱咐我谨记在心。民国十二年,有个女娃被她表哥糟蹋了抛尸护城河,还是被我发现保存尸体,趁着雨天把尸体送出,最终……”
我心里冒出一股无明业火,打断了徐老:“房间床铺里面的尸中尸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布尸鬼增运局?我差点死在里面的你知道不?”
“你说什么?”月饼和徐老同时问道。
突然,徐老身后的门板响起破裂声,我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一只血手从徐老的胸前探出,手里抓着仍在蹦跳的心脏,轻轻一攥。
心脏爆裂,鲜血烂肉从指缝间迸出,溅了徐老一身。
“咳……咳……”徐老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又缓缓抬头,手臂慢慢抬起,指指我们又指着那两个木人,“哒”地垂落。
“月无华,南晓楼,好久不见。”
门外有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幽幽说道。
十
这一切实在太突然,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眼睛里看到的事物如同慢动作——血手缩回,徐老胸口豁着血洞,鲜血如同掺着红色染料的浆糊,从糜烂的碎肉中向外涌。他两个膝盖极慢地弯曲,终于撑不住身体,扑倒在地!
木门“吱呀”推开,一个身形巨大的人堵在门口。
那个人轻轻咀嚼着手里的碎肉,陶醉地砸吧着嘴,又伸出舌头把指缝间的残血舔舐干净,才长长出了口气:“南平一别,两位安好?”
“万莫!”我握着拳头,每说一个字,几乎咬裂牙齿,“你这个畜生,自己送上门找死!”
“狐族本来就是畜生。”万莫早已没有在精神病院初遇时的呆滞,满脸肥肉挤出一丝狡狯,“所以,你的判断很正确。”
“楼上的尸中尸是你布的尸蛊?”月饼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可是,你是什么时候对南瓜下的蛊?让他受到蛊引来到里?”
“知道我最讨厌你们人类什么?”万莫踩过徐老,又是一堆血肉从尸体豁口涌出,“临死前任何事情都要问个明白,太无聊了。这又不是演电影。”
月饼走到我身旁,半边身体挡在我前面:“是啊,实在太无聊了。不过呢,我只是想让你临死前有个倾诉的过程。这样心里也痛快些,你说呢?”
我心里一冷,我居然中了蛊?一瞬间,我迅速回忆了认识万莫的过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和月饼在泰国留学的时候,接触过泰国的蛊术(降头术),其中有一种叫做“飞降”的降头术异常邪门。泰国称为“礼仪之邦”,人与人见面都要双手合十低头行礼,掌握“飞降”的草鬼会趁机把手举过对方头顶下降头,所以泰国禁忌之一就是“行礼时切勿头顶低于对方双手”。
我在南平精神病院遇到万莫,他捧着一团空气举到我面前:“你吃鱼么?我给你鱼吃。”
我当时以为他是个普通精神病人,礼节性地略微低头回绝,根本没在意他的手举过了我的头顶!
“中了尸蛊的人,没有影子。”月饼摸了摸鼻子,“南瓜,我大意了。以为你受到这间阴栈和纳阴地的格局影响,没有往尸蛊这方面想。”
“还算是聪明。”万莫拍着肚子上的肥肉,“如果不这样,他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
我正准备骂两句,忽然看到月饼对我使了个眼色,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月饼要通过貌似漫不经心地闲聊从万莫嘴里套出真相!
我立刻改口:“您老人家难道要在这儿渡劫?这间阴栈聚着这么多尸体,还真是居家旅行渡劫的好地方。”
“对啊,地下十几米深,天雷劈不到。”月饼伸了个懒腰,“不过你这只死狐狸这么胖,这地儿塞不下吧?”
我注意到月饼一个细微的动作,顿时心里有数。
“渡劫?”万莫显然动了怒气,“这里是……”
说到这里,万莫意识到险些上我们当:“小兔崽子,我没空跟你们啰嗦,准备死吧。”
“死?”我一脚踹断根凳子腿,拎着棒子轻轻敲着手掌,“你是准备被我活活打死,还是自己一头碰死省得遭罪?”
“月无华,你刚才假装伸懒腰,有两只虫子从袖子顺着衣服掉到地上,已经爬到我的脚上对么?”万莫舔着嘴唇歪头瞥着我们,“木蛊、僵蛊、痛蛊?”
“不管是什么蛊,你既然中了,就逃不掉!”我前冲两步,一棍子抡了上去。
万莫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像个泥鳅侧身“刺溜”一滑,木棍擦着他的鼻尖击落。我转腕正要收棍横击,月饼吼了一声:“南瓜,住手!”
我惊了一下,棍子砸在地上,震得虎口发麻。
“小朋友很听话嘛。”万莫一巴掌糊在我的脸上,顿时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得疼。
我心里上来狠劲,准备横扫万莫脚踝,忽然看到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女孩。
白衣,纤瘦,长发,容颜娇艳,眼神茫然,唯有右手粗糙不堪,指甲缝里夹着木屑。
虽然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但是我知道她是谁!
阿娜!
十一
“哈哈,怎么不打了?”万莫一脚跺住我的手掌,“继续啊,刚才不是很威风么?我真得好怕怕。”
手背钻心得疼,我抬头狠狠地瞪着万莫!他那张丑陋肥厚的脸上做出一副少女娇嗔状,双手不停拍掌,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汗臭。看我的眼神像猫捉弄着爪下的老鼠,他又用力碾着我的手背:“我就讨厌你这种明知道输了还要装作强者的虚伪眼神。”
手骨“咯咯”作响,我疼得心脏都缩成一团:“你这个疯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月饼解开上衣脱掉,把别在腰间的桃木钉丢到地上,双手摊开:“放了他们,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所有的一切,我承担。”
“月饼,你丫这就怂了。小爷没那么容易挂了,你该咋整就咋整,别矫情!”我心里明白,如果月饼放弃希望,那么一切就真得完了。
“你以为他是在意你?”万莫向阿娜招招手,阿娜顺从地依偎在万莫怀里轻轻蹭着。万莫伸出舌头,顺着阿娜修长的脖子舔到耳根,轻轻吻着她的耳垂,牙齿一合,咬下一坨小肉,喂进阿娜嘴里。
阿娜高高兴兴地嚼着自己的耳肉,仿佛吃到果的孩子。
我不忍心看下去了。
月饼身体绷得像枚标枪,周身似乎冒出了无形火焰,扬起嘴角笑了:“放了她!”
但是我看到了,月饼的心,在流泪!
我把手掌往地面死命一按,腾出一丝空隙正要抽出,万莫闪电般抬起腿又是一脚跺下。我的手背凹了一个坑,手指反向竖起,剧痛这才传遍全身。
疼痛像是在血管里注进了硫酸不停窜动,烫得身体瞬间脱水,我蜷成一团,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万莫对着我的下巴又是一脚,我的视线扫过万莫和阿娜,停留在悬挂在屋顶的长明灯,重重落下,摔进木人堆,木头破碎声像是一阵阵霹雳在耳边炸响,大腿又是一阵剧痛!
一截尖锐的木茬,从我的大腿外侧穿透,木尖挂着几丝沾着血迹的牛仔裤碎布。
万莫桀桀阴笑,手指放在面前摆成手枪形状:“野战部队有一种作战方式,叫做‘围尸打援’。方式很简单,狙击手把对方指挥手打得半死不活,然后打死救援的队友。我在精神病院读到这本书的时候,心里很纳闷,难道人类真得会傻到不要自己命也要虚伪的友情?”
长明灯忽悠忽悠晃动,屋里阴影绰绰,明明是一片光明,我却看到了灯下的黑暗!
“南晓楼,对不起。”月饼撕了两根布条扎住我的伤口上侧,低声说道,“我一定干掉他。”
我点了点头:“又给你丫拖后腿了。”
“不怪你,如果不是有阿娜在,你早就把他解决了。”月饼点了根烟塞在我嘴里,“谢谢你!”
大量失血让我神智有些虚无:“你丫眼光不错,阿娜不化妆都能当明星。等我的小说改编成电影,一定给她个角色。放心,没有潜规则。”
“滚!”
月饼赤裸上身的肌肉块块隆起:“给我三分钟!”
我终于轻松了!
月饼,回来了!
在这个世间,许多人为了利益、欲望、贪婪,放弃良心,背叛朋友,用伪善掩饰内心的恶;但是也有一些人,始终坚持理想、信仰、友情,用内心的善对抗外界的恶!
灯下,虽然黑,可是,光明不灭!
十二
“这里,很柔软。”万莫掐着阿娜脖子,“断了,可就死了。”
“第一分钟。”月饼往前跨了一步,“地下通道,有四个并排走出的脚印,轮廓是一男一女。我最初以为是徐老和人皮木偶留下的,现在明白了。”
“哦?”万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月无华,做个决定吧。你死?阿娜死?南晓楼死?”
“第二分钟。”月饼活动着肩膀,“我承认,刚才看到阿娜,我的心乱了。你这个死胖子难道没有注意到么?其中的两道女人留下的脚印,左脚用力比右脚重。”
万莫指尖在阿娜脖子划了道血口,殷红的血,雪白的脖颈。
“月无华!你在上前一步,她就死了!”
“第三分钟!”月饼右手竖起三根手指,“万莫,我承认你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几乎把我骗了。但是,你疏忽了,阿娜是左撇子!她用左手画画,怎么会右手指缝里有木屑?她的重心脚是右脚,怎么会左脚印比右脚印重!”
“你……”万莫话没出口,只见月饼纵身前冲,一拳砸在鼻子上。“这一拳,是替徐老打的!”
万莫鼻子歪在半边,鲜血长流,几颗碎齿迸飞,眼泪、鼻涕、口水一发都滚出来。
“这一拳,是替萍姐打的!”
月饼又一拳打下,正中万莫脑门。万莫脖子后仰,两溜血箭从耳朵里窜出,撞击声、骨裂声、哀嚎声一并响起。
“这一拳,是替南瓜打的!”
月饼扶住万莫摇摇晃晃的身子,一拳闷向万莫肚子,深深陷进肥厚的脂肪中。万莫的肚子像是充了气的皮球,向两边膨胀,脖颈的血管凸出表皮,太阳穴高高隆起!
月饼抽出拳头,轻轻推着万莫肩膀。万莫仰天喷出一口血渣,双手虚空抓向月饼,终于跪倒在地。
“求求你,放了我。”万莫蜷成虾米,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不需要!我从不接受敌人的讨价还价。何况是已经死了的敌人。”
“救……救我……”万莫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没人会救没有朋友的人。”月饼扬了扬眉毛。
我狠狠抽了口烟,心里无比痛快:“月饼,干得真她妈的漂亮!”
短暂的兴奋之后,我看着徐老的尸体,呆滞的假阿娜,想到死去的萍姐,房间的两个枉死女人,心里又觉得很疼,超出全身伤口的疼!
“我不知道你是谁,”月饼摸着假阿娜的脸庞,“我一定会治好你!”
“无华,我真的是阿娜。”
月饼突然僵住了。然后,极缓慢、极缓慢地转身,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侧身摔倒,对着我扬扬眉毛,笑着,说出了我听过无数次的那句话。
“南瓜,快跑!”
阿娜厌恶地啐了一口万莫尸体:“没用的东西!”
那柄匕首插在月饼胸口,刀柄颤抖不止,血液染红了月饼身体。
“月无华!”我狂吼一声。
我仿佛看见,月饼轻松地站了起来,摸摸鼻子,扬扬眉毛,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南瓜,你丫哭丧呢?我哪有那么容易挂掉,我可是月无华啊。”
然而,月饼没有动。
我全身涌起一股滚烫的力量,拔出插在腿上的断木,倚墙站起,瘸着腿往前走,每走一步,鲜血从伤口淌出。
“我,南晓楼,以血立誓,一定,杀了,你!”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月饼每次都对我说“南瓜,快跑”的含义。
我们,宁可自己独面凶险,也不愿见到朋友死去啊!
“就凭你?”阿娜吐吐舌头,天真地歪着头,“好可爱的执着呢。”
我只是死死盯着阿娜,脑子里只有一个意识:还有三米,我就可以把断木插进她的胸口!
“异徒行者,让你临死前见识一下蛊女的本领吧。”阿娜的长发无风自动,白裙里“窸窸窣窣”爬出一堆稀奇古怪的虫子,潮水般向我爬过来。
脚背蛰痛,我没有躲闪,只是计算着距离:还有两米。
无数只虫子爬到膝盖、大腿、腰、胸口、脖子、脸上,我已经被虫群包裹,全身麻痒酸痛,终于在距离阿娜一米的距离,我再也走不动了,跪倒在地。
我视线越来越模糊,举起断木,无力地刺向阿娜的虚影:“月饼,我尽力了。”
就当我彻底放弃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阿娜胸口衣服冒起一个蠕动的圆点,衣衫破裂,胸膛那片洁白皮肤撑起薄薄肉膜,一只碧绿蜈蚣张开螯牙,咬破肉膜钻了出来,“啪嗒”落地,须足颤抖蜷伸了几下,再也不动。
阿娜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蜈蚣,眼神变得陌生,扫视着房间,停在月饼身上。
“无华?”阿娜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是你么?”
我身上的虫子如同雨点落下,死了。
阿娜,倒地,死了。
十三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会选择怎样生活?”
我默念了几遍一个朋友的qq动态,心里说不出烦躁,把手机扔在床头,枕着胳膊望着天板的吊灯发呆。
光影虚幻,我仿佛又回到了半个月前,在“红尘宾馆”的地下暗室——
我怔怔地看着阿娜的尸体,不敢相信就这么结束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我产生了“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的怀疑。
浓郁的血腥味呛进喉咙,堵在肺管几乎喘不过气,我剧烈咳嗽,扯得伤口钻心疼痛,才从虚无中清醒。
“月饼!”我爬到月饼身边,用力摇着他的肩膀,“你丫不会这么死的!快他妈的醒醒!”
月饼面色像一张白纸,嘴角仍挂着熟悉的微笑,好像随时都会醒过来,打个哈欠懒洋洋说:“南瓜,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我伸手探到月饼鼻尖,没有呼吸;摸着脖子动脉,没有弹动。竖在月饼胸口的匕首不再颤动,意味着刀尖触及的心脏,停了。
那一刻,我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月无华!”我一拳拳重击所有能想到的穴位,进行着徒劳的努力。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小时,我哑着嗓子再也说不出话。
我终于放弃了,就这么傻坐着,摸出烟点了两根,一根塞进月饼嘴里。
“月饼,你虽然傲娇摆谱,天天板着脸装高冷。”我抽了口烟自言自语,“但是,你丫……”
两道烟柱从月饼鼻子里缓缓喷出,月饼睁开眼睛:“南瓜,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我吓得“嗷”了一声,第一反应居然是:纳阴地,阴栈,诈尸!
月饼又闭上眼睛,含含糊糊说道:“你个混蛋,居然打了我的笑穴,赶紧封住心脏周围的穴道。”
我搭着月饼脉搏,跳动微弱,急忙点了月饼胸口几个穴道止血,正准备点涌泉穴顶回阳气,月饼突然又说了一句:“不许人工呼吸!”这才彻底晕了过去。
我哭笑不得,心说你丫想得美。手上没敢怠慢,点了涌泉穴,把衣服扯成布条,围着月饼胸口做了止血包扎。确定了万无一失,正准备把刀子拔出来,忽然刀柄自己动了,刀刃极缓慢地向外顶出,逐渐脱离月饼胸口。
我看得目瞪口呆,难道说丫还有金刚狼的自愈能力?
就在这时,刀子“咣当”落地,月饼的伤口里慢悠悠钻出一只躯干裂着刀口的碧绿蜈蚣,探头探脑地爬到阿娜尸体边上的死蜈蚣旁边,张开须足把死蜈蚣紧紧包裹,像是久别情人重逢拥抱,发出了类似于娃娃鱼“啊啊”的哀哭声。
那只蜈蚣叫了足有半分钟,似乎明白了怀里的蜈蚣再也醒不过来,松了须足,张开嘴把自己拦腰咬断……
我看得愣神,心里隐约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也来不及感慨,掏出手机分别给李奉先、陈木利打了电话,这才瘫倒在地。
李奉先和陈木利按照微信定位找到我们,大呼小叫了半天。我强撑口气把事情简单一讲,两人合伙把失去控制的尸群摸黑扛回车上,陈木利开着尸车出城,将尸体藏在山里。
李奉先把我和月饼扛上车送回图书馆,看不出李奉先居然很有人脉,找了个外科大夫给我们做了缝合包扎(要是直接把我们送进医院,估计急诊值班大夫一看这伤势,直接报案了),当然临走前也没少塞红包。
忙活完这些事儿,天已经蒙蒙亮,燕子冒充宾馆服务员和住客们商量退房。几个想趁机住霸王店的住客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嚷嚷着要投诉,燕子着实泼辣,三言两语就搞定了。
十四
门“吱呀”一声推开,打断了我的回忆。
燕子端着一碗骨头汤进了屋:“南哥,使劲喝,吃什么补什么。”
我心里叫苦不迭,不情不愿地接过碗:“燕子,都喝了半个月了,我这骨头没长瓷实,秋膘倒是挂了五六斤。”
“南哥,”燕子挨着床边坐下,“嘿嘿,有个事儿……”
“燕子啊,美人计还是算了,”我灌了半碗骨头汤,“等我们好利索了,改改宾馆格局。让奉先找找关系,把宾馆转给你,这样也好有个生活来源。”
燕子喜滋滋地就往外走:“南哥,明早再给你炖锅笨猪骨头!”
“别介!”我拦都拦不住,只好喊了一句,“跟奉先、木利招呼一声,今晚就别打扰我们了,三分治七分养。”
“好嘞!”
我点了根烟,忍不住笑道:“这个贪财娘儿们!”
这时,手机有微信提示,月饼来了条消息:“准备一下,十五分钟,后墙碰头。”
我回了句:“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以关机。”
“南少侠,‘以’和‘已’都分不清,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作家?”
我一看也别墨迹了,拆了绷带,掩门下了楼,从后墙爬了出去。
月饼背着包靠墙抽烟:“手怎么样了?”
我甩了甩手:“我配的草药不敢说比得上黑玉断续膏,寻常骨折七八天就能好。”
月饼扬扬眉毛没有言语,用“滴滴打车”叫了辆出租车,又闷头抽烟。
我知道月饼心里有事儿,也就没再说话,戳在他身边应景儿。
其实七天前,我和月饼就恢复得七七八八,瞒着奉先、木利去了趟宾馆,把能翻的地儿翻了个遍,用韩立给的化骨水处理了几具藏在房间床铺里的尸体,收集了所有线索才回了图书馆,继续假装重伤未愈。
经历了这么多事,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我们任何人都不敢相信。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韩立、韩峰、韩艺并没有开车回古城,手机联系不上,就这么失踪了。
接二连三欺骗让我们不愿讨论他们去了哪里,根据宾馆得来的线索以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每天躺床上用微信讨论,排出了一个时间轴——
老馆长、陈永泰、明博是三十年前罗布泊事件的幸存者,这些年彼此之间保持着合作又猜忌的微妙关系(古城郊区别墅仿制图书馆、南平别墅群的蛊族聚集地)。八族重组在古墓会面,有人救了韩立,又在三十年后让胡晓飞给他寄了封信(推测是老馆长、陈永泰),韩立之所以失踪,很有可能是为了这件事。
萍姐和万莫是在我们之前的异徒行者,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得到老馆长认可(由族谱没有他们俩的名字推断)。根据萍姐临死前的反应,她早就被万莫那个畜生的蛊控,我们曾经想不通万莫为什么会蛊术。
在宾馆里阿娜说“异徒行者,让你临死前见识一下蛊女的本领吧”,由此可知,真正的蛊女继承人并不是萍姐,而是南平大学美院 “硫酸暴尸血案”事件装疯的阿娜!
至于阿娜什么时候当上了蛊女,为什么变成这样,什么时候和万莫勾搭控制萍姐执行“异徒行者”任务,不得而知。可是阿娜被蜈蚣钻心将死之时,看到月饼,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状态,这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问了月饼很多次“硫酸暴尸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月饼就是不说,我百度了无数词条也没有查到蛛丝马迹。而且我一提到阿娜,月饼就“老秀才读书,一言不发”。我想到月饼和阿娜彼此中下情蛊(埋在心口的蜈蚣),索性给阿娜下了个“精神分裂”的主观结论。
闲话不提,万莫控制萍姐来到古城,偏巧是我们执行完东越博物馆任务的当口,分明是利用萍姐和我们的关系,给韩立带走“人首蛇身俑”制造机会。
阿娜和万莫利用萍姐尸气诱发了身体里的尸蛊,吸引到红尘宾馆,徐老(宝蛋儿)在野外搜尸下葬遇到带着萍姐尸体的月饼,并带他来到红尘宾馆。暗中安排这些巧合的阿娜和万莫听徐老讲述完千年前的经历,得知了“西夏残卷”的事情之后,准备把我们一网打尽……
至于圆脸黄衫两个老人,许多传说中对他们都有提及,而且在东越市“三坊七巷”曾经见过两个类似老者讲“合抱榕”的传说,暗中给了我们关于胡晓飞的启示。
我们想不出这两个老者到底是谁,其实我心中有个模糊的概念,我相信月饼也想到了,只是彼此心照不宣不想说出来,如果真如我们所想,那一切就太诡异了。
时间轴排列到这里断了节点,但是我们得出了几个结论——
一、 拥有“异徒行者”身份的人,并不一定要通过上一代考核。
也就是说,八族想探寻“终极真相”的人,都可以执行任务。
二、 八族或许根本不是异徒行者候选人,而是那批一直寻找图书馆,想要掌握其中秘密的人。
三、 我和月饼,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异徒行者,隐藏在暗处的八族利用我们探寻真相。
得出这个结论,我和月饼异常别扭,被人利用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月饼最亲的几个人。
至于我们晚上出去,却和这些事情无关。
陈木利和李奉先赶到“红尘宾馆”,我专门嘱托了两人,不要动萍姐和阿娜的尸体,用银针封了几个穴位,确保体内最后一丝阳气不溢,尸身不腐。
七天前,我和月饼返回宾馆,把两人的尸体取出,埋在古城郊外一处格局上佳的隐蔽之地。
今天,是萍姐和阿娜下葬后的“头七”。
十五
等了半天,出租车还没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第聊着。
“月饼。”
“嗯?”
“供奉带全了么?”
“嗯。”
“阿娜和萍姐,你……”
“别说了。”
“月饼,我会陪你一直完成最后一项任务!”
“嗯。”
“你丫说个谢谢会死啊!”
这段时间,月饼被抽了魂,做事没精打采,连平日挺得笔直的脊梁都有些佝偻。除了和我斗嘴时眼里间或一轮熟悉的神采,平时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或许,时间是治愈心病最好的办法。
但是,月饼这么执着的人,时间真有用么?
“咚……咚……”
街角传来几声奇异的鼓声,伴随着鼓声,是一段清澈透明的梵音吟唱。歌声宛如天籁,宁静了内心;又如翱翔高原的雄鹰,振奋豪情。
“人皮鼓?”
“卓玛?”
我们向街角跑去,空无一人,卓玛熟悉的声音飘荡在耳边。
“心存善念的死,心怀恶念的生,世间不休。冥河之水,不会因眷恋停止流动;生命之,不会为阴暗忘记盛开。”
“卓玛!”我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喊着,“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心,觉醒与否。”
鼓声停止,声音渐渐远去消逝……
月饼突然拍着我的肩膀:“南瓜,我懂了!跟我回图书馆!”
我看到,月饼眼中,闪烁着,曾经骄傲自信的光芒!
“西南高速大巴消失之谜”
2014年11月28日23:38分,某高速收费站驶过一辆外地旅游大巴。24:45分,天降大雾,为保证车辆安全,高速封路,所有行驶车辆进驻服务区,那辆大巴却未出现在任何服务区,凭空消失于高速路上。
第二天清点收费员清点过路费,发现收到了两张冥币。
通过车牌号排查,该大巴所挂车牌号为套牌,拥有此车牌的车主现居湖南湘西土家寨苗族自治州,对此事一概不知。
2015年1月,某勘探队进行野外石油勘探时,在西北某座野山发现了一辆锈迹斑斑的旅游大巴,车中空无一人,车内有蜡油堆积,根据发动机号查询,该车早已在1996年7月报废。
异闻:
情蛊相传为广西、云南、贵州、湖南等地区某些山中村落女子特有巫术,十年方可得一“情蛊”。可通过饭菜、服饰下在情郎身上。亦可请巫师做法将蛊制符,女子配戴此符时时许愿,便可与心上人永远相爱。
据说情蛊是蛊中之王。取一器皿,放入女孩的经血、毛发,会吸引毒虫入器。盖上盖子,半个月后留下的最后一只便是蛊,与四十八种草药一起磨成药粉,加入心爱之人的酒菜中,共同服用。
蛊在心脏部位重新化成虫,双方感情越好,蛊虫越有灵性。
情蛊,两情相悦,生死相依。若一方背叛死去,对方必受蛊噬,钻心而亡。
故情蛊被列为“蛊术十禁”之首,用之谨慎!
(本章完)